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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30章 沐浴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090 2021-05-22 20:30:00

  夕陽撫照之下,朱雀堂的主廳正呈現(xiàn)出一片曖昧的橘黃色,六扇軒窗全都朝南敞開,微風帶著院子里的花草香氣吹進來,輕輕晃動著屋里的紗簾,說不清的嫵媚溫柔,一對明燭早早燃起,似是在等著一位嬌客。

  “南星,玄武堂那邊行動可還順利?”伏穎兒正略帶疲倦地側臥在一個香席上,雙目微合,近來與天道軍合兵在即,朱雀堂負責的大小事務驟然多了起來,每日僅是往返稟告情報的弟子便從早到晚一刻也不曾間斷。

  雖然勞心勞神,伏穎兒卻是這幾年來少有的開心暢快,想到能為聞若虛做一些事情,一切苦累都是那么值得。

  同時,她也感到欣慰,朱雀堂的這些弟子雖然都是年紀輕輕的女娃,可都機智聰穎、堅韌果決,完全不屬于其他堂中的男子。

  尤其是南星,自打第一次見到時,便覺得她像極了自己年少時的模樣,暗想如果等她到了自己這般年歲,定會勝過自己,擁有更廣闊的前景。

  “李天道已往這邊來了,不出三五日便可到山下?!蹦闲且琅f活潑,此次雖只是到武關道上打探消息,卻又可以出去透透風,總比圈在堂里好過很多。

  南星起初不知星圖宮的來龍去脈,還發(fā)覺不少可疑之處。

  偌大的門派,數(shù)千宮眾,平日里一不耕作,二不狩獵,只各自埋頭鉆研本堂的本領。

  可供養(yǎng)這么多人口,絕對是一筆不小的用度,星圖宮卻似天上撒錢一般從未斷絕開支,仿佛銀子會從地里自己長出來一般。

  同時,縱觀這些宮眾的專長,對于開宗立派、傳道授法沒什么干系,倒是更像暗中養(yǎng)著一支驍勇善戰(zhàn)的勁旅,戰(zhàn)力、情報、突襲……各類人手一應俱全。

  也好在自己是堂主親信,南星才早早知道星圖宮要聯(lián)合天道軍起兵推翻朝廷的大概計劃。

  此前得知星圖宮借九寨之手除掉了劉龍底這個殺父仇人,南星自覺大冤得報,心中振奮不已。只是敦巴陸身為叛徒依舊安好無傷,倒不盡如人意。

  “南星,你上次去十萬大山送信之時接觸過天道軍的人,照你觀望,天道軍這股人馬到底如何?”伏穎兒問道。

  “當時他們處于官軍圍堵之中,被困十萬大山,雖然戰(zhàn)力平平,倒有毫不畏死的氣概?;蛟S也正是這個緣故,他們才能在朝廷的征剿之下存活至今?!蹦闲墙o出一個中肯的評價。

  她當年還在九寨之時,就聽說過南楚有四大世家公子,個個才華過人、姿態(tài)絕倫。

  那時,寨中有不少女子都喜歡聚在一起拿他們當話題聊天,雖然寨里的姑娘們沒一個見過四大公子的真身,可都喜歡天馬行空地想象一番,描述一番,有時還會爭辯起來,仿佛只要那幾個名字從口中說出來,便像在盛夏里喝了山泉水,從頭到腳覺得清涼。

  南星這幾日暗暗地猜想,自己北上尋找大英雄的預言莫非就要應在天道軍中人物。每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一陣心悸。

  “嗯,”伏穎兒睜開眼,忽又問了一句,“此次去挾制漢州太守孫文杰的,可是當年與你同來的那個黎族少年?”

  “回稟堂主,去漢州辦事的就是卯蚩,具體情形我不是很了解,但應該算是順利。他這兩年功夫該是大有長進,那區(qū)區(qū)太守府絕對攔不住他……”南星雖然嘴上這么說,心中還是不禁揪了一下。

  南星從武關道回山的路上偶遇一個師姐,才知道卯蚩被玄武堂派去執(zhí)行這么危險的任務。在她看來,卯蚩這次深入虎穴,只要稍有閃失,便是有去無回,因此知情后便一直暗暗惦記著他的安危。

  “放心,他也已往回走了,該是今夜就到。”伏穎兒是何等敏銳之人,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笑著安慰。

  南星抿嘴一笑,拱手作揖,多謝師父體諒自己的心情,隨后乖巧地退出屋子。

  南星看下時辰,心想若無急事,她該是這一日里最后一個稟告情報的弟子,師父若按平時作息也早該休憩了。

  她剛要走出院子,就在大門口跟那個酒耗子走了個頂頭碰。

  “咦,又是……你?。俊?p>  南星定睛一看,幾日不見,酒耗子滿臉的胡茬居然都修得整齊,只在唇下留著一綹文須,頭發(fā)也梳理干凈,還盤了一個沖天冠,臉上洗得透亮,絲毫看不出酒氣,若不是還穿著那身破糟糟的舊衣服,乍一看去簡直是個俊朗威儀的師長。

  南星雖然知道此人相貌本來就不丑,可是從未想到他會如此容光煥發(fā),身上充溢著一股浩瀚之氣,一時間居然看得癡了。

  “小家賊,看什么看?就算你認不出我這個人,還認不得這口破鍋么?”酒耗子看到南星,臉上馬上又流露出鄙夷的神色,這正是他一如往日的招牌表情。

  也正是如此,南星才回過神來,確定眼前的人依舊是那個令人討厭的酒耗子。

  此刻酒耗子正撇著嘴,雙手往前一端給南星看,原來還是去給日燭送沐浴湯的。

  南星本想開口譏諷他一個大男人天天給女人燒洗澡水,空長七尺身軀,沒有半點出息。

  可這話剛到嘴邊,她忽然想起師父那如花美顏來,覺得像酒耗子這般窩囊廢能伺候這樣的美人,非但不是齷齪,簡直算是福分,于是也學著他的樣子一撇嘴,甩開衣袖,側身忿忿走了出去,走出幾步只聽得酒耗子在她身后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俊蹦闲橇ⅠR回身過來,氣得直瞪眼睛。

  “我笑你剛剛那姿勢,倒真像是撲騰翅膀的小家賊。此刻你這么一回頭,我便覺得那雙圓圓的眼睛更像了。”酒耗子捧著鐵鍋取笑道。

  南星本來心情不賴,卻不知為何被酒耗子撩撥得喜怒交集,驀地又有一份失落之感,她覺得眼前這個下人雖然面相俊朗,可與她心目中那個大英雄差得十萬八千里,于是膽中生惡,摘下頭上的一枚白銀發(fā)簪,抬手飛出,直往酒耗子的面門摜去。

  可是出手之后,南星心中卻暗叫不妙!

  原來她并未練過暗器,手上全沒準頭,只是聽師父講過可用隨身首飾防身。

  那枚發(fā)簪頂尖帶著銳利的銀刺,絕對和飛鏢無異。若是由著氣力扎在酒耗子頭上,便是非死即傷的下場。若是如此,師父怪不怪罪且先不說,自己良心上也絕過不去。

  正思量間,南星只見酒耗子似乎也慌了神,一只手下意識地拂袖擋臉??梢凰查g,那發(fā)簪便不見了下落。

  “嚇死我了,你這賊丫頭下手忒狠!要不是你手上沒準飛出去老遠,我可就得落個傷殘嘞!”酒耗子指了指身后,嘖嘖訓道。

  “你長記性便好,下次若是再敢取笑我,定要真地給你一個大大的教訓!”南星以為發(fā)簪偏了出去,總算松了一口氣,說完話轉身就走。

  每天到了這個時辰,朱雀堂的弟子們各自歸寢,主堂里只剩下日燭一人沐浴,這般規(guī)律經年未曾變過。

  酒耗子見南星走遠后,笑著搖了搖頭,用腳闔上了院門。

  他微屈的身板忽然挺拔了一些,神色也變得清朗許多,雙手托著那鍋也立時顯得不再費力,步履輕盈地徑直進了屋子。

  “主公!”伏穎兒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早已起身,就在香席旁恭恭敬敬地屈膝做了揖,原來這日日扮作下人來送湯水的正是這玄武堂的主公——星圖宮左使聞若虛。

  聞若虛將那鍋輕輕放下,笑盈盈地過去將伏穎兒扶著回坐在香席之上,自己也坐在一旁。

  他握著伏穎兒那一雙凝脂般的手,一臉的輕松親切,“穎兒,我們與天道軍會面在即,今日你該是又忙壞了吧,感覺可還好么?”

  “主公,我已調理得很好,只是連累你……”伏穎兒不再是一身威嚴之氣的堂主,轉而變成了一個溫軟可人的嬌娘,頭輕輕靠在聞若虛的肩上,剛一開口,眼淚卻莫名地一雙一對地開始往下掉,自是又想起了傷心之事。

  “穎兒,我真地從來沒有覺得當初遭遇有什么不好,反而會感激上天讓我遇到了你,你也千萬不要再以此終日自責。如今你我不還是好好活著,不是朝夕都可相見么?你若是每天能開開心心的,便才算是對我好?!甭勅籼撜f罷,抬手輕輕托起伏穎兒的臉頰,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一枚純白的方巾幫她拭去淚水。

  聞若虛說的都是實話,他每日里最放松、最愜意的時光便是和伏穎兒在這房間里獨處一會兒,即使有時倦怠,不怎么說話,可只要能看看她那張絕美的臉龐,便像是重歸少年風流之時,更像是閱歷過無限風光之后終于守得一處心安,只覺得人生仍是快活寫意,世間還有諸般美好。

  “幸好堂中的弟子都很精干,沒有辜負主公的囑托,只恨我這半死不活的肺傷,日后下山恐怕終究是個累贅?!狈f兒說罷嘆口氣,別過臉去卻又掉了一對豆大的淚珠。

  “等下了終南山,若你騎馬累了便坐車,坐車累了我便背著你、抱著你,有什么好擔心的?”聞若虛柔聲說罷,又伸手給她擦眼淚。

  “堂堂的左使大人懷里抱著朱雀堂主,讓別人看見了成何體統(tǒng)?”伏穎兒忸怩著輕輕撥開他的手,終于破涕為笑。

  “古人說懷璧其罪,我只怕別人嫉妒天下第一的美人被我抱著,便要個個找我拼命。到了那個時候,我卻要有的忙了……”聞若虛笑道。

  伏穎兒聽他這話說得有些不吉利,立即將臉湊過去,在他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不等他反應便下了香席,去將那最后一鍋熱湯倒進了沐浴的大竹桶,然后回身道,“主公快些下水來,再遲些藥性涼了便不好嘞?!?p>  聞若虛剛剛得到一枚香吻,心情大好,于是笑著起身,褪下了那污漬漬的外套,里面是一身潔白如新的白襯,再褪下則露出了臂膊,只是原本白凈的皮膚上竟盤滿了如蜈蚣一般的暗紅色突出。

  每當?shù)酱?,伏穎兒便會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待聞若虛坐進了竹桶,水沒過了胸口,她才走近前去,拿起一塊方巾撩水,細細擦拭他脖頸下那些沒沾到藥湯的突出。

  “對了,南星這兩年長進確實不小,可是性子還是急躁了一些。剛剛在門外她居然還用發(fā)簪來刺我,換做別人恐怕就丟了一只眼睛了。你近來還要抓緊時間調教一番,莫要讓她養(yǎng)成任性妄為、睚眥必報的習性,以免誤了大事?!甭勅籼撓肫鹉闲峭狄u自己的事情,眉頭皺了起來。

  “主公說的我都記住了?!狈f兒黯然回道。

  她起初就發(fā)覺南星性格潑辣,卻最像年少時的自己。聞若虛如此評價南星,讓她感覺像是在說自己一般,不禁有些尷尬。

  聞若虛聽罷闔上眼睛,臉上開始露出享受的神色,額頭上不一會兒便滲出細細的汗珠,那沾過藥湯的突出漸漸地變成鮮紅色,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又變回了原來的顏色。

  聞若虛睜開眼睛,示意今日已可結束,伏穎兒便扶著他起身。

  再跨出竹桶時,聞若虛的動作竟變得十分吃力,像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晃晃悠悠地挪了十幾個小步,才趴到了伏穎兒的香席之上。

  伏穎兒熟練地回手掀起一席絹紗的薄被,將聞若虛的身子嚴嚴實實蓋住,然后悄然坐在了一旁,看著他倦然昏睡過去,一雙眼睛又開始濕了起來。

  這般難熬的日子已經重復了不下千遍,每一遍都讓她的心痛得如被刀錐。若有人問伏穎兒此生參透最大的道理是什么,她決然會說,死未必是最不好的,負罪活著其實比死了更難。

  伏穎兒靜靜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本來是個飄搖于天地山河之間的仙人,是無數(shù)佳麗求之一遇的倜儻公子,這些年來卻受了她的連累,終日拘于塵泥之下,囚在煉獄當中,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日夜夜遭受凡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在這般境遇下,他愛她的心思每多一分,她胸口壓著的夢魘便重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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