饒芷柔說自己是連百剛的家人,專程來探望連百剛,求那守衛(wèi)放她進去。守衛(wèi)見說話的是位妙齡姑娘,看穿著打扮像是個大家閨秀,雖帶著帷帽擋住了臉,但是聽她的聲音,就已覺得很是撩人心弦。他對饒芷柔說話很客氣,但是軍中有規(guī)矩,外面的人一概不得入內,他自然不敢擅自放她進去。饒芷柔懇求再三,那守衛(wèi)始終不敢給她行這個方便。
她只好問守衛(wèi),連百剛是否一切安好。守衛(wèi)雖知道連百剛負傷之事,但是這涉及到剿匪一事,是軍中的機密,他又不知道饒芷柔究竟是什么身份,只能三緘其口,什么也沒有透露。
饒芷柔只好站在營門外焦急的朝里面望,盼著能看到連百剛的身影,哪怕自己進不去軍營,若是能看到他安然無恙,也就能放心回牡丹閣了??蛇@營里的人來來往往,她一個也不認識,沒一個能說上話的。
她在營外站了許久,這一身裝扮著實有些乍眼。北府軍營向來少有年輕女子出入,更何況是這么一位絕色佳人。不時有將士騎著馬從軍營大門進進出出,看到這位青衣佳人立于營外,修長的身材里還透著一絲嬌小玲瓏,都看直了眼睛。走出去很遠了,還扭過頭來往回看她。
饒芷柔就這樣在軍營外面束手無策的等著,直到一個身材魁梧、虎目劍眉的中年男人策馬進了軍營。
“吁!”那男人止住了馬,很顯然營外這個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過來!”中年男人沖守衛(wèi)喊道。
守衛(wèi)忙跑了過來,抱拳躬身喊道:“將軍!”
“門外女子是何人?”孟鼎衡問道。
“是來探親的,我把她攔在外頭了,她不知道軍里有規(guī)矩不讓隨便探視。”
“探誰的親?”
“說是找連校尉?!?p> 孟鼎衡皺著眉頭,又看了饒芷柔一眼,恍然喝到:“蠢貨!快讓她進來,帶她去找連校尉?!?p> “將軍,營里不是不讓隨意探視嗎?”守衛(wèi)疑惑地問。
孟鼎衡催促道:“啰嗦什么,你趕緊去!說不準以后你還得喊她一聲嫂子!”
守衛(wèi)忙回到門口,把饒芷柔請進了軍營。饒芷柔遠遠地看著騎馬的男人,剛才她無法聽清他與門衛(wèi)的對話,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但是她多少也猜出了一些,肯定是這個人下了命令,那門衛(wèi)才敢放自己進來的,于是她遠遠的朝著孟鼎衡屈下身子,行了一禮,以作感謝。孟鼎衡點點頭,沒有說什么,騎著馬走了。
守衛(wèi)帶著饒芷柔來到連百剛的營帳,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將士的目光,大家都在悄悄議論著,有幾個與連百剛熟悉的將士,竟誤打誤撞猜對了她的真實身份。守衛(wèi)拉開簾櫳請饒芷柔進去,他還算識趣,并沒有跟進來。
饒芷柔第一次來軍中的營帳,里面光線有些暗,適應了一會兒眼睛才逐漸能看清東西。
只見營帳的床上躺著一個人,似是在熟睡,她走近一看,躺著的正是連百剛。
“百剛?!别堒迫彷p輕喚了一聲,但是連百剛睡得太沉了,沒有聽到。
饒芷柔沒有再喊他,坐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她好久沒有看到這個熟悉的臉龐了。
就這樣坐了好一會兒,連百剛一直沒有醒來。饒芷柔心中有些疑惑——當下這個時辰并不是睡覺的時候,更何況他還睡得這般沉,叫都叫不醒。
她用手摸了摸連百剛的額頭,好在并不發(fā)燙。也許昨晚軍中有任務沒能睡好覺吧——饒芷柔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她環(huán)視了一下營帳,看到鎧甲、衣物七零八落的堆放著,于是站起身來,像是這營帳的女主人一樣,動手收拾了起來。她將散落的東西歸置整齊,回頭看了看熟睡的連百剛,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一個訓練新兵的少尉,竟將自己的營帳弄得這般雜亂,真不知他平日是如何訓斥那些新兵的。
架子上的盔甲上積了一些塵土,她想找塊干凈的布擦拭一下,于是輕手輕腳的四下翻找起來。
“芷柔……”
饒芷柔聽到連百剛在喚她,忙答應著轉過身,重新走回床前,卻看到連百剛依舊閉著眼睛,嘴里喃喃地喊著:“芷柔……”
原來他在做夢,還夢到了自己。饒芷柔笑了,笑得很幸福。
她又想起剛才那件盔甲來,站起身來,又去找擦盔甲的布,突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團東西嚇了一跳——那是一團雜亂的白布,沾著許多干掉的血跡,狼藉的纏繞著。
饒芷柔有些顫抖地撥開那團東西,她終于看清楚了,那是包扎用的細白布。
她趕緊返回床邊,小心地掀開被子,看到了連百剛受傷的右臂。纏繞在他右臂上的白布顯然是更換過的,但是也被滲出血跡染紅了。
手臂上方靠近胸膛的位置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那疤痕已經長成了肉色,看上去是一處舊傷,但是她從沒聽連百剛提過受傷的事。饒芷柔終于忍不住了,心疼地哭了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在了連百剛的手上。
連百剛的眼皮動了一下,也許是突然覺得手上涼,他醒了過來。
“芷柔?!边B百剛睜開惺忪的睡眼,以為自己在做夢,“我又夢到你了。”
“你受傷了,為什么不告訴我?疼嗎?”饒芷柔輕聲問道。
連百剛還以為自己在夢中,答道:“疼,那賊蠻子下手太狠,砍到骨頭上了,晚上疼得我睡不著覺。芷柔,給我吹一吹傷口好不好?你一吹就不疼了?!边@顯然是戀人間的撒嬌,哪怕他是一個七尺男兒,堂堂的北府軍少尉,在心上人面前,也似一個孩子,尋求溫暖和慰藉。
饒芷柔抹去眼角的淚,俯下身來,輕輕朝著他右臂的傷口處吹著。
“果然,你一吹就不疼了?!边B百剛說,“要是天天都能做這樣的夢就好了?!?p> “傻瓜,你不是在做夢。”
“你騙我,如果不是做夢,怎么會看到你?我最近總是夢到你,可是在夢里,也只是看到你而已,你從來都不跟我說話?!边B百剛看著饒芷柔說,“老天爺對我真好,今天不但夢到你了,你還同我說了話?!?p> 饒芷柔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握住了連百剛的手。
這時營帳的簾櫳被掀了起來,一個士兵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大大咧咧地說:“少尉,藥敖好了,快起來趁熱喝了吧,我足足熬了兩個時辰!”
說完他才看到連百剛的床邊還坐著一個人,一個仙女般的可人兒,士兵愣在了那里。片刻之后,他才反應過來,把熬好的藥放在桌上,低著頭說道:“放在這了,少尉自己喝吧。”說完就紅著臉退了出去。
士兵出去后,連百剛還是有些懵,他用左手掐了掐自己的腿,覺得有些痛,不像是做夢啊,于是又問道:“芷柔,真的是你嗎?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傻瓜,說過了不是夢,我不放心,特意看你來了?!?p> 連百剛強忍著疼痛坐了起來,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饒芷柔把藥端了過來,盛起一勺,吹冷了,送到連百剛嘴邊。
她喂得很慢,等一碗藥喂完,也問清楚連百剛負傷的原因了,她心疼地說:“我知道你想立軍功,你全都為了我,我明白??赡憧纯醋约荷砩线@些傷疤,我寧愿看你碌碌無為,平平安安的,也不愿看你拿自己的命去博功名。只要你能平安的活著,別的我什么都不圖?!?p> “可你在汴京城并不開心,我不想看到你不開心?!边B百剛怕她難過,沒提牡丹閣這三個字,而是說的汴京城。
“沒什么開心不開心的,我已經習慣了。這是命,我早就認了。可你也是我的命,我如今不能沒有你?!?p> “芷柔。”連百剛倚在床上輕聲說,“許久沒聽過你的曲子了,墻上掛著的那支柯亭笛,是你當年送給我的,你能再為我吹奏一曲嗎?”
饒芷柔點了點頭:“想聽哪首?”
“鳳求凰?!?p> 悠揚的笛聲從營帳中傳出,清澈脆亮,余音繚繞。帳外的士兵們也都聽入神了,有的人甚至閉上了眼,嘴角微張,聽呆了,像個木頭一般站在那里。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边B百剛輕輕吟誦著古人的詩句。
一曲奏畢,連百剛晃過神來,正想贊這笛聲美妙,卻聽到營帳外頭有幾個人在起哄,笑著喊道:“嫂子,再來一首!”
饒芷柔羞紅了臉,連百剛忙大聲朝營帳外喊道:“二茂子,再搗亂,小心我踢你!”
“有嫂子給我做主,你也敢踢嗎?”門外的士兵答道,一群人又哄然大笑起來。
連百剛有些尷尬地看著饒芷柔,怕這幫兄弟惹到她不高興。饒芷柔卻重新舉起了笛子,放在嘴邊,氣流涌動,笛聲響起,她吹奏的是戰(zhàn)曲《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饒芷柔吹得十分動情,她從未這般投入過,只因今日她的笛子是吹給心上人聽的,當然,還有他這幫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她今日吹奏的曲子不是在趨承逢迎,而是吹給家人聽的。
笛聲大氣磅礴,帳內人和帳外人對這曲子想表達的意境心領神會……
夜晚,曉月初上,饒芷柔已回到牡丹閣。此時牡丹閣內座無虛席,她身著翠藍水霧百褶裙,修楚動人,手中握著一把笛子。笛聲響起,她演奏的正是白天吹奏過那曲《鳳求凰》。笛聲悠揚,勾勒出了多少情愫,宛如一幅畫卷鋪于面前。
臺下的客人小聲議論著,說芷柔姑娘似與往日不同,演奏的曲子中聽不到絲毫的哀怨氣息。懂行的客人說:“你們懂什么,這首曲子叫鳳求凰,求而不得見時才哀怨。聽芷柔姑娘今日的曲風,這曲中的鳳與凰分明已相見了,佳偶攜手,又何來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