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觀十六年,正月十六
上京,朱雀大街
街上店鋪屋檐下,偶有幾只未來得及拆卸的花燈在斜風細雨中輕搖,勾起路人回憶昨日的盛況。
正值元宵,上京城充滿了過節(jié)的氣氛,又撞上了小公主百天,皇上下令君民共慶,燃煙花,放花燈,好不熱鬧??上б粓龃笥晖恢粒瑢⒔稚显械臒狒[氣氛澆了個干凈。
這場雨連綿不斷地下了一夜,直至今日天亮才減小。不過大雨雖澆滅了元宵節(jié)的氣氛,但澆滅不了極樂坊里的歡歌笑語。
偶有行人路過朱雀大街西南角的極樂坊,都會被其中歡笑吵鬧聲吸引,側目向內瞧去。
不過無論路人如何窺探,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原來一塊勾畫仙鶴飛舞于祥云之間的屏風,擋住了多余窺視的目光。
極樂坊坊門,除國喪之日外常年大開,老板說這是要應著客似云來的好兆頭。但為??腿穗[私,所以用一屏風遮擋一二,畢竟這里是上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銷金窟,常有達官貴人進出。
隨著屋檐落下的雨水發(fā)出滴嗒聲,一聲巨響從極樂坊二樓傳來,引得周圍路人抬頭張望。
“小爺出老千?各位朋友過來評評理?!卑橹宦暸淖谰揄?,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極樂坊二層響起。
不過瞬爾,人群漸漸向著聲音所出之地聚集,圍得是里三層外三層。
阿福被擋在人群外,但聽聲音也知是自家少爺。想掰開人群往里去,可幾位仁兄都是好事之人都不肯退讓,阿福只好墊腳向里張望。
“李少爺,這里雖然是上京。但這兒,您腳下這塊地可是極樂坊的。在這兒與人換牌出千,您可曾想過后果?”說話的是極樂坊二樓如意廳的賭桌莊家章三。
他理了理原本挽起卻因剛才激動有些滑落的袖子,向人群一角看去。
話音剛落下,隨著章三的視線,一隊人馬撥開人群走到了其身邊。這是一群身材魁梧手持短棍的賭場打手,專門處理那些出老千的惡劣賭徒。
“在這兒出老千,可是要打斷雙腿的。您雖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極樂坊可認理不認面兒?!逼渲幸蝗擞行┏芭穆曇粼谌巳褐许懫稹?p> 阿福聽出這話出自人群里卻不像是個賭場里的手下,這聲音厚實卻又有氣無力,像極了那些有錢的富商。
因為少爺曾經說過,只有那些賺的腰纏萬貫又吃的油光滿面卻又疏于鍛煉的人,才會說話厚實卻又有氣無力。細想剛才那聲音,還伴隨著些金飾碰撞發(fā)出的聲響,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
“出云樓的宋老板何出此言。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嗎。你何故要如此攛掇章三爺,讓他們對我痛下毒手???”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毫無面臨賭場打手的怯懦之意。
那少年人的話剛出口,就引得宋老板滿腦袋冒出豆大的汗珠,而人群又再次晃動。
這次是因一個男人貓腰倒退著往人群外走去,搞得人群晃動。還沒等其走出人群,就被少年人一把抓住。雖然那人高出少年人半個頭,卻被少年人只是拽著領口便又拽了回來,隨著慣性直接飛身撲在了牌桌上。
那人剛想起身,卻被章三用一把從腦袋削過的匕首穿過了側邊領口,直直的釘在了牌桌上。
少年人抽出腰間的玉竹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對蹙起的眉,輕搖起折扇的聲響,伴隨著扇后少年人發(fā)出的輕笑。
原來被定在牌桌上的那人,因為仰視著臉有刀疤的打手猙獰之面目,以及手中短棍輕揮帶動的風直接嚇得尿了褲子。
“我好歹也是上京有臉面的人物,用得著找這種貨色做搭檔來出千?”少年人倒退兩步躲開地上的水漬言道,“而且上京有誰不知我這耳朵有點毛病,耳邊低喃那種細小之聲根本聽不見,我與他串通根本就是個笑話?!?p> 此話一出周圍眾人恍然皆點頭。
剛才那身著不合身白衫被少年人丟回牌桌的男人,是與人串通在四周游走,偷看各家底牌。其袖中暗藏牌,借機接近同伙,將其要換掉的牌告之,再以偷龍轉鳳的手法,在固定位置換走牌,保同伙得勝。
剛才章三發(fā)現(xiàn)了此人有問題,盯緊了此人。而后章三便發(fā)現(xiàn)此人,故意相撞李少爺,將其牌調包。遂章三判斷李少爺與白衫男子勾結出千,便引出了上述之事。
可此話一出眾人皆明。上京有誰不知,李尚書家的公子天生聽力弱些,對細微的聲音更是無法分辨。用這種貼近傳聲,讓其拿出要對換的牌的方法根本無法奏效。
章三也是明理之人立即向著少年人賠罪作揖并問到:“可此人的確出了老千那么他的同伙是……”
少年人笑了笑,跨步到了牌桌側面,拿起了之前出老千之人所用牌在鼻下一聞,反手將牌擲出。不偏不倚,那竹制的牌打在了滿肚油光的宋老板側腿肚上。
宋達只覺得一股灼熱感從小腿向上半身傳來,支撐不住上半身的腿只是左右一晃時就跪倒在少年人面前。
“年才過還行大禮。不過是出千而已,行此大禮太過客氣?!鄙倌耆藦澭鼡炱鹬衽?。
“你憑什么打我。別以為你爹是刑部尚書就可以為所欲為冤枉良善!”宋達漲得臉通紅怒吼道。
少年人將牌遞給一旁,還在向自己致歉的章三后,轉頭直面宋達說道:“就憑你才是出老千的人?!?p> 周圍一眾人探究的目光以及交頭接耳的模樣,讓宋達臉上無光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卻又嘴硬不認。努力地想站起來說:“我根本不認識此人,你可有證據(jù)!”
“咔”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是原本正準備起身的宋達,被少年人摁回地上時,地磚與膝蓋摩擦發(fā)出的。
“證據(jù)就是牌。都知道宋老板好色,是這極樂坊三層的萬艷廳的???。而這牌恰巧帶著萬艷廳獨有的,三杯醉人的海棠春色的味道?!?p> 宋達雙膝傳來鉆心劇痛,痛的他抬不起頭,眼淚也要奪眶而出。一副已經認罪的模樣??善€想抬頭辯駁。
少年人搖了搖頭,又把手肘搭上宋達的肩膀暗中用力并說到:“你想說他去過,或者如意廳也有所以沾到的對吧??上?,宋老板你撒謊也不會?!?p> “此人雖著江南綢衫卻明顯不合身,而且其兩手手掌厚繭,高大卻腳步虛浮,明顯了是個跟著滿面油光主子侍奉的狗奴才。根本不是能花上一千兩一個時辰宿在萬艷廳的主?!鄙倌耆嗽谒芜_背后背手踱步言道。
“而且極樂坊為了做到極致,每層有規(guī)定,所用之物不互通,越往上層用料越好。這區(qū)區(qū)第二層怎么會出現(xiàn)用料便要一百五十兩一壺的海棠春色。這只能說明,這牌曾經手于昨夜宿在萬艷廳,今日丑時才入如意廳的宋老板?!闭f罷,少年人用折扇敲了下宋達的頭。
眾人恍然大悟的同時,惱羞成怒的宋達向同伙使了個兇狠地眼色。那男人得到指令猶豫片刻后便使勁拔出了衣領處的匕首,向著少年人揮舞而去。
“不自量力?!鄙倌耆搜粤T,搖搖頭并用持折扇一擋,微微側身躲開了匕首。
眾人剛想叫好,只見那少年人雙指一夾,便從男子手中奪過匕首。他反手一丟那匕首,直直將那男子又釘回了賭桌之上。
隨著少年回頭再次折扇輕搖,賭桌從中斷裂,直接化成一堆破木條,空中飛揚著木屑與幾縷細發(fā)。
“章三爺…”少年的話音未落,出千的宋達及同伙已經被賭場打手抬著扔出了賭場。
人群里又傳出了交頭接耳的聲響。
“怎么不打斷這兩人的腿???”
“你沒聽見,剛才那聲兒?就是剛才李少爺解釋完那聲宋達那賊老板的叫喊?!?p> “聽見了。那不是他被揭穿之后的無能狂怒嗎?”
“什么呀,那是李少爺把他的小腿給廢了?!?p> “誒,這李少爺是誰???”
“你剛來上京吧,李少爺就是刑部尚書李世澤之子?!?p> “是上京第一紈绔子弟。不過別看他現(xiàn)在這樣是吃喝玩樂都占的紈绔子,他也曾是幼年成名的小神探。這事說來話長,不過每每想起都叫人嘆息啊。”
“新來的,我勸你以后在上京,聽到他的諢號就躲遠點。”
“什么諢號?”
“李少爺?shù)恼熖柧褪怯衩妗?p> 當著本人面說壞話,可能全大周也只能當著這上京第一紈绔子了。畢竟啊,他耳力弱。
壞話還未傳完便被一聲樓下的大叫給打斷了。
“啊!”
“羅管家,少爺肯定不在這兒。我們換個地方找找吧?!?p> 眾人只覺得眼面前刮過一陣風,等再看場中哪還有那位舉扇輕搖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