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大朝會，小皇帝依舊穿麻布袍，接受臣工的朝賀后說：“太宗武皇帝駕崩即將滿百日，按舊例朕應當改穿常服?！?p> “但天寒地凍，寢陵未成，皇考梓宮未入山陵。朕怎么忍心若無其事地除去孝服，允許皇宮宴飲作樂。”
“百日后，朕依舊素翼善冠、麻布袍服至西角門視朝，不鳴鐘鼓。卿等當素服黑冠帶朝參?！?p> 按禮，小皇帝百日后就可以“除孝”了，但他不除，也不讓群臣除。
小皇帝時常作鬧，群臣習慣了，他占了“孝”字，群臣只得“交口稱贊”。
錢明月聞訊，非常擔心：“梓宮未入山陵，圣人不變服，洛陽王與南陽王是不是也不離京？”
太宗武皇帝發(fā)喪后第二十四日、二十五日，洛陽王、南陽王分別攜家眷從封地趕來，朝夕赴乾清宮靈柩前祭奠，朔望日祭奠更是悲悲切切，哭盡哀，做了奔喪該做的樣子。
皇帝下葬不同尋常百姓家，陵墓建好需要很多時日，諸王在京又對新帝政權(quán)不利，一般情況下，靈前祭奠過一些時日就可以回封地了，不可能等到下葬。
但，在徐后的攛掇下，小皇帝留下了洛陽王和南陽王。
當時錢明月與群臣都沒有拼命地反對，就是覺得百日后，皇帝易服，兩王就該回封地了。
現(xiàn)在，小皇帝不易服，那洛陽王又有了留下的理由。
錢明月斷定，洛陽王不會離京的。
徐太后要用洛陽王對小皇帝皇位的威懾力，威脅錢明月和錢家，自然會留下他；洛陽王戀慕權(quán)勢，也愿意留下。
事情果如錢明月所料。
也有文臣勸諫，但不是高官，反對意見沒有匯聚成可觀的力量，錢明月不能利用群臣弄走兩王。
她不敢掉以輕心，命鑾儀衛(wèi)嚴密監(jiān)控洛陽王，并通過成國公聯(lián)合威遠侯等功勛，做好隨時應對宮變的準備。
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最壞的事情就往往不會發(fā)生。
各方面相安無事地過了六個月，天由當初的嚴寒變成了酷暑，太宗武皇帝梓宮入山陵，成章帝變服如常。
京城的城墻都輕輕舒了一口氣，不能長舒一口氣是因為洛陽王、南陽王還在京中。
南陽王母親是前朝宗親，他自知絕無繼承大位的可能，也從來不妄想。
太宗武皇帝安葬后的次日，他提出離京：“圣人孝悌仁厚，讓愚兄得盡人子之哀，今父皇已入山陵，按祖制，臣當歸南陽?！?p> 洛陽王是庶長子，先帝嫡子全部亡故，按禮法“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他是最可能的皇位繼承人。大臣們這樣認為，徐后這樣認為，他自己也這么認為。
以準儲君的身份過了那么多年眾星捧月的好日子，為了得到儲君之位，娶了徐氏女，貼徐后貼得自己親生母親忌日都不去祭祀。
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如何能甘心：“是啊，祖制不可廢。哎，今日一別，不知我們兄弟何年才能再相聚?！?p> 小皇帝悲哀悲戚，眼眶都紅了：“朕方才失怙，兄長便要離去嗎？兄弟本應互相幫扶，兄長留下來輔佐朕吧?！?p> 南陽王說：“圣人切不可這樣想，藩王只管享富貴，不可操持政務是祖宗家法?！?p> “朕豈敢有違祖宗家法，兄長留下來陪朕說說話也是好的。朕實在，太孤單了?！?p> 說著，又泫然欲泣。這些日子他養(yǎng)回了些肉，個子卻沒長高多少，看起來還是一個柔軟無害的少年。
洛陽王勉為其難地說：“如此，臣謹遵圣人旨意。”
小皇帝很開心，召見工部尚書：“兄長親王之尊，豈能整日住在驛館，你們快擇風水俱佳之地，給洛陽王、南陽王蓋王府?！?p> 工部尚書姬念祖跪下說：“圣人啊，諸王在京中長住，實在有違祖制?！?p> 小皇帝生氣地喊道：“姬念祖，你念念自己的名字！念祖，懷念祖先，字也是懷遠，懷念作古的人。
你可以做一個充滿人情味的人，你再看看滿朝文武，哪個不是一家人住在一起，出則掌朝廷要務，入則享人倫之樂。士大夫以不分家為榮，為什么朕就要冷冷清清做孤家寡人！”
姬念祖只得撕下歷代天家的遮羞布：“諸王在京，人心浮動，也對江山社稷不利啊?！?p> “你莫要說胡話，這手足親情，天性之愛，豈能因莫須有的東西而斷。”小皇帝氣得拂袖離去。
徐太后在慈寧宮聽到消息，感慨地說：“做帝王的，哪個能好好做人，享受天倫之樂。皇帝稱孤道寡，卻終是不愿意做孤家寡人的。”
宮女湊趣說：“多虧娘娘明智，請諸王留下?！?p> 徐太后打開她揉腿的手：“哪里是本宮留他們，分明是皇帝與諸王兄弟情深?！?p> 姬念祖出宮，皇帝要為諸王在京城建造王府的消息在京官中迅速傳開。
次日早朝，鐘鼓過后，群臣在皇極門拜見皇帝。
都御史杜陽銘帶領(lǐng)監(jiān)察御史進言：“諸王在京城建造王府常住，不合祖宗家法。圣人素來純孝，請遵太祖舊制?！?p> 工部尚書說：“諸王在封地有王府，京城再建王府，實在勞民傷財。且京城內(nèi)無空閑之地，為建王府遷動百姓，必然致使民怨沸騰，請圣人三思。”
兵部尚書司馬韌說：“邊疆戰(zhàn)事未歇，河南山東一帶又遭旱災，戶部甚至拿不出錢糧補給邊疆，何況興建王府呢？可是如此？徐尚書。”
徐平成就是以這個理由推脫邊疆補給的，若不是有錢明月鹽引開中法，邊疆將士只怕要餓著肚子打仗了。
此刻哪能說戶部有錢，徐平成只好跟著勸說：“圣人當為江山社稷計?！?p> 小皇帝生氣地說：“城內(nèi)沒地方，就在城外找地方。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王府離京城遠點兒，朕與王兄也能接受，反正比南陽洛陽近就行?！?p> “現(xiàn)在沒有錢，可以慢慢建造，朕不急于一時?！?p> “可是你們，不能深謀遠略，只會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旱災救災、澇災救災，整日救災，國庫都被掏空了，也不想辦法解決，就知道整日盯著朕的家事，瞎嚷嚷。”
“你們的兄弟是手足，朕的兄弟就要是陌生人嗎？此事不必再議，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