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賭約,從李玄口中跳出的這個賭約,讓小山廳里安靜了一瞬間。這種無畏,或者說在對方看來有恃無恐的態(tài)度,讓玉洞師徒不禁多了一層考量,更讓原本信心滿滿想要找回場子的小陳公子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開始漸漸朝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fā)展了。
所以小陳公子沉默了,臉色微微有些泛白,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而玉洞上人師徒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有些畏縮。
天下樓畢竟是當今一朝的圣宗,在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面前賣弄心機是個很有技術(shù)的活,玩不好那就是葬送自己的前途,而修者大多都比較珍視自己的羽毛,所以玉洞上人師徒一時間有些摸不著李玄的底,故此沉默。
但是狄遜卻在這時候道:“你且說無妨,若不過分,我可為你主持?!?p> 這話一出,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狄遜意外的表態(tài)似乎表明了天下樓的態(tài)度,似乎在對玉洞上人師徒說:“你們的那點花花腸子我老早就看出來了,要是自取其辱,我不介意幫你補上一腳,將你打落塵埃?!?p> 但是這話聽在陳宴曦的耳朵中,那就是另外一層意思了,似乎是對于他貿(mào)然上門找茬的一種警告,其中的回護意味不禁讓他心中微酸:“憑什么你們天下樓一個兩個都對這窮小子另眼相看,非要當眾駁了我這個老鄰居的顏面呢?”
他想不通,也并不想繼續(xù)多想,因為憤怒已經(jīng)逐漸撕碎了他的理智,所以他大聲道:“好啊,隨你說,我這邊都接下了?!?p> 李玄不等別人插話,接口道:“最好不過,賭約也很簡單,貴方玉洞上人師徒大可出人與我當場比斗,昨日我便邀你斗過一場,可你不允,既然今日帶了幫手前來,也正好遂了你的愿,比斗不搞玄虛,打到一方服了為止,若我敗,我不僅向你道歉自摑耳光,日后我在長安城遇到你,更要退避三舍;若貴方敗,我也不要你再見我退避,我只要你三個承諾,絕不會提出非分的要求,你允是不允?”
低頭沉思了一刻,陳宴曦聽著這個賭約,簡直條條都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他疑惑地看了看李玄,又看了看神色不定的玉洞上人師徒,心一橫道:“那便如此說定了!”說罷向著狄遜鄭重一禮道:“狄先生,這是李公子提出的賭約,我便當場應下了,還請你為我等做個公證。”
一方面,是狄遜剛才親口說要幫李玄主持,陳宴曦打蛇隨棍上正好拜托狄遜,既給了對方面子,還將對方死死卡在這里,眾目睽睽之下,由不得對方過于回護,非得秉公主持不可。
狄遜捋須點頭道:“可以?!?p> 葉蕓兒眼見兩邊這就要說著說著打起來,心中為李玄微微擔心,用眼神剜了狄遜一下,卻見狄遜神色從容,示意不必擔心,她的一顆心反而更亂了。
李玄拱了一下手道:“那且容我準備一二,一刻鐘后,咱們小山廳外見?!闭f罷轉(zhuǎn)身離開,自去準備了。
玉洞師徒一句話沒說,看著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心中按不準李玄的底,悄聲問陳宴曦:“這小子真如你所說,只是力氣大些,氣勢兇些這樣?”
一瞪眼,陳宴曦強作鎮(zhèn)定道:“哪還有假?上人你是修者,還瞧不出來他的深淺嗎?”
玉洞上人點點頭,在他看來,李玄確確實實就是個清瘦的普通年輕人,身上毫無半分靈息波動,更無修者的氣勢。
“我們也不需過于欺他,我便不出手了,讓我徒兒隨他走兩招,給他點教訓便可?!庇穸瓷先诵闹杏辛说?,便漸漸恢復了“上人”本色,又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陳宴曦剛才賭約已經(jīng)接下了,此刻也只能期盼玉洞上人的弟子實力強大,待會兒將李玄好好地飽揍一頓給自己出氣。
一刻鐘轉(zhuǎn)瞬就到,李玄身負長弓、腰挎獵刀緩緩走到小山廳外靜靜佇立,看著廳內(nèi)眾人,沒有多說。
見李玄已經(jīng)準備好,狄遜開口道:“小陳公子,不知你們是要讓誰踐約?”
那玉洞上人的弟子一步踏出,聲若洪鐘道:“我來吧,我?guī)煾改耸情_鏡修者,只怕出手太重傷到了這位小哥,便由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代師父出手,教訓教訓他。”
狄遜看了看李玄,見他并無異議,當即點了點頭道:“不過畢竟你們是在我天下樓動手,切記點到為止,可別傷了人?!?p> “好說?!庇穸瓷先说牡茏狱c點頭,來到了小山廳外。
晌午陽光明媚,天邊萬里無云,相隔數(shù)丈二人相對而立,黑臉大漢膀闊腰圓身材偉岸,李玄則一身素衣干練精悍。
黑臉漢子看了看李玄身上的弓與刀,露出一絲哂笑,雙拳一提,便有一幅黝黑的拳套戴在手上,也不廢話,揮拳便砸了過來。
醋缽大的拳頭帶起一陣烈風,仿佛隕石般呼嘯而至,李玄神色不動,緊緊盯著那對拳頭,忽然反手取下長弓,張弓搭箭,一箭射出。
數(shù)丈的距離,黑臉漢子騰身而起也不過一拳就能打到,所以李玄的箭射出,也是瞬息而至!
一箭直取拳鋒!
黑臉漢子毫不退縮,迎面砸了過來,只聽到一聲金鐵交擊的聲響,大漢的拳頭,竟然一頓!
不可能!
射出的箭才有多大的力道?一個準修者打出的拳又是多大力道?
一遲疑的功夫,第二箭又來!
李玄的箭,不僅力道奇勁,更在于奇準奇快,尤其是他的一手連珠箭發(fā),或分射不同目標,或不斷擊打一點,在從未見過他箭術(shù)的人面前,可以說是神乎其技!
就是這樣出其不意的箭術(shù),立刻讓黑臉漢子處在了下風。
第二箭仍舊直指拳鋒,還是那個點,還是那轉(zhuǎn)瞬即至的箭,躲不及,只能硬拼。黑臉漢子一咬牙,揮拳再接,然而當他揮起拳頭的時刻,第三箭已經(jīng)到了他的眼前!
兩連發(fā),一指拳鋒,一指眼目。
帶著拳套的拳頭可以硬接一箭,但是人的眼睛沒法子硬接,所以黑臉漢子情急下左拳一擺,擋在眼前。
“鐺鐺?!眱杉查g命中,力道之大,竟然打的大漢不進反退,尤其是擋住了射向面頰的那一箭,大漢身體后仰,退后了半步,險些站不穩(wěn)了。
在李玄面前,只要不進,那便只能退,只要退過一步,那便一定還有第二步。
大漢右拳也硬吃了一箭,原本他是打算硬碰硬接下,但為了阻擋射向自己面頰的那箭,這邊右拳自然而然也就沒了什么力道,硬吃一箭下,雖有拳套護手,不至于讓他負傷,但李玄的箭力道何其強勁,他右拳被擊中立刻向后蕩起,扯動他本已失了平衡的身軀,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半。
一退再退,這便是李玄的節(jié)奏。
所以沒有任何懸念地,倏忽三箭又至!
一射胸腹,一射左膝,一射右腳。
黑臉大漢已然失了先機,此刻更失去了平衡,步伐倒亂,渾身都是致命的破綻,李玄的箭根本不講道理,一發(fā)射出,只要箭壺還沒空,那一定是綿綿不絕,所以他怎么躲得開?眼看大漢就要被三箭釘住,玉洞上人忽然長嘯一聲,急速竄出,將自己的徒兒扯到一邊。
他道袍飛揚,長須飄舞,手中拂塵一甩,正卷到了三支射來的箭。
“嘣——啪!”拂塵卷動,三箭都被擋下,然而箭上勁力著實太鬼,玉洞上人手中的拂塵居然經(jīng)受不住,絲絳崩散手柄炸碎,只留下玉洞上人手中短短一截把柄,至此,那三支箭才斜斜跌落一旁。
“好毒的箭術(shù)!”玉洞上人面色嚴峻之極,拿拂塵的那手微微顫抖。
“閣下年齡不大,但招招致命,戾氣未免也太重了些!”
長袖一甩,將黑臉漢子甩到場外,玉洞上人腳踏丁字步站在了李玄的對面,沒等李玄說話,就先放出了一頂大帽子,直指李玄出手太狠。
弓弦緊繃,李玄并沒罷手,只是看著輪番上陣的師徒,笑道:“怎么上人你見我和你徒兒打的熱鬧,也技癢了嗎?”
“哼!小小年紀,卻練就了這般毒辣的箭術(shù),我若不制止,你還要殺人不成?”
李玄看了看掉落在地面上的箭支,淡淡道:“上人你好歹也是開鏡修者,說話之前還請看清楚了情況,莫要亂講?!?p> “我所說哪點不對?”
葉蕓兒這時忽道:“玉洞老頭,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那地上的箭可是用了尖頭的?”
玉洞上人聞言這才仔細看去,只見掉落在地面上的箭支,每一支都用的是球狀的箭頭,顯然李玄早有準備,防止將人重傷,早就換過了箭頭。
他本欲將這頂大帽子扣個嚴實,借此做做文章,然而李玄早有準備,他此時便也發(fā)作不得了。玉洞上人哼了一聲,道:“既如此,算是我那徒兒學藝不精,老夫便來親自領(lǐng)教領(lǐng)教閣下的手段罷。”
李玄自動手至今,一步未動,仍舊站在原地,弓滿如月,指著玉洞上人,他淡然道:“本來我也預見到你師徒二人定會輪番上陣,所以你要是不怕丟人,那大可繼續(xù)跟我打過?!?p> 老道聞言面現(xiàn)恚怒,但今日他有心在天下樓揚名立萬,這個節(jié)骨眼上,說什么也不會退縮。
此刻葉蕓兒也看出李玄獨自對付玉洞上人師徒大約還是有些成算,已然沒有那么擔憂,看到玉洞上人的無恥模樣,開口譏諷道:“玉洞老兒,你堂堂開鏡修者,還要和自己的徒兒車輪戰(zhàn)打一個并非修者的少年,可真給你們東條山一脈長臉啊?!?p> 玉洞上人面無羞色,冷笑道:“蕓姑娘你可說錯了,既然這位李公子是要入你天下樓門中的少年俊彥,想來自然不凡,我親自做他的對手,才不算是輕視了他?!?p> 老道這番話強詞奪理,無恥之極,葉蕓兒露出十分不屑的神色,看看狄遜并未表態(tài),又向李玄示意他多加小心,便不再爭辯,反正與這個厚著臉皮打定主意要跟李玄打上一場的玉洞上人再怎么說,想必也阻止不了這場相斗。
另一邊,陳宴曦早收起了手中的折扇,他本意今天是來找回場子,并沒想把事情鬧得多大,更不想把李玄如何,但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掌握,看到自己請來的玉洞上人師徒這般不要臉皮輪番上陣,他的臉色已經(jīng)是白轉(zhuǎn)了黑,黑轉(zhuǎn)了青,心中早就忘了要找場子這一茬,反而是暗暗為李玄捏了一把汗。
畢竟玉洞上人,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開鏡修者。
玉洞上人不再多說,反手抽出一柄長長地細劍,劍身細長,仿若銀鱗魚一般。只見他單手一抖,一股靈息猛然升騰,細劍之上忽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綠色,但似乎不是特別穩(wěn)定,伸縮吞吐,卻又如毒蛇的信子般讓人心生警兆。
“原來你這開鏡也不怎么樣,靈息幻器尚未凝聚成型,非得借助實體依附其上,才勉強有個形狀?!比~蕓兒故意大聲說破,透給李玄一些關(guān)鍵信息,雖然李玄可能看不透玉洞上人的實力,但她又是什么眼力,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這位老道也不過是個初入開鏡的新手罷了。
有了葉蕓兒從旁點撥,李玄心中大定,原本他預計自己可能要再次面對潼城夜戰(zhàn)時那種實力的對手,但經(jīng)過葉蕓兒這么一說,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成算。
那老道被葉蕓兒戳破實力,心里惱怒之極,皺眉看了看葉蕓兒,卻又無法發(fā)作,只能咬牙切齒道:“老夫后學末進,自然比不了蕓姑娘家學淵源,不過打是我們打過,卻不是同姑娘你打過,還望不要從旁屢次騷擾。”
葉蕓兒就要反唇相譏,狄遜卻阻攔道:“小師妹,且靜靜看著。”
外人在前,葉蕓兒不能駁了師兄的面子,只好忍住就要脫口而出的話,悶聲坐下。
不過有了這一句提醒,已經(jīng)足夠,李玄張弓待發(fā),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玉洞上人劍尖微顫,淡綠色的幻器雛形伸縮不定,只見他剛擺出一個出劍的姿勢,下一刻劍已經(jīng)直取李玄的脖頸而來。
好快!
沒有太多意外,弓弦一顫,李玄箭出連發(fā),五星連珠分打劍尖、劍身、手腕、眼睛,最后一箭隱在前面四箭的軌跡之中,曲折蜿蜒,看不出所指。
靈息加身、凝聚幻器,本就是開鏡修者的拿手本領(lǐng),玉洞上人靈息加身,速度奇快,一柄細劍在他手中如同游動的靈蛇,倏忽在前,倏忽在后,十分詭異,然而李玄的箭更快、更準,就算他手中的細劍再怎么游動,依舊躲不開、避不過,連珠五箭猶如追魂跗骨,轉(zhuǎn)眼就釘了過來。
玉洞上人高聲尖嘯,細劍游走如電,原地騰挪翻滾,五箭居然盡數(shù)輕松擋住,果然不是他那個徒弟所能比的。
但是,這一擋,就失去了前沖的勢頭。
實戰(zhàn)中,一次又一次地證實,只要你的實力不是摧枯拉朽地碾壓李玄,那在他面前最好就一直保持前沖的勢頭,否則,只要一停下,就必然再也一步都進不得。
或者說,跟李玄做對手,一定不能給他拉開距離。因為這個距離,很有可能就是你逾越不能的鴻溝。
老道翻翻滾滾倒是十分漂亮地擋住了李玄的五箭,然而不等他反手,李玄的箭就又到了。
五星連珠,再來!
上中下三路,三支奇箭跟進!
一線追月,又有五箭首尾相接而發(fā)!
沒一刻喘息的機會,沒有一絲一毫容讓的意思,李玄的手速驚人,箭術(shù)更加驚人,十三支箭仿佛是奪命的無常,根本容不得老道有一點點思考的時間。
對付這樣的快箭,只能依靠下意識地條件反射,思考、準備、化解?不存在的!
玉洞上人終于面色難看了起來,但是沒有時間讓他表達更多的情緒,因為箭太快,不擋就是輸。
所以他只能擋,叮叮鐺鐺勉力抵擋,甚至他都已經(jīng)快要看不清快箭射來的方位,只能依靠那種修者身體對于威脅的高速反應,去揮劍抵擋。
但是李玄的箭,一向射在前面的,都不是最兇險的,越是后面發(fā)出的箭,就越是可怕。
那首尾相接的后面五箭,后箭追前箭,后面四箭接連追尾爆碎,卻也給了頭前一箭一個可怕到平凡人世界中的極致速度!
“咻——”
那一箭與空氣高速摩擦,發(fā)出了極其尖銳的呼嘯聲,然后,就詭異地消失了!
對,直接原地消失了,根本看不到任何箭支的飛行軌跡,直接憑空消失掉了!
下一刻,玉洞上人仍在狼狽抵擋快箭,手腕忽然一陣劇痛,細劍不由脫手飛出,附在上面的淡綠色靈息也瞬間黯淡消失,等那細劍跌落在塵埃里的時候,玉洞上人才仿佛遭遇了迎面重錘一般,被一股巨力直接慣倒在地。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快到李玄射箭的姿勢還沒收起,快到他手中的長弓弓弦還在嗡嗡顫鳴。
勝負已分!
玉洞上人跌落塵埃,手腕竟然已經(jīng)被箭羽直接洞穿,可是穿透到另一邊的箭羽,卻是掰掉了箭頭的禿桿。
修者開鏡,靈息加身,身體的防御力遠非常人能及,就算是硬吃重擊,也頂多輕傷,但此刻一桿禿箭,竟然生生釘穿了一個開鏡境界修者的手腕,這是怎樣的力道,又是怎樣的速度!
葉蕓兒和狄遜的眼睛不由同時亮了起來,原來李玄的箭術(shù)遠不止曾經(jīng)所展現(xiàn)的那樣,原來這小子竟還有這般手段。
“你輸了?!崩钚词直成祥L弓,淡淡道。
語氣淡然,并沒有半句奚落和威脅,但依舊令人肅然起敬。
玉洞上人的徒弟見師父受傷,大驚失色,一步竄了過去,扶住受傷的玉洞上人道:“師父……”
那老道此刻面色陰沉,幾乎要滴出水來,眉頭擰作一團,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羞的,他一把甩開自己的徒兒,大叫道:“勝負未分,小兒休要猖狂!”忽然騰身而起,面目扭曲,沒受傷的那只手做鷹爪狀,撲擊而來。
本來已經(jīng)塵埃落定,誰能想到這個老道居然如此無恥,臨時起意傷人,一直在旁面色不定的陳宴曦見狀心中大喊要糟,他本來是想找回場子,將李玄教訓一番了事,但此刻玉洞上人明明輸了還要暴起傷人,真要是讓李玄在天下樓有了個好歹,一來非他本愿,二來他也無法向天下樓交代,來不及多想,直接擋在兩者中間,大聲喊道:“上人,不可!”
可是,暴起的鷹爪,又怎么收的回去?
喬治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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