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代著同一色系衣袍，圍著火爐慢慢吃茶。這個小團(tuán)體，才是家族的真正核心。
許侍郎悠然吃茶，“坤兒，經(jīng)歷一場生死，你可有懂事些？”
許坤眼神憊懶，懶洋洋地道：“都送爺爺好袍子了，還不懂事？”
許侍郎道：“那你與我說說進(jìn)京打算?！?p> 許坤張口便想說自然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了，掃了一眼許去病，改口道：“就老實點兒，不惹禍生事，專心練武？”
“那你不尋吏部尚書小舅子的麻煩了？”
“怎么不……”許坤再次掃了一眼許去病，“其實不尋也沒什么。那種搶人老婆做妾，四處搜刮民脂民膏的爛人我都懶得搭理呢！”
許侍郎和許去病對視一眼，“哦？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我去查的！”許坤坐著坐著就不安分地猴在幾上，“別人怕曹大壯，我可不怕！在背后使陰招兒，讓我的猛虎（注：蛐蛐兒）斷了一腿輸了比賽，我就絕不放過他。結(jié)果我偷偷去背后一查，可了不得。曹大壯的父親在老家偷人家老婆，打死人丈夫，身負(fù)好幾樁人命官司。又侵奪田產(chǎn)，抄人祖產(chǎn)，以尚書名義賣官鬻爵。他本人和他老子一丘之貉，強(qiáng)搶民女，打架斗毆，在當(dāng)?shù)啬蔷褪怯忻幕ɑㄌ珰q。
我就說曹大壯怎么比從小在京中長大的我還要無賴囂張，原來是有這份底氣，人家家產(chǎn)萬貫，巨富著呢！哪里怕我這個侍郎之孫！我就看不慣，打抱不平，便把他房子燒了！不過燒了間破房子嘛，九牛一毛而已，值得那狗屁尚書上朝參爺爺，不要臉！”
許去病訝異道：“你先前怎么咬死了不說？”
許坤翹著腿兒一晃一晃，“爹只顧打我，何曾問過因由？”
許侍郎道：“那你現(xiàn)在又怎么肯了？”
“死過一次，便不想和爹鬧脾氣了?！痹S坤湊到許去病跟前，“爹聽了這層因果，是不是很后悔打我，后悔押我出京？有沒有自責(zé)？”
許去病款款撫衣袖，“并無。早就想送你出京，好生整治你一回，叫你整日無法無天?！?p> 許坤坐直，“我看爹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送我出京。東宮選皇孫侍讀，爺爺和爹是不想我去，對嗎？”
許侍郎烤著火的手一頓，和許去病對視一眼，均露出了少許詫異。
祖父和父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外放情緒。這樣的詫異實屬難得。
許坤得意地道，“我也是后來才想通的。在島上幾個月，沒人說話就只有自言自語，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兒一下子豁然開朗。這才體會到父親的深意。只是，”有些不解的樣子，“為何我去不得，大伯家的侄兒卻去得？他入了東宮，我們家不是照樣被綁在太子這條船上了？”又很不爽，“雖然我并不愿進(jìn)宮伴讀，受人掣肘，但也不想鉆營的人撿漏子，只要一想著便宜別人心頭就總有點不得勁兒！”
把人攆回老家的決定居然做對了，許坤真是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
許侍郎忍不住捻須淺笑，贊許地看了許去病一眼。嫡子從小體弱多病，但智慧謀略上堪稱眾子之冠，有這樣的兒子，不怕家族根基不牢。
許去病冷漠一笑，“分出去的庶房而已，代表不了我們家?！?p> 許坤覷了許侍郎一眼，“爺爺，我爹在說您大兒呢，您也不訓(xùn)斥一下我爹，讓我也看看老子怎么整治兒子的。”
許去病拿著那把慣常用的戒尺敲許坤，“想看老子的笑話，你還嫩了點兒！”
許坤跳起來，“爹，我都這么乖了，您還打我！”
“不打你要上天！先容你一段時日，等過了春節(jié)，麻溜兒滾回老家去！不許在街頭浪！”
許坤哇哇大叫，“爹！我還要去呀！老家的長輩一個比一個嚴(yán)肅，還老是打我，我才不去呢！”
“去了一趟便懂事恁多，這么有效果，如果是你處我位置上，你會不讓再去？”
“敢情懂事反而害了自己了！”許坤悔不當(dāng)初，早知道就不說方才那些話了，“獻(xiàn)出親兒子給人打，有您這樣當(dāng)父親的嗎？爺爺您不管管他！”
許侍郎慢吞吞地道：“這話以前不能與你說，但現(xiàn)在你顯見的懂事，也該讓你明白點事理了。皇帝春秋正盛，太子正值當(dāng)年，皇孫漸漸長大，各宮殿下王子爭競?cè)彰?，這時候粘上哪個都不是好事。去老家避避風(fēng)頭也好。”
許坤氣悶，“爺爺！為何是我避，不是別人！？”
“你是我們家唯一一條根，自然金貴出不得一絲差錯！”
許坤尚且掙扎，“我武藝高強(qiáng)，出不了差錯的！”
許去病道：“就是太高強(qiáng)，害你祖父被同僚當(dāng)朝責(zé)罵！行了，節(jié)后便走，不得有誤！下去吧！”
許坤氣哼哼地跑出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三五只探頭探腦的臭蟲，提出來打了一頓才回去睡覺不提。
掃去眼前迷霧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傆X得以前單純快樂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現(xiàn)在樣樣都要思前想后，不那么舒心快活。
去演武場騎馬射箭一番，將好久沒演練的武功重新練上一場，又去逗了八哥遛了烈犬，疏忽數(shù)日過去，居然覺得往日好玩的東西也沒甚滋味。
臘月下的鵝毛大雪飄飄揚(yáng)揚(yáng)，卻無海島凌冽之氣，還有幾分溫暖感覺。
許坤扔下馬鞭，從馬上滾下來，“誰找我？”
妄兒牽了馬，“爺，馮大爺、王五爺、榮十八在門口等著您呢?！?p> 許坤笑道，“這些家伙，總算是舍得來找我了！”
興沖沖地連大氅都不披就跑出門，一人給上一拳，“我都回來好些天了，怎么這早晚才來找我？”
馮大回以一拳，“還說別人，你回來了怎么都不興找我們?。烤艩敿茏幽玫煤么笱?！”
許坤苦著臉，“我也沒有辦法啊，我母親死活不允我出門！”又轉(zhuǎn)了笑，“現(xiàn)在你們來找我，可算有借口出去玩兒了。”
王五捏著馬鞭，“我們早上才得知你回家，這不馬上就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