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留地
因為老街太過擁擠。
鎮(zhèn)上已經(jīng)在慎重考慮…
想在南河四組靠近鎮(zhèn)口的平坦位置擴建出一條新街，好與修在竹林山坡上的小河高中聯(lián)成一片。
項家的老瓦房也可能在擴建的規(guī)劃范圍。
小河鎮(zhèn)現(xiàn)在還有三成是茅草房為主，墻也是用黃土壓打出來的。
其實茅草房冬暖夏涼。
除去茅屋頂容易掉落毛毛蟲，防火壓力要大點以外，其他方面倒不比瓦房差到哪里去。
項遠這兩天少了往日的跳脫與調(diào)皮。
他在家?guī)椭闺u，清理自留地里南瓜秧的雜草，給四季豆搭架子，把落下地的絲瓜藤扯回到樹上掛好…
七月的天氣太熱。
曬得菜苗都蔫頭蔫腦的，澆灌蔬菜要趁著一大早太陽沒升起來，或者在太陽落山后才行。
否則氣溫一高，水一吸熱，很快就能把嬌弱的蔬菜苗燙死。
等晚上吃過豇豆稀飯。
項遠跟著丁淑賢去給莊稼澆農(nóng)家肥?？占S桶他還是能挑得起的，就是個子還沒長高，糞桶要在地上蹭來蹭去。
化肥不便宜。
農(nóng)民日常還是以農(nóng)家肥為主，讓人畜糞便在茅坑中自然發(fā)酵，再挑來倒在田間挖好的肥料坑…
用池塘水稀釋好后，糞勺挨株挨株的澆到菜苗根部。
不能蓋頭蓋腦的亂澆一氣，會對菜苗的嫩葉產(chǎn)生傷害。
項遠一步一趨，跟著母親學習怎么澆菜苗。
今天澆完兩分自留地，還有兩畝玉米才是大頭。
澆到一半，有腳步聲從田埂邊傳來，“丁淑賢，帶娃娃來澆菜啊，你們吃了晚飯沒得？”
“是鐘大哥和嫂子啊，我們在屋頭吃過了，你和嫂子出來逛山啊?！币娛鞘烊?，丁淑賢趕緊招呼。
鐘長久瘦瘦高高，滿臉和善，正笑瞇瞇的看著項遠。
他老婆毛春花個子卻矮，眉間擰出道皺紋，陰郁得很。
見毛春花面色不善，丁淑賢心中咯噔一聲。
項清前年九月份跟鐘長久借了三千塊錢，約定五年內(nèi)連本帶利還清。
現(xiàn)在家里這個情況……
她雖然只是個小學未讀完的農(nóng)婦，卻也是個自強的性格。
打定主意這幾年砸鍋賣鐵也要想辦法還清男人欠下的爛債，免得見到債主就要矮一頭。
鐘長久先打了個哈哈，笑道：“項清老弟出了這個事，按理來說，我們也不該急著上門要帳，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p> 他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但我們屋頭也實在困難，缺錢得很，今天剛巧碰到了，就把話說開?！?p> 毛春花說話更加尖銳：“曉得你們屋頭沒得錢，兩年了連利息都沒還上一分?！?p> 她輕蔑的吐了口唾沫，“丁淑賢你是不是考慮早點把屋頭的房子賣了還債？指望這一畝三分地的莊稼，種出花來都賣不到幾分錢，你們家項清還在班房頭等到用錢呢！”
鐘長久雖然也是農(nóng)民戶口，但娶的這個老婆是鎮(zhèn)農(nóng)機站的職工，也是吃公家飯的。
之前借錢時就打著項家老房子的主意，現(xiàn)在眼看著地皮要漲價，便迫不及待的逼上門要債！
“還有三年債才到期，毛春花你們兩口子也不要欺人太甚，還怕人跑了嗎？”
丁淑賢被氣得滿臉通紅，聲音也有些哽咽，“房子是不得賣的，這兩個月我就先借錢把你們的債和利息還清。”
項清為了村里的亂攤派幫大伙出頭，鐘長久還來慫恿過…
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都很正常。
你們不聞不問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居然跑來冷嘲熱諷。
要債就要債，扯什么坐班房，這就完全是落井下石了！
“再給你兩個月時間，恐怕你偷偷把房子賣掉，甩下三個娃娃，自己跑出去改嫁了。”
毛春花冷笑連連，“哪個蠢婆娘會瓜兮兮的在屋頭守活寡，一個正常的女人，沒得男人能熬過十年嗎？”
她這番話也是有依據(jù)的。
小河鎮(zhèn)前幾年嚴打過一次，只要判刑五年以上的，女的基本上就是離婚改嫁。
沒得哪個會老老實實種莊稼守活寡的苦熬！
何況成了勞改犯的人就算是放回來，也過不上什么好日子。
以己度人，毛春花是算定了丁淑賢想要跑路改嫁，說話怎么可能客氣！
這番話如同一記鐵錘，重重擊打在丁淑賢的心頭。
雖然男人項清這么多年一直對她不好…時常無故打罵，農(nóng)活與家務基本也全丟給她。
但三個兒女是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牽掛。
何況她又把名聲看得極為重要，再窮也是要臉面的。
項遠見母親被毛春花氣得臉色發(fā)青，像只斗架的小公雞一樣蹦出自留地，站到田坎上怒瞪著兩個大人。
“毛孃孃，你有時間來罵我媽媽，不如和鐘叔叔回家去恩愛一哈！”
項遠雙手扯著嘴巴，做了個眨眼睛吐舌頭的鬼臉。
“希望你早點生個胖娃娃出來，不用去認別個屋頭的娃，免得擔心鐘叔叔要和你離婚，你也不用再找男人去改嫁了！”
他算是正宗山間地頭野大的男娃娃。
在鄉(xiāng)間婆娘吵架的時候，啥子臟話閑話都聽過。
又經(jīng)常去近處的畜牧站看豬配種，羊割卵，那方面的事不比一般大人懂得少。
現(xiàn)在為了維護母親，肯定是撿最難聽的話來說！
這種揭人陰私的話一說出來，殺傷力當然是巨大無比，直接打中那兩口子的要害！
毛春花嘴唇哆嗦著變黑，咬牙切齒的吼道：“小雜種，再過兩個月你們?nèi)揖鸵斢懣谧右?，你們這是逼我告到派出所去哈，老娘要整得你們家破人亡！”
毛家有親戚在派出所上班，想出力整項家這種破落戶易如反掌。
何況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整人的理由都是現(xiàn)成的。
鐘長久已經(jīng)被項遠氣得四肢發(fā)抖。
他算是鎮(zhèn)上的能人。
別人都佩服他腦子精明，行為果斷，看世事往往快上一步。
五年前就敢第一個吃螃蟹，傾家蕩產(chǎn)買了幾臺當時人們看來新奇無比的游戲街機，借此發(fā)了筆橫財…
但結(jié)婚十五年，卻一直生不出娃娃來！
現(xiàn)在17歲的兒子鐘山是五年前從老婆娘家過繼的，本名應該叫毛山。
這事情整個鎮(zhèn)上都當成笑話來說，說他是個沒種的男人，連自家婆娘的肚子都搞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