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午時,艷陽高照。登云臺中唯一的石橋旁有一個包子攤,此時攤前正站著一老一少。
老婦人莫約五十多歲,個子不高,皮膚黝黑,頭發(fā)斑白。身上沾有些許泥灰,麻布薄杉上打著數(shù)個補丁,背上鼓鼓的行囊倒是一塵不染。
此時她惡狠狠的盯著身邊的少年,并奪過少年手中的包子放在桌上。同時掏出一個銅板也放上,顫巍巍的雙手從蒸籠中抓出兩個饅頭,害的其他幾個饅頭都沾上了泥灰。
攤主皺起眉頭看了看老婦人碰過的包子饅頭,只能嘆了口氣,默默收起了那枚銅板。
再看這名少年,大約十來歲,同樣皮膚黝黑,滿身泥灰。身上的衣服好幾個破洞,竟沒有修補。
這一老一少站一起好似兩名乞丐。
少年一臉不悅的接過老婦人遞來的饅頭,雖然比不上包子,但至少能果腹。也沒多說什么,兩三口便將饅頭吃完,畢竟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
這少年名叫沈勇,老婦人則是他的奶奶。兩人本是王城東邊山里沈家村的農(nóng)戶,一路翻山越嶺長途跋涉。耗時兩個多月后趕到了這登云山腳下。
老婦不知是缺乏遠行經(jīng)驗還是囊中羞澀,原本在王城就有直通登云臺的馬車。兩人硬是靠著雙腳走到這登云山,倒是毅力不小。
老婦吃完手中的饅頭后終于先開口了:
“勇啊,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多小心。剛才鎮(zhèn)門口的刀客是一名官爺,以后看到了就趕緊走遠點。要不然把你抓進去了,可就一輩子都出不來了?!?p> 沈勇默默點了點頭
“阿婆,他為甚要抓那講故事的爹爹?”
“王宮的故事不能亂編亂講的,被抓住了是要砍腦殼的”
“他們剛才講的那些玉洗,文宣王都是啥東西?”
“俺也不曉得,總之不要聽,不要看,不要問。聽得多了也會被抓進去的”
沈勇再次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腦袋里又在細細回味剛才說書匠的話。
兩人穿過石橋,沿著溪邊街道一路往北。沿路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各種小店熱鬧異常。奶奶為了防止沈勇亂跑亂竄,早就將他的一只胳膊牢牢抓在手中。
沈勇雖然好奇心很重,但也只是眼巴巴的看著,猜想著店中商品的用途。畢竟這也是他第一次離開村子,從未見過這么多奇異的事物。
路邊的商鋪漸漸稀少,路上的青苔多了起來,此時的行人大多都是大人帶小孩的組合。和沈勇二人不同的是,這些人大多衣著華麗,皮膚白凈,身形魁梧。沈勇這一身乞丐打扮倒是獨顯異類,但行人們都是內(nèi)心忐忑不安,并沒有放太多心思在沈勇身上。
不多時,兩人便走到了鎮(zhèn)子的最北邊,再往前有一座茶棚。茶棚內(nèi)有三名僧人,兩名坐著飲茶,一名雙手合十面對行人。在這炎熱的八月天,竟都披著厚重的袈裟。茶棚后的大樹底下稀稀散散有著十幾名孩童,或坐或躺,或是嬉戲打鬧。皆是衣著華貴,光鮮亮麗。
看到此景,奶奶便拉著沈勇停了下來,看來此行的終點到了。
“勇啊,阿婆就送你到這里了”說著奶奶的眼睛濕潤了起來。
沈勇一愣,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勁。兩月前阿婆說是帶他出來見世面,這是要把自己扔在這了嗎?
“阿婆,恁這是啥子意思?”沈勇的眼眶也跟著濕潤起來
“勇啊,你今年十歲啦。是時候要學門手藝啦?!?p> “這是學啥子手藝的地方?恁不是說等我長大了送我學廚子的么?”
“娃兒喲,這是學高級手藝的地方喲。一般人想學都沒有機會哦”
奶奶頓了頓,扭身拿下背后的行囊,從行囊中掏出一把菜刀遞到沈勇面前。
沈勇接過菜刀,刀身一邊深凹,竟像是兩個大字,沈勇并不認識。只得開口問道:
“阿婆,這刀子上咋還有字咧?寫的是啥東西喲”
“俺也不認字兒,這是十年前有個官爺路過咱家討水喝。在俺們家蹭吃蹭喝一頓后,沒錢付賬。于是用手在咱家菜刀上劃弄出來的,是說日后你想學藝,可以憑這把刀到登云寺。”
“我咋從來沒見過這把刀子”
奶奶一聽才意識到不對,趕緊從行囊中扯出一件衣服來,匆匆將沈勇手中的菜刀裹住。
“那官爺說了,這東西不能隨便給人看,要不然會被其他官爺抓進去。我之前都是藏在灶臺子底下的,你當然沒見過。你也記得哦,進了登云寺以后才能拿出來給大師看,曉得嘛?”
沈勇聽到此時,明白了奶奶是真要把自己丟在這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鼻涕眼淚噴灑在了奶奶本不干凈的薄杉上。這一哭引來了周圍小孩的目光,一個接一個跟著哭了起來??磥硇械酱颂幍?,大多是為這事而來。
奶奶低頭拍了拍衣服,偷偷掃視周圍,一手緊緊抓住沈勇胳膊,怒聲道:
“有點出息沒有?俺這是送你來學手藝,又不是送你去死,你哭甚子?要哭也應該是俺哭,帶著你走了兩個多月,俺這老腰都快斷了,還不曉得能不能活著走回沈家村去?!闭f罷幾滴眼淚就流了出來
沈勇胳膊吃痛,強忍住了哭聲,另一只胳膊抬起來擦了擦眼淚鼻涕。
奶奶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前面茶棚的僧人。
“你等會就直接去前面找那三個光頭大師,說你是來學手藝的,他們會帶你去學手藝的地方。曉得嘛?”
沈勇低著頭又擦了擦眼淚,小腦袋輕輕往上抬了一下,就算是點頭了。懷中抱著菜刀,輕輕轉(zhuǎn)身往茶棚挪了兩步。然后又轉(zhuǎn)回頭來看了看奶奶。
奶奶也擦了擦眼淚,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xù)往前,接著便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
沈勇抬起頭看了看茶棚,發(fā)現(xiàn)雙手合十的僧人也正看向自己。便又擦了擦眼淚,咬牙向著僧人走去。此時他正雙腿顫抖,走起路來也晃晃悠悠。雖是農(nóng)村里從小吃苦長大的孩子,但是這個年齡便要遠離家鄉(xiāng),獨自學藝。內(nèi)心難免五味雜陳,忐忑不安。
此時奶奶已經(jīng)擦干了眼淚,背好了行囊,不一會便走到了此前的包子攤旁。從行囊中掏出兩枚銅板放在桌上,伸手揭開蓋子,從蒸籠中抓出兩個肉包子來。一邊吃著,一邊走向了登云臺中唯一的一家驛站。
而沈勇還未走到茶棚,便先被兩個黑衣勁裝男子攔住了。這個本就忐忑不安的小孩,現(xiàn)在愈發(fā)慌張,下意識緊緊抱住懷中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