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計劃的破滅
第四章計劃的破滅
張林正坐在餐廳的長椅上,李艷去餐廳,邊走邊側(cè)身向張林略抬抬手,用她的美人指輕輕一指,說:“你給病人家屬講捏鼻子灌藥的事?!睆埩致犃撕笥X得不對勁,一是這事這么快就傳到了護士那兒,這個老陳婆子怎么回事?二是自己沒啥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隨便說說而已。但看李艷那樣子,她是不滿的。是的?!拔以趺茨茏云亍页蟆?,”這有攻擊詆毀神圣的醫(yī)院的嫌疑、、、、、、但愿這事別傳到護士長那兒。
正吃晚飯,張護對張林說:“25床的尿袋你扎的?”
“是的。”
“病人尿床了。老侯正在換床單,你去幫幫忙?!边^去一看,老侯、老陳都在那,通常病人躺床上換床單時,一般是兩個護工把病人抬在旁邊一張床,等換好床單后,再把病人抬回來??蛇@法子對這酒鬼不適用,他太胖太魁梧了,只能先松開約束他的一只手,先把他身子側(cè)過來,盡量朝邊上移,再把床單疊起來,也往邊上移。然后讓他先平躺下,再松開他的另一只手。再把他翻個身往另一邊移,這樣床單就換下來了。上新床單也是同樣方法。這個酒鬼喝到連說話都說不出口了,躺在床上根本不能自理,連翻身都要人幫忙。張護批評張林說:“你看,你尿袋沒扎好,那么多人跟著你忙?!边@要換從前,不用他說,張林都會慚愧,因為他覺得連累了別人,可現(xiàn)在聽張護這么說,他根本無動于衷,他是完全麻木了。
張護看著酒鬼說:“都喝成這樣了,還喝吶?!?p> 床單換好后,老侯又幫酒鬼重扎尿袋,人都走了,張林開始約束他的一只手時,他側(cè)過身來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張林,然后用另一只手來抓著張林,他似乎想說什么卻嘟囔著說不出一個字,他的意識是什么呢?但起碼他意識到了有人在動他,動他的人在干什么呢?在幫他?還是在害他?他想表達的意思或許是我可是黑社會老大,你竟敢這樣放肆的對我?張林一看他用手抓著他,有點慌了,急忙說:“你別抓著我?!睆埩窒胝f的是我并不是想害你,我只不過是履行我的職責罷了??稍诨炭种?,張林也和他一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當然,他抓著張林的手看著他也有這樣的含義:那是一種意味深長的囑托:你不是一個凡人,你得好好干,你會有大出息的。張林在急切之下,只能抓他的手,心想這么個胖大魁梧的人勁一定不小,哪知沒費什么勁就把他的手弄開了。這有點出乎張林的意料??赡苓@個酒鬼覺得他的一切顧慮都是多余的,他放心了,他平靜了。這個酒鬼,來看他的人倒不少,左一撥,右一撥的。
這個老侯,張林以往對他很有看法,動不動擺譜,指手畫腳的,可在這事上,張林看到他表現(xiàn)不錯。有次張林對他報怨:在這還得幫病人扎尿袋?他說這樣好啊,那東西鮮活啊。這叫什么?病人的那玩意叫鮮活?擺弄那玩意有意思,很好玩?
小潘的父親每次來看他,他們都吵個不停,他父親的嗓門更是蓋過了他??磥硪彩莻€強硬的角色。這天小潘吵過后對他父親說:“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就去找醫(yī)生。”
“那你就去找吧,我才不管?!毙∨藲鉀_沖的出去了。
張林發(fā)現(xiàn)這兒的病人都不喜歡住院,是這兒的環(huán)境不自由,太壓抑?他了進病房,看他父親正氣鼓鼓的坐那,他看上去是一臉的蒼桑,很是蒼老。張林問他是怎么了,他說:“才住進來幾天,他就喊著要出院,每次來看他都是這樣。”之后,他的語氣中透著無奈:“6年了,我都快被他磨死了?!?p> “他不是第一次住院?”
“哪是啊,他六年前就得了這個病了,以前就住過院?!?p> “那他在家的時候沒在外干過什么?”
“他這樣子能干什么?”這是疾病對一個家庭的摧殘與折磨。
張林看見石少友出院了,他一反平時慢吞吞的樣子,埋著個頭快步往前走。好像脫離了樊籠。就像過去小說中說的:他又開始了新的生活。
2009.4.22 中午老陶等幾個病人沒睡覺,要去餐廳喝水,張林把他們放了進去,胡等人正打牌,胡咋咋呼呼的說:“中午別把人放進來?!?p> 張林坐在病區(qū)走廊的椅子上看見和尚趙宇的前妻來接他出院,只見和尚一身黃袈裟,可以說是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記得有天晚上他和他聊天時說:“我這次住院主要是為了度人,只要有一個人信菩薩,那我這次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這次來主要是遵從佛祖的旨意來點化他們的。”不過,和尚以前也說過:“你以為這些老神(指精神?。┥蛋??沒一個傻的。他們不過是老天派下來觀察這個世界的,老天正是通過他們的眼睛來觀察了解這個世界的。”——張林覺得他的這兩種說法有點自相矛盾。
和尚走了,黃公隨口問老陳:“你覺得和尚這個人怎么樣?”
老陳道:“還不是以瘋作邪。”
五點左右,病區(qū)走廊靠餐廳門口不遠處,不知誰打碎了墨水瓶,黑墨水灑的地上和墻上到處都是,又是怪事。這哪來的墨水瓶呢?張林趕緊打掃,拖把拖,抹布擦,弄了半天才弄好。有人說這是一個畫家給打碎的,張林不免好奇,想看看這是個什么樣的畫家?這墨水瓶是玻璃器皿,按說在這里是違禁用品。到了餐廳,不用找,就看到了‘畫家’。他約四十多歲,正趴桌子上興致勃勃的在畫人物素描。張林看了看,只大概有個樣子,水平實在不行,旁邊有人圍觀,還有人贊嘆畫的真不錯,這個‘畫家’來有兩天了,穿的是拉里拉塌,走起路來是匆匆忙忙,永遠是咧著嘴在笑,——那是一種“橫路進二”式的傻笑。不過,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這世界是美好的,生活中處處充滿了歡樂,否則,他也不會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他時時刻刻都看上去很忙,忙什么呢?原來是忙他的畫。能看出他對畫畫充滿了興趣,完全不像張林認為的那么枯燥、煩人,與艱難無比。一個人能什么都不想,尤其是不顧別人怎么想,只做自己感興趣的事自然是快樂的。
因為抹布沾上了墨水,黑黢黢的。老胡說:“把抹布洗洗干凈?!薄跋床怀鰜砹??!薄霸趺纯赡芟床怀鰜恚俊敝坏孟础?p> 張林看到老陳老婆,都不愿搭理她,看到老陳,他也只是拉著臉,張林更是無話可說。
莊要上廁所,上床后他家人說腿就不用綁了。就沒綁。
五點多鐘時,老侯指著坐在病區(qū)長椅上的小黑子說:“這人要帶起來了。”把他帶起來?張林過去一看,只見他獨自一人低著頭坐那,在煩躁,在發(fā)脾氣,他在發(fā)泄著對這個世界的不滿,怎么發(fā)泄呢?那就是典型的小孩子脾氣,就是不時的兩腿亂蹬,把鞋子都蹬掉了。一邊蹬著一邊嘴里還“啊,啊?!钡暮鸾兄?,張林就勸他:“好好的,聽我的勸,把鞋子穿上,他們正準備要綁你呢,你知道,被綁起來可不好受,何必去吃這個苦呢?”他聽了后是默默地不吭聲,不再躁狂了。他被綁的危機算是化解了,算是躲過了一劫。
開飯的時間到了,姓胡的等人在打飯,自從對姓胡的有看法后,張林是躲他遠遠的,他在那打飯,張林懶的過去,就在病房門口轉(zhuǎn),借口照看病人,胡老師看見就說:“都打飯了,你不過去幫著打飯嗎?”“我在這照看病人?!薄鞍ィ燥垥r間用不著照看的?!睆埩譀]吭聲,仍站那不動。
這個胡老師是個能拉下臉的人,有次那個淮安來實習的女護士正坐那,就聽胡老師大聲訓斥她道:“那邊病人在做治療,你還不過去看看?!?p> 給姓莊的喂藥時,能不能換個方法呢?比如讓他家人來勸,如果成了,豈不更好?這叫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因此,張林對那胖胖的丑老頭說(這老頭是莊的什么人,他也弄不清):“你不能勸勸他吃藥嗎?”就見他對莊嘰里咕嚕了一大套方言,張林是一句沒聽懂。只見莊是雙眼緊閉,一言不發(fā)??磥磉@法子不管,還得硬灌,把胖老頭叫出去,關好門。老陳用調(diào)羹把插入上下牙的間隙,往上撬,韓護說:“小心點牙齒。”牙被撬開了,藥灌進去了。張林捏鼻子,老陳緊緊抵著他下巴,合著他的嘴,張林說:“這樣氣會憋不上來?!崩详愓f:“這樣藥才能下去。”藥灌下后,莊是破口大罵:“操你媽了個逼。我出去后控告你們?!?p> 病房走廊,韓護對張林說:“護士長找你有事。”張林心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事情不妙啊。進了處置室,她坐那倒也客氣,讓張林坐,張林坐下后,她說:“你怎么跟病人家屬說捏鼻子灌藥的事?”
張林說:“沒有。”
“沒有?幾個人都說有,那是瞎說的?”
張林還是說:“沒有。”
“好吧,有沒有就不去爭了,那邊都打飯了,你也不過去打飯?!?p> “正好走廊那墨水瓶打翻了,我一直在那打掃?!?p> “打掃哪要那么長時間?”她話鋒一轉(zhuǎn),談到了實質(zhì)性問題,不過語氣還是緩和的:“你不適合在這干了,我已經(jīng)和‘大?!蜻^招呼了,說實話,你的事我考慮很長時間了。你干了這么長時間,連每天該干些什么都不知道。借電話給病人打,、、你家是住的有點遠,但你也太斤斤計較了,每次上班時間都卡的那么緊。你看現(xiàn)在醫(yī)患關系又這么緊張,灌藥的事萬一傳出去,又或者把病人弄丟了、、、、、”
她一直在那說,張林是一直沒吭聲。她說張林時間卡的緊,是的,的確如此,張林每次提前到醫(yī)院,都不先上病區(qū),而是在醫(yī)院廣場的石凳上詳細的記日記。他的觀念是既然不是上班時間,何必提前去干活,當然該支配好自己的時間。但對把病人弄丟了這說法,他覺得她是在沒話找話,這怎么可能,不過張林也懶得多說了。見張林沒吭聲,她又說:“這里所有的人都對你不放心?!边@句話給了張林沉重的打擊,他已成了眾矢之的。這真是極大的不幸。
可能為了安慰他,她又給了張林極大的人文關懷,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到時候工資會通知你來拿,我看你是不適合在精神科干了,你到‘大?!瘑枂柨词欠衲艿缴窠?jīng)內(nèi)科干。”
張林說:“這個無所謂。”
最后她說:“現(xiàn)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希望你站好最后一班崗,你臨走時把鑰匙交給小韓?!?p> 出了處置室,心里不再是恐懼而是上火,可還是張羅著電休克病人睡覺,老侯對張林說:“這幾個人沒地方睡?!?p> 張林沒好氣的說:“找韓護士?!倍歼@時候了。還問得了那么多?
這個時候是亂糟糟的,張林拿著從處置室抄來的電休克病人名單:27鄭林生、21姚正旭、3谷俊、、、、、這些人都得集中到東邊的病房里,而這個病房的人則必須讓出來,去到鄭林生等人的病房去睡。這還沒弄好,就見莊上廁所出來時,是兩手空空,保護帶不見了。張林急忙到處找,最后發(fā)現(xiàn)保護帶被扔在了馬桶里,韓護說:“找個鉤子鉤上來?!睆埩謱δ桥掷项^說:“怎么不看好他?”“他把門帶上了,我也沒看見?!笔乱阎链?,還有什么好說的?只好找老陳問他哪有鉤子,到處找老陳不見,只得開廁所門朝馬桶里看,那帶子在水里泡著,還露出不少,猶豫片刻,只得伸手拎出,還好,不是太臟,只是水淋淋的。張林把它扔在了垃圾桶里。這姓莊的哪是要上廁所?分明是故意搗亂。
老陳婆子還沒走,張林對她說:“你對護士講對病人捏鼻子灌藥的事了?”
她說:“沒有,絕對沒有的事,我怎么可能講這個?”這個時候,再責怪誰又有何用?
忙的差不多時,小韓忽然問:“張師傅,你住哪?”張林說住江東,這個時候他突然關心起他來了,張林覺得怪怪的,問這個含義是什么呢?這個老陳找他時沒個人影,不找他時,他倒從走廊上冒了出來。只見小韓背朝著張林,走到他跟前,兩人站的遠遠的在那嘀咕著什么。張林估計那是和他有關的,他可能是在跟老陳打招呼:“這姓張的要走了,你得注意、、、、、、”
離下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還等著別人提?張林提前把病區(qū)鑰匙一起交給了小韓。他接受了。說明他早知內(nèi)情,最后,他還來了句:“張師傅,你慢走?!?p> 2009.4.24 前幾天下午秦洋在餐廳桌上看報紙,其實那時張林的心情很沉重。根本沒什么心思,或許是好奇,或許是為了打發(fā)時間,他走到他跟前,為了考驗他的智力就指著報紙上的一行字,問他怎么讀,他讀到:“悲壯出局,孟達打封閉上場。”原來他的智力并不那么差。
“‘悲壯出局’?我也是悲壯出局了。想想好笑,那姓石的天天纏著要打電話,借給他打,回家路上還幫他打,打到最后他倒好,他終于如愿以償,心滿意足的出院了,可我呢,他那邊前腳剛走,我這邊后腳也跟著被打發(fā)出去了、、、、、”
兩天后給和尚趙宇打電話(這是張林在那留的唯一的一個病人號碼),說他不在那干了,是由和老陳婆子聊天的事引起的,誰知他聽了后竟說:“你沒事竟和一個家庭婦女閑聊,你還像個男人嗎?”聽了他的話,張林不由一愣,甚至可以說是被噎住了。他又說:“那邊不干了,那就再找個其它的工作干?!?p> “我想把在這家醫(yī)院的經(jīng)歷寫成一本小說,你看怎么樣?”
這是張林打電話給他的真實目的,他想征求他的意見,他聽了后斷然說:“這些精神病人沒什么值得同情的,他們得病完全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是他們意志不堅定引起的?!?p> “那你看這樣的小說到底能不能寫?”
“我勸你不要寫,寫了也沒多大意義,也不會發(fā)表。精神病院里的事都是些流水賬,沒什么好寫的。老張,實際上你不知道,我以前住院的時候,對那些病人都是打?,F(xiàn)在好多了。”
寫不寫暫且不談,可張林對他的“他們得病完全是自己造成的”這種說法并不完全認同。一個人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固然有自身的原因,可外在的因素也決不能忽視,甚至是起到了主導作用。那就是——社會因素。說穿了,也就是生存環(huán)境對中國人所施加的影響。
2009.4.25 前段時間,受涼、咳嗽一直沒好,去醫(yī)院掛水,費用一算,竟是600多塊。這倒好,在那醫(yī)院干了一個月,是1000塊,這里藥費就用了600,再加上上班路上打的,路費等。這干的一個月算是白忙活了。這真是霉透了、、、、、、
4.27 張林上午又去醫(yī)院服務公司,還抱有一線希望。還想在那干。為什么呢?因為他準備在這多干些時間,好完成他的小說寫作計劃,畢竟一個月的工作體驗太短了。干的時間越長,才能寫出個長篇來。否則只怕不好寫,沒法寫。
這下倒好,他們?nèi)齻€都在,豐滿女坐里面的主位,黃經(jīng)理坐側(cè)面,小林站門邊。張林好歹也坐在豐滿女的對面。她和黃經(jīng)理都拉著個臉,豐滿女說:“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沒干什么啊。”
“還沒干什么,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沒數(shù)?”
小林一旁說:“你的事護士長都對我們說了,你看現(xiàn)在醫(yī)患關系這么緊張,你能給病人家屬講灌藥的事嗎?”
黃經(jīng)理在一旁也埋怨道:“好好的事,你都不回做?!彼@話的含義是,你做人不行,戲都讓你演砸了。
最后張林大聲說:“我在這沒做錯任何事?!?p> 小林笑著說:“你看,你看。到現(xiàn)在他還說沒做錯事?!?p> 可不管怎么地,張林還是問他們能不能給他重新安排一下。那兩位都虎著臉不吭聲。還是小林出來打圓場:“張師傅,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有事了就通知你?!?p> “有消息,你們就盡快通知我?!?p> 小林笑嘻嘻的說:“好的,好的,到時候會通知你的?!彼麄兪且粋€唱紅臉的,一個是唱白臉的。
完了,沒指望了,張林的長篇小說計劃是徹底泡湯了,他感到非常遺憾。
不知為何,張林有時會突然冒出一些怪念頭:“我會不會有一天也住進這個病區(qū)?我要是也得了這種病住進這個病區(qū)我該怎樣面對這里的護士?”他甚至都看到了她們嘲笑的目光。他簡直不敢往下想了??伤袝r還是會想,“我會不會也得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