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渡人者不自渡

　　靈若寺幾乎是中原香火最旺的寺廟之首，每天都有各地趕來的善男信女在此燒香祈愿。

　　慕寒月也照例買了三份香，分給了沈長樂與和朔。他們?nèi)サ臅r間很巧，正趕上紹街來了一隊雜耍藝人上街巡游，大家都好奇瞧熱鬧，這靈若寺便難得的空了下來。

　　慕寒月在貼了金箔的佛像前誠心誠意的磕頭祈福，這是她頭一次進佛寺參拜，放在以前她看到頂多會在外面雙手合十的鞠一躬，絕不會踏進去。

　　“三位施主不去紹街嗎？”

　　說話者白眉白須，頗有點兒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慕寒月恭敬地合十施禮，“喧鬧處處有，可這份清凈屬實難得。我們不愿錯過。”

　　“既如此若幾位不嫌棄，不如跟老衲一起飲杯茶？”

　　“大師盛情邀請，我們自然不好推辭。有勞了?！?p>　　香茗的清幽香氣順著縹緲的熱氣擴散在空中，聽著周圍的聲聲蟲鳴鳥啼，再浮躁的心也靜了下來。

　　“這位施主可是受傷了？我們這有特制的草藥，施主可隨意取用。”

　　慕寒月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被裹纏起來的右手，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區(qū)區(qū)小傷，不妨事?！?p>　　“施主既然這么說了，老衲也不好堅持。不過……老衲可否問施主一個問題？”

　　“大師不必客氣，但說無妨?！?p>　　“施主可信神佛？”

　　“大師此話何意？”

　　“施主雖然一言一行盡顯敬畏虔誠之意，只不過在施主的眼中卻看不到分毫?！?p>　　慕寒月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長樂，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者語氣有些生硬的開口說道:“心誠則靈，只要有這份心，不論如何都應(yīng)得到神佛庇佑。大師又為何苦苦相逼。”

　　“施主誤會了。老衲看到不少人在這里來來往往，一個個神色各異。而像這位施主這樣的的確不多，剛剛老衲看到施主在對著佛像出神，可是想到什么了？”

　　“大師說的對，我根本不信神佛。因為在我最為困苦，幾近死亡時，神佛根本沒有出現(xiàn)。那時候我曾祈禱過，哀求過，誰也沒有幫我?！?p>　　“比起虛妄的控制人心的宗教，我更相信手中的劍與自身的力量?！?p>　　慕寒月語氣平淡的說著，對面的僧人一言未發(fā)，依然保持著微笑。

　　“另外，大師。您說……渡人者，可否自渡？如若不能，誰又來渡他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誰是渡人者，誰又是被渡者？怎樣叫渡，怎樣又叫不渡？施主可否回答老衲？施主身上的殺意太深，還是趁早放下的好?！?p>　　沈長樂一臉擔憂地看著與僧人對峙的慕寒月，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放下屠刀不會立地成佛，只會置自己和周圍的人與危險之中。身處何位自然當用何法，我要保護住想保護的人，就不能太過軟弱?！?p>　　“不動兵刃也可達成目的，這位施主，你可同意？”

　　沈長樂點點頭，“是。只不過一味的退讓只會讓自己處于被動，我更同意她的看法。”

　　“二位感情看來不錯，恕老衲失言，剛剛無意冒犯?！?p>　　“大師不必多禮。是晚輩言語過激，但愿沒擾了大師的雅興。”

　　“姑娘，要不要去摘些新鮮果子，我們自己種的，不嫌棄就那些走吧?！?p>　　僧人為她指了指路，慕寒月看了一眼沈長樂，沒說什么就識相的離開了。

　　和朔也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在這不合適，也借口幫她拿果子跟著她一起去了后院。

　　“施主，老衲看出來你很在意那位姑娘。不過……她背負的責(zé)任與殺意太深，很容易陷入我執(zhí)，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p>　　“殺意……”

　　“她身上有恨意，施主要是在這清修久了，也能看出來。連施主你身上也有，只不過已經(jīng)消散去部分。但她不同?！?p>　　“她，恨我嗎？”

　　“這就要問她了。不過看方才的情景，她很信任你。而且有可能她是為了施主你特地來祈福的。不過，她對自己的恨意，怕是只有施主能化解了?！?p>　　“你……你說什么？”

　　“渡人者不自渡。各中深意，還請施主自己領(lǐng)悟。”

　　這時，慕寒月與和朔拿著幾個帶著水珠的果子邊吃邊向他們走來。甘甜的汁水入口，慕寒月臉上的笑容如同孩子般展露出來。

　　“看來施主很喜歡這果子，如此便好?！?p>　　“多謝大師。長樂，你也嘗嘗，特別甜。”

　　“好。大師，我們先告辭了。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出了靈若寺，沈長樂拿過被慕寒月吃了一半的果子直接咬下一大口，“嗯，的確很甜?！?p>　　“在外面注意點兒。”慕寒月用手肘戳了戳沈長樂，一旁的和朔早已習(xí)以為常地跟在后面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周圍的風(fēng)景。

　　“月兒，其實……今天咱們可以去其他地方的?！?p>　　“但這里不來很可惜的?！?p>　　“你不是不信嗎，來這很為難吧。”

　　慕寒月攬著沈長樂的臂彎，沖他咧嘴一笑?！翱墒俏蚁霝槟闫砀?。我可是很虔誠的在心里祈禱……唔！”

　　沈長樂將她拉入懷里按住她的頭就吻了下去，果汁的余甜在二人唇齒間傳遞。

　　“我倒希望，你能為我們祈福?！币晃墙K了，沈長樂摟著她的腰肢，嚴肅地說道:“慕寒月，我再跟你說一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會獨活?！?p>　　“你……怎么這么突然。出了什么事？”

　　“你聽到了嗎？回答我?！?p>　　慕寒月把頭偏過去，“那個，和朔還看著呢。有什么話咱們回去再說，啊。要不要去紹街？那里不是……”

　　“慕寒月！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你從來不會散著頭發(fā)見人，你以為這樣我就發(fā)現(xiàn)不了你眼睛的傷嗎？原本我很相信你的，我相信你會想以前一樣保護自己。結(jié)果呢，你為什么要躲閃？為什么……要瞞著我？”

　　和朔很自覺的先去探路，他走到路盡頭找了塊石頭坐下等著他們。

　　沈長樂一把拉過她的手，粗暴地撕扯著紗布。慕寒月垂著頭任由他折騰自己，直到他突然頓住。

　　她的手上，除了一道道擦傷以外，指甲里也沾著血跡。手背連著腕處的皮膚是被燒傷未愈的疤痕，猙獰著刺痛了他的雙眼。

　　“這是？那天……你為了救我才……我，這……”

　　“長樂，你平安就好。很難看對吧，我一開始也沒習(xí)慣?！?p>　　“那……你的眼睛也……”

　　慕寒月摘下她眼睛上的紗布，她琥珀色的瞳孔此時已趨近紅棕色。更令沈長樂擔憂的是當他遮住她另一只眼睛時，那只眼睛目光明顯失去了焦點。

　　她看不見了？

　　“月兒……怎么會……”

　　“老毛病犯了，不打緊。是過量毒氣造成的，幾天就……你，不是，你別哭啊。長樂，咱們還在外面呢……”

　　慕寒月還沒說完，就發(fā)現(xiàn)沈長樂雙眼通紅，眼淚不要錢一樣往外流。她確實挺喜歡看美人梨花帶雨，但現(xiàn)在這副情景讓她著實有些不知所措。

　　她抱著沈長樂，拍著他后背輕聲安慰著他。“我沒事，真的。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嗎?！?p>　　“好啦，我跟你說實話，其實我剛剛祈福是為了咱們。我希望咱們能白頭偕老，要是沈長樂敢娶妾希望諸神千萬不要放過他這個花心的負心漢?！?p>　　沈長樂伏在她頸窩，聽到這話疑惑地抬起頭。帶著哭腔委屈兮兮地說道:“你真這么說了？”

　　“那當然。你要是敢像你哥那樣我絕對饒不了你。順安府只能有我一個女主人，你答應(yīng)過我的?！?p>　　“答應(yīng)過你的，不會反悔。但你瞞著我這么大的事，我們應(yīng)該好好算算賬。”

　　“額……和朔應(yīng)該等急了吧?！?p>　　“一會兒先去醫(yī)館，今日就啟程返回江南。你的傷不能耽擱?！?p>　　“回去對我也沒有幫助，長樂。我只想這一次不想留下遺憾?！?p>　　至少，在我還不能讓你自由之前，不想讓你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