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站起身的默默把幾位同事給嚇了一跳,在她快速離開餐桌之后,幾個人都若有所思地互相遞著眼神。白墨抓住了提問的好機會,裝出無知的眼神看向二哥:
“默默怎么了?”
“失蹤那位,你不知道?”
“不認識啊。”白墨硬皺著眉抱起肩膀,身體不自覺地向后靠了靠。
“那怎么看你反應,好像見著熟人了似的?”
沃爾特對白墨來說肯定算不上熟人,白墨沒想到二哥能敏銳到這個地步,不想被他繼續(xù)追問下去,白墨連忙解釋:
“看著眼熟就回想了一下,年會上好像見過。嗨,我不是喝多了嘛,回想畫面都模糊了,也不確定是不是他。我轉頭回來看見默默突然瞪眼,被她那對大眼睛給嚇一跳!”白墨咧著嘴笑,心里有點后悔著急向二哥提問,想趕緊結束對話。
“那人默默認識!”二哥壓低聲音說。
“哈?!”白墨不介意二哥主動交待,繼續(x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看,我這幾天一直問默默來著。年會上那個男的,好像和默默好上了?!倍绲穆曇舾×?,好像害怕別人聽見一樣。其他幾位同事都用嫌棄的眼神瞄著二哥,但白墨確定二哥說的每句話他們也都同樣認真地聽進了心里。
“怎么說?那么大個人丟了?不能吧?”
“我哪兒知道呀。這默默八成是去安保部那邊提供線索去了。你說你也見著那人了,要不你也去提供提供線索?要我看還是算了,你那點線索還趕不上安防監(jiān)控有用呢。哎……你說你們幾個,都不知道關心關心咱們部門唯一的可愛的女性同事。還是得靠二哥我展示紳士風度。欲知詳情如何,等我什么時候打聽清楚了再給你們分析分析?!?p> 白墨確實沒打算去提供線索,他想自己先搞清楚手里的那個小圓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午休結束后,白墨回到隔間,暗自希望二哥能發(fā)揮他的專長,死皮賴臉地問個明明白白,順便也能讓自己腦袋里的問號們得到安撫。
之前白墨還打算從默默嘴里問出點內容,沃爾特失蹤的消息一出來,白墨的計劃立刻泡湯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不是能問默默的時候。而且不確定默默是否也被牽連在其中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問。
白墨歪著頭看著漂浮的屏幕忽明忽暗,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著那些不得其解的問題。漸漸他的眼睛越眨越慢,嘴里含著棒棒糖也沒能阻擋他的睡意。終于,白墨在他那把舒服的大椅子上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白墨的手環(huán)一陣震動。他揉揉眼睛,粘在嘴里的糖果融化了一半,把口腔聚縮在一個點上。白墨用舌頭刮擦黏在牙齒上的糖漿,慢慢地睜開眼睛。視線仍舊對著空靈的屏幕,只不過屏幕里面的內容已經(jīng)和睡著之前完全不同,對剛睡醒的白墨來說,那些代碼看起來既模糊又陌生。手環(huán)又震動了一下,白墨收到兩條留言。他猜得出來是誰會在這個時間發(fā)來消息,不會是多緊急的事情,白墨不著急查看。尤其是此時屏幕上的代碼,竟然出乎意料地讓白墨覺得很有吸引力,甚至無法挪開視線。嘴里殘留的甜味被再次遺忘,白墨的嘴巴停止了一切運動。進而不只是嘴巴,白墨的全身都像定格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屏幕一動不動。入職三年多,這是白墨首次用心地履行職責。身體仿佛脫離了控制,有了自己的想法,白墨不知何時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身體前傾的厲害,直到他的臉都快要穿過了屏幕。他全神貫注地讀著屏幕里的代碼,手環(huán)再次震動的時候,白墨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
十分鐘后,屏幕自動切換成了另一段隨機代碼。
白墨呆著沒動,臉仍然對著屏幕。眼里的色彩逐漸回來了,呼吸也自在輕松了。臉還在發(fā)熱,心跳比平時快了許多。身體的控制權重新回到了白墨手里,他吐掉已經(jīng)無味的糖果,慢慢坐回椅子里。喝了一大杯水清爽頭腦,又努力地做了幾次深呼吸。剛才屏幕里的內容已經(jīng)存在了智芯里,白墨隨時可以通過回想觀看。但白墨還是在腦子里確認了一下,然后才安心下來。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后,才想起來查看留言的事兒。白墨點擊播放鍵,手環(huán)外放傳出死黨張洋的聲音:
“白胖子,靖寒生日晚上一起吃飯啊,別忘了!”
“我直接去‘四合院’等你們!”
“收到了嗎?又睡著了?!”
白墨小時候是個皮膚白皙的小胖墩兒,雖然長大之后瘦了很多,但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張洋,王靖寒和白墨,是從小長大的好朋友。在朋友中間,白墨始終沒能擺脫“白胖”這個昵稱。不管三人中誰過生日,大家肯定要聚一聚,哪怕臨時有事,也要找時間補上。一周前王靖寒就給白墨發(fā)過消息了,白墨每年都把這事兒記得牢牢的。每次吃飯都是張洋最積極,也總屬他胃口最好。三條消息聽完,白墨的心思終于從代碼上離開了些。
“放心,早約好了。剛才睡著了一小會兒……”
“你小子真行,就不怕我舉報你消極怠工?!?p> “行啊,集團要是把我開了,后半輩子你養(yǎng)我。”
“想得美!哈哈。我要見客戶了,晚上聊!”
“晚上見。”
回完消息,白墨回想早晨出門時的天氣干燥寒冷,還刮著大風。這樣的天氣在室外走動還能淡定自若地聊天,虧得張洋壯實。換了是白墨的話,晚上就不用吃飯,光是喝風就喝飽了。
張洋從小就健康得讓人羨慕。同學里面,張洋總是個子最高的那個,并且運動神經(jīng)極為發(fā)達。張洋的爸爸是體育老師,媽媽是醫(yī)生。第一次被張洋邀請到家里吃飯,張洋媽媽反復說張洋特別好動,讓白墨和王靖寒一定多幫忙管著他點兒。兩人一口答應下來,一管就是十多年,并且管理成效并不理想。
平時張洋總是一副積極陽光的樣子,走路帶風,臉上掛笑,不論時間場合地讓人一看到他就覺得心里舒暢。張洋最大的愛好就是運動,仿佛他的身體一閑下來就不痛快。上學時各項體育競技張洋都出類拔萃,曾經(jīng)代表班級獲獎,代表年級獲獎,代表學校獲獎,代表學區(qū)繼續(xù)獲獎。當初如果不是張洋媽媽攔著,張洋差點就選擇了職業(yè)運動員的人生。據(jù)說張洋父母還專門為此吵了一架。聽說這事兒的時候,白墨緊張得不行,一勁兒讓張洋多勸勸他爸媽別吵架,有事好商量。張洋是個聽勸的人,只是他不會勸別人,還成功地惹火上了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張洋就沖爸媽喊出了:
“你們別瞎吵了,我的人生我做主!”
張洋都沒想到這句話的效果好得出奇,父母立刻放下爭執(zhí)和好如初,并合二人之力認真地打了張洋一頓。打完之后一家人痛定思痛,覺得張洋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風調雨順歲月靜好,至于孩子自己想干嘛,只要不違法亂紀,就順其自然吧。
張洋也是運氣爆棚,竟然真就沒有辜負父母的信任,稀里糊涂地憑借體育特長進入了廿集團銷售部。即便是在連安市里,靠個人能力進入集團任職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白墨甚至一度對張洋刮目相看,認為張洋平時大大咧咧,但人生大事還是挺有打算的。不過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張洋就改變了白墨對他的看法。在入職后沒多久的一次部門籃球友誼賽中,張洋一不小心沒控制住情緒,把自己的頂頭上司給揍了一頓。
因為這件事白墨沒少自責,他后悔怎么就忘了提醒張洋,千萬不能用從前在學校搞競技體育的那一套到職場里來出風頭。回想起當年張洋父母爭論張洋是否該考慮職業(yè)競技體育生涯的時候,就有過這方面的顧慮。張洋的爸爸就是搞體育出身,早就發(fā)現(xiàn)了張洋過人的天資潛力,只要加以培養(yǎng),完全可以發(fā)揮優(yōu)勢贏在起跑線上。張洋媽媽則更多考慮到競技中有意無意的磕碰摩擦,以張洋的沖動性格,有可能沒等打敗對手,就先動手打人了。就這點來說白墨深有體會,畢竟張洋,白墨和王靖寒仨人的友誼,就是在打架中奠定起來的。
小學時張洋比白墨和王靖寒低一個年級,王靖寒和白墨也分別在不同的班級上課。王靖寒從小就文靜內向,說話聲音小,緊張的時候還有點結巴。班級里不少同學都喜歡欺負他,剩下那些不主動欺負他的人,也是躲在一旁看笑話。白墨與王靖寒算不上認識,只是臉熟。一天放學后,就在學校門口,王靖寒的一個同班同學勾搭了幾個學校附近的小混混,向王靖寒“借”點錢花花。王靖寒拿不出令大家滿意的數(shù)目,四五個人對著王靖寒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王靖寒哭著求饒,剛巧被路過的張洋看到。張洋二話沒說上去就給了領頭的小混混一拳,這一拳下去小混混立刻被掀翻在地鼻口竄血,張洋連頭都沒回跟王靖寒說:
“你回家吧!”
張洋說完就摁著領頭的混混一拳接一拳地打,其他人都蒙了,不知道張洋是個什么路數(shù)。眾人相互看看,好像是確認了一下己方的人數(shù)優(yōu)勢,隨即反應過來一起撲上去打張洋。張洋充分展示了一個男孩子的執(zhí)著,依舊只摁著那一個人打。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兒看熱鬧的小伙伴,其中有一個碰巧心情不美麗的人,就是白墨。
那段時間白墨的爸爸和繼母正在籌備婚禮,白墨每天都在憋著怒火??粗诘厣峡薇亲拥耐蹙负捅蝗藝鷼膹堁?,白墨的怒火終于找到了炸彈的引線,瞬間就炸了。
等白墨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用驚恐的目光看著他。王靖寒哭的更厲害了,對著白墨不停大喊:
“你快松手!松手!”
打張洋的人也都紛紛停手,害怕地看著白墨。張洋眼疾手快,一轱轆站起身沖向白墨,照著白墨的小胖臉蛋就是一巴掌。被打醒的白墨這才意識到他的雙手正死死地掐著一個小混混的脖子,小混混的臉色已經(jīng)發(fā)白,眼神里都是驚恐。
松開手后,白墨的大腦一片空白。小混混流著口水和眼淚不停地咳嗽,被張洋單獨照顧的領頭小混混這會兒也跟了過來,帶著另外幾個人攙扶著死里逃生的伙伴離開戰(zhàn)場。臨走時還不忘扔下一句:
“你們等著!咱們還會再見的!”
張洋只禮貌地回復了一個“滾”字,此后那群小混混再沒出現(xiàn)過。
當天回到家后,白墨看到正在挑選插花的爸爸和繼母。溫馨的畫面讓白墨一下開了竅兒,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根本不受控制的,就連自己都有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死去的媽媽不會復活,而他只能繼續(xù)這么生活下去。就算真的想毀掉一切,他也沒有那個能力。唯一能被他毀掉的,大概只有他自己而已。白墨不傻,也沒絕望到那個地步。
那天的事情發(fā)生在智芯植入之前,事后三人也沒再提起過那件事,但各自印象深刻。
王靖寒記得,那天他的生命里出現(xiàn)了英雄。
張洋記得,那天他的生命里出現(xiàn)了兄弟。
白墨記得,那天他的生命,差點兒就毀在了自己手里。
那一戰(zhàn)之后仨人就在全校出了名,并為名聲所累,不時被挑戰(zhàn)或是騷擾。好在有張洋在,戰(zhàn)無不勝。仨人一起長大,挑戰(zhàn)聲也逐漸消退,白墨和王靖寒覺得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張洋卻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隨著他的身體素質越來越強悍,張洋參加的競技項目也越來越多。但凡是比賽除非一順到底,要么十有八九張洋都會和對手或是同伴發(fā)生點狀況。白墨和王靖寒每次都是硬著頭皮,緊張地觀看比賽。隨時做好替張洋道歉的準備。如果道歉失敗,還要隨時準備陪張洋打架,或者挨打。真的是勞心又費力,體驗十分之差。兩個人因為這些事沒少數(shù)落張洋,張洋也多次發(fā)誓改正,繼而多次打破誓言,承認錯誤態(tài)度極佳。
類似的事跡一再上演,甚至有時會讓在場的白墨感覺陷入了某種循環(huán)播放的時空怪圈。除了更多的道歉反省發(fā)誓打臉之外,張洋逐漸對武術拳擊之類的對抗搏擊項目萌發(fā)了濃厚的興趣,并且花了不少錢在購買自學搏擊的知識數(shù)據(jù)包上。為了學會科學打人,張洋確實沒少下功夫,而且樂在其中。
“我要學會保護自己。打人有了技巧,就不怕把人打壞了?!?p> 王靖寒聽了張洋的理論趴在桌子上笑的喘不過氣,白墨拍著桌子,氣的說不出話。
張洋的大拳頭始終在小打小鬧,有時出些小麻煩,有時也有些小樂趣,直到他的拳頭熱情會晤了頂頭主管的鼻子。白墨思來想去,決定實在不行就挖挖那個主管的黑料,就算威脅他也得把這事兒給平了。多虧王靖寒拐彎抹角找到了人事部的關系,破了點兒財,又給張洋換了個其他小組的同級崗位才算了事。
從那之后張洋被強制告別了球場和其他任何強對抗性的賽場,因為如果再出一次同樣的事情不僅沒有別的崗位可調換,就連賠償金也掏不起了。張洋一度憋得在家里打沙袋,白墨看了也覺得不是事兒,索性幫張洋找了個搏擊俱樂部。在里面他可以合理合法地打架,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入職后三人見面的機會肯定不像上學時候那么多,白墨很期待晚上的聚餐。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白墨確認了甜品店的蛋糕正在成型,他習慣性地進入暗網(wǎng),在他發(fā)布關于那個黑色小圓球的提問下面,白墨翻閱到了一則有趣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