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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和他的蘋果樹

爺爺和他的蘋果樹

無法相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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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9-08上架
  • 12063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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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逝去的人和一并離去的樹

爺爺和他的蘋果樹 無法相 1756 2020-09-08 13:00:27

  爺爺去世的那年,我在讀初中。

  生活里難得的平靜是在飯桌上再次被打破的。

  爺爺吃飯,說最近食物吞咽有些困難,并持續(xù)性的從胃里反出一些粘液?!俺燥堁蕱|西覺摸著咽不下去呢”擔(dān)憂、又充滿歉意和討好的笑著,掠過這句后,又轉(zhuǎn)而說起別的話題。

  “等她爸回來,帶著去看看大夫,看看咋回事?!蹦棠陶f。

  我從凳子上跳下去到爺爺旁邊,順了順他的后背,輕輕拍著,“好點了嗎,是不是噎著了?我再給你順順前邊?!?p>  好像有那么一點用。

  “行了,吃你的飯吧,一會胃里墊住底兒了,又不餓了?!?p>  我坐回了椅子上,扒著飯碗盯著他因為喘氣和吞咽起伏的腔子。爺爺每年夏天的哮喘這兩年才剛剛好點,能正常呼吸了,怎么又有事情讓他身體受罪了呢。爺爺又瘦了,我很擔(dān)憂。

  檢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并不是期待的“只是一個息肉,割掉了就行”,食道的下端長了一個惡性的瘤子,食道癌中期,大夫說。

  在十幾年前的中國東北小縣城,這是個能夠宣判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可預(yù)見的時間里慢慢走向死亡的絕癥。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爺爺喝下了無數(shù)碗中藥、三七豆、靈芝粉、胡蘿卜汁,最后能夠維持體能的只剩下豆粉和蛋黃派。三分之一袋豆粉沖水?dāng)嚢璩尚”變扇迕赘叩南『隣?,就著四分之一塊蛋黃派的面包部分,就是一頓飯僅能吃下去的食物了。哪怕多吃了一口,也足夠家人雀躍,我在旁邊看著爺爺吃下去,帶著“好像有那么一點用的”期盼,慢慢順他的前胸。但疼痛是持續(xù)性的,不論是醒著還是睡著,低聲嗚咽似的呻吟總是伴隨著痛苦而生。他的四肢越來越瘦,體重越來越輕,最后已經(jīng)支撐不起來站立,只能在炕上依著人來架起,靠在疊起來的被褥上,以同一個姿勢看向窗后的小菜園子了。

  窗后有一棵會結(jié)出很大櫻桃的櫻桃樹,櫻桃樹后面的小園子,是一家人整個夏天和秋天的蔬果來源。爺爺和奶奶曾在那里共同架起籬笆,春天翻隴、播種、育苗,搭起一趟趟豆角架、黃瓜架、柿子架,秋天和冬天土地修養(yǎng)育肥,到來年春天再次播種。

  十幾年過去,我已經(jīng)忘記爺爺生病的那段時間,我是否有過和往常一樣拿著剛摘回的櫻桃坐在炕上吃的情景了。我想,櫻桃最好的吃法是折回一段結(jié)的滿滿的枝,帶著葉子一起拿回來沖洗,洗干凈了邊吃邊玩。但櫻桃樹也是有生命的,需要呵護,每年差不多也只敢這樣吃一兩次。爺爺從生病到去世的11個月,是從夏天到夏天,是四季的一個輪回,東北的夏天來得晚,櫻桃也結(jié)的晚,可能那一年的櫻桃,爺爺確實沒有機會吃到過。

  在我上了大學(xué)的某一年,因為太過遮擋陽光的緣故,窗后的櫻桃樹被父親砍掉了,但我卻是在過了幾年之后的冬天才發(fā)現(xiàn)。我問奶奶,記得后院子里以前有一棵櫻桃樹來著?

  “嗯,你爸前兩年砍了,太擋光了,現(xiàn)在家里沒孩子,夏天吃的也不多了?!?p>  我有些惆悵,卻也無可奈何。樹砍了就砍了,陽光能進來也是好的。只是我再不能肆意的折著枝子吃櫻桃了,可同時,即使是櫻桃成熟的深夏,我也不能在那個時候常常回家了。

  昨天和奶奶視頻,她拖著厚厚的老花鏡和我說,明年不打算再種屋后面的小園子了,“有點種不動了”,她說。想起之前好多年歲,我們都勸她身體要緊不要再種了,她擰著性子不肯聽,“別人家的院子都種,自己家的荒著,人家看了都笑話”,“種點菜就夠夏天吃的,省的還得出去買”。

  我想起今年園里的粘玉米長好了之后,她煮好了兩大鍋送到城里的各個晚輩親戚家;芹菜和蔥高了之后,又分拆成捆,分別打電話叫了大家來家里取。

  這是一生要強的奶奶執(zhí)拗的表達疼愛的方式,也大概是她所選擇的,讓小菜園和大家告別的方式。

  一晃,十幾年之后的今天,奶奶已經(jīng)七十六歲了。

  “今年你爸把我的梯子拆了,爬不上去葡萄架我都夠不到,結(jié)的葡萄都在架上窩著?!?p>  “你爸弄回家的這個葡萄是山葡萄,不甜,吃不了,只能泡酒還行。結(jié)了之后今年再泡點葡萄酒,去年的都還沒喝完呢。”

  “你姨奶家今年結(jié)的櫻桃我給你洗干凈凍上了,過年回家的時候吃,你姨奶給我的那只烏雞我也凍上了,回來的時候加點黃芪我給你燉上,你自己一個人都吃了,連湯喝進去,身上有勁。”

  一晃,十幾年之后的今天,爺爺?shù)膶O女也將而立之年。生活的重心從學(xué)習(xí)轉(zhuǎn)到工作、新的家庭、新的城市,留給過去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但日夜相守的、生命最開始的那十幾年,二十年,回頭看去時,永遠散發(fā)著最治愈最柔和的暖黃色的光。它們永遠是我能夠走下去的、最初的那份力量。

  我要記下來,我怕有一天,時光沖刷,我將會忘記。

  哪怕,我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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