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見碧嫻退出去了,忽然問花嬤嬤:“那婆子家人安置妥當(dāng)了?”
花嬤嬤答:“妥當(dāng)了,那婆子的尸首,早就被大奶奶抬出府安葬了,也是好好安葬的,算是體面,外面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只當(dāng)是死了一個侯府里的老下人,也沒議論什么?!?p> 老太太面色肅然地說:“處置得倒還妥當(dāng),推了她出來,多給她兒女一些錢,這事也算是了了,再查下去也是糊涂賬,墨琬那丫頭又不是個有志氣的,這么處置也不算屈了她?!?p> 花嬤嬤點頭,殷勤道:“四姑娘就是性子軟,也并不愚笨,怎么就任人這么欺負(fù),想是姨娘生的,所以事事不敢上前?”
老太太也是猜不透這其中的緣故,想嬌姨娘是那樣喏喏的性子,那墨琬這樣的性子,也就不覺奇怪了。
花葉從根,樹本同源,一府之中,都是姑娘主子,卻分出了個高低貴賤,聰慧愚鈍。
老太太想到這便說:“二房那幾個孩子,也不知道將來怎么樣,別學(xué)的那么刻薄,真壞了性子,那可就失了侯府的體面?!?p> 花嬤嬤笑吟吟地說:“老太太是想......教養(yǎng)琋姑娘?”
老太太立刻擺手說:“可教養(yǎng)不了她的女兒,別說大房那邊不愿意,就是墨琬也比墨琋好些,有親生母親在,總也不會跟我一條心。”
花嬤嬤點頭,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就不再多言。
墨染陪著蘇夫人用晚膳,墨淙早早吃完到院子里玩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墨染和蘇夫人母女兩人。
墨染看著蘇夫人,半響互問:“娘親今天在春僖堂有什么事嗎?”
蘇夫人搖頭,停住筷子說:“二房和大房已經(jīng)撕破臉了,兩邊都不是好惹的,我們?nèi)繆A在中間,左右為難,偏偏你又與衡兒走得近,以后還是注意些吧?!?p> 墨染不贊同地說:“娘,大伯母沒有虧待過我們,什么好東西都要送一份來給后院,二姐姐對我怎么樣,這自然不用多言,若不是二姐姐,我也斷不能這么自在,葛氏每每針對四妹妹,為何不敢面上就為難我?若不是二姐姐勸住我,恐怕現(xiàn)在埋進(jìn)火堆里的,就是我了,我們怎么能不幫大伯母呢?”
蘇夫人心煩,放下碗筷說:“你大伯母對四房怎么樣?對五房怎么樣?對你六嬸嬸怎么樣?都是一樣的好,不單單是對我們?nèi)?,也不單單是對你?!?p> 墨染道:“無論她對別的院怎樣,我只知道她對我們很好,并無任何虧待,這難道不應(yīng)該感念恩惠嗎?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個道理,母親不會不明白?!?p> 蘇夫人抬頭撫額,變了臉色。
雪瑞、雪蟬一看勢頭不對,也感受到了這屋里氣氛異樣,便上前布菜,想緩解這略顯沉悶的氣氛。
蘇夫人忽一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去。
雪蟬換上一臉的笑容,剛要上前說話,被雪瑞的眼色制止,和雪瑞一同行禮退了出去。
蘇夫人氣惱道:“即便不與大房交好,我們?nèi)恳膊粫趺礃?。你爹爹有功名在身,又是武將,難道誰還敢欺負(fù)我們不成?你又何必跟墨衡走得那么近,惹得葛氏一直盯著你,恨不能抓住你的錯處,好光明正大地處置了你,墨衡總是要出嫁的,姐妹間的往來看不出你有多親切熱情,偏偏往她屋子里去,怪不得別人說你巴結(jié)?!?p> 蘇夫人說完這話,也意識到自己一時氣惱,有些言不由衷了,復(fù)又轉(zhuǎn)緩語氣說:“染兒,那些是非我們不必招惹。我娘家雖不像你六嬸嬸娘家那么堅如磐石,穩(wěn)如泰山,可也是溫州清貴門第,府里還沒有人敢鬧到我跟前來,你就平平安安地待到出嫁,行不行?”
墨染低頭不語,心中想到許多許多,可惜都不能說出來。
二姐姐是侯府嫡長女,又是侯爺?shù)牡粘雠畠?,并不是侯府旁支,以后出嫁,自然不會與其他姊妹一般,只尋個平常人家,又加之二姐姐那樣的相貌才華,便是王侯將相前來相配,也有些輕了。
所以即便現(xiàn)在葛氏能與呂氏一爭高下,將來也不會是呂氏的對手,因為這侯府終究是侯爺侯爺夫人的。
只要有老太太在,這家又分不了,難道不應(yīng)該為以后打算嗎?
人生萬事不應(yīng)只看眼前,若無長遠(yuǎn)之計,豈非臥居草蘆苔痕深,新雨覆澆腐舊門,越來越頹敗下去,永無翻身之日了嗎?
自己可以如此,父親母親也可以如此一生,可是弟弟呢?男兒是要走出去的,縱然有一身本領(lǐng),若無侯府這牢牢根基,恐怕都無處使力。
況且二姐姐.......人心肉長,難道真要事事計較得失,而泯滅那一點情誼么?
墨染想了許久,轉(zhuǎn)身往院子里看,看著院子里正跑跑跳跳的墨淙,忽開口道:“母親就不為弟弟打算么?”
一句話未有什么起伏,平平地?fù)暨M(jìn)蘇夫人心中,讓蘇夫人頓默半響,而后終是道:“若有志氣,何須他人相佐?況且我求的,不過你姐弟平安。”
墨染起身行禮,默然離去。
她知道墨衡始終未將葛氏放在眼中,并不是因為墨衡恃才傲物,又或仗著侯府嫡長女的身份,目空一切,而是因為她將局勢看得太透。
老太太永遠(yuǎn)不會將管家權(quán)交到葛氏手上,即使有一天從呂氏手里收了回去,也只能是她自己管家,而呂氏現(xiàn)在已有誥封,老太太不可能再將管家權(quán)收回去,豈不叫外面人恥笑?
大哥哥這般用功,整日埋在書堆里,定有一個錦繡前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些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到那時又是一份助力,縱然林墨頊也娶了一門好親事,終究是落了一頭。
墨染心中計較了許多,外物都可拋,有何稀罕?即便不念以后,也不想前路后路,可難道此時隔岸觀火,不也是忘恩負(fù)義嗎?
墨染一路往自己房間走,神色定定又是一瓢冷水模樣,秋風(fēng)吹起她鬢邊幾縷頭發(fā),挽起羅紗卷地,千堆雪夕陽殘落,紅彤彤映出眉眼烈火如楓,輕輕一立腳步,微一回眸,嘴角似笑非笑,帶起一陣夕陽殘紅,淬火風(fēng)情。
借夕陽殘紅添妝,墨染這回眸一立,與平日大不相同,褪卻冷水如冰,換焰火紅紅,別樣胭脂深紅,濃烈又不添厚重,墨淙看得呆了,一時忘了撿手中掉落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