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黑彌爾看做鬼樓居民的“領(lǐng)袖”一點也不過分,連他本人也住在條件艱苦的居民區(qū)里,而且還是最頂層,這讓張洋又佩服了黑彌爾幾分。這意味著黑彌爾每天都要和賈坤蘭瑟這樣的年輕人一樣,徒步上下四十多層的樓梯。從這個角度來看,黑彌爾就一點也不算年輕了。除了體力上的辛苦外,黑彌爾還要負責看守“皇宮”,謹慎地維持秩序,盡可能地保護多到數(shù)不清的家人,為他們爭取生存的空間和資源,黑彌爾的強大已經(jīng)超越了張洋想象力,張洋內(nèi)心的秩序也在那一瞬失衡了。
無數(shù)個聲音在張洋的心里此起彼伏,有的問他為什么世界如此殘忍,有的對他說社會就是弱肉強食,有的鼓勵他奉獻出全部力量去幫助他人,有的嘲笑他天真無知什么也改變不了。張洋腦子里浮現(xiàn)出茶杯那營養(yǎng)不良的笑臉,但笑臉卻隨著木棍敲擊地面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梆梆”聲逐漸消失。進而這詭異的敲擊聲又變成了土鎮(zhèn)除夕夜焰火的爆燃,焰火在張洋腦子里炸開,把土鎮(zhèn)燒成一片廢墟……張洋的步伐越來越慢,直到邁不動腿呆在原地。他覺得沉重,連空氣都變得很沉重。于是他蹲下,又坐到了地上,雙手捂著臉,無論怎么努力吸氣,胸口就是憋悶得不行。
“您沒事兒吧?”蘭瑟和賈坤看到張洋的變化緊張壞了,手忙腳亂地詢問張洋,摩挲張洋的后背,生怕出麻煩。
“是不是累著了?還是餓了?走,快帶他去爺爺那弄點吃的?!?p> 蘭瑟把張洋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準備把張洋抗起來。張洋撤回手臂,擺擺手表示沒關(guān)系。確實已經(jīng)是該吃晚飯的時間了,張洋聽到“吃的”兩個字,稍微找回了點現(xiàn)實感,但沒有像往常那樣興奮。他想起了老李大兒子那天說的好吃的都讓代表團吃了,想到了茶杯那張明顯挨餓的臉。
“不用,我不餓,走走就好了?!?p> 張洋兩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臉,使勁兒搓了幾把,然后站了起來。蘭瑟和賈坤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緊張地互相看了看。張洋邁步往前走,兩人趕緊跟上,不停地追問張洋感覺如何,是不是身體有什么疾病之類的。
“沒事兒,可能是地下太憋悶。運動運動就好了?!?p> 張洋勉強擠出笑容,沒有坦露心里的想法。張洋以為黑暗可以掩蓋因為說謊而導致的緊張,實際上卻被蘭瑟和賈坤看得一清二楚。兩人早都習慣了地下通道里的光線,不過他們不知道張洋是因為緊張才導致的面部表情奇怪,還以為張洋有什么疾病。
“剛才他不是對上面挺感興趣的嗎?走吧,咱倆帶他看看熱鬧去,說不定熱鬧熱鬧他就緩過來了??赡芫褪菢堑篮瓦@地方太憋屈了,他不像咱們這么習慣。不是說有的人在封閉空間里面就容易犯病什么的,八成他有點兒那個病?!?p> 賈坤對蘭瑟提議,同時用手護著張洋身后,生怕他突然暈倒了。
“好好好,就這么辦。一會兒你再跟你那個相好的拿點喝的給他順順氣。”
蘭瑟附和著同意賈坤,滿臉關(guān)切,和之前冷峻的形象完全不同。
張洋走了幾步也慢慢放松了下來,蘭瑟和賈坤的關(guān)心讓張洋覺得很不好意思,一面解釋自己真的沒有問題,一面加快腳步來證明自己的說法。結(jié)果讓賈坤更擔心起來,手護著張洋身后,心里還要隨時提防張洋萬一摔向前面。
又到了電梯口,片刻之后電梯來到地下二層,里面空無一人。三人步入轎廂,蘭瑟直接選擇了地下一層。沒等電梯停穩(wěn),激動人心的音浪就已經(jīng)開始沖擊張洋的耳膜了。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張洋覺得全身都被震得發(fā)顫。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掛著黑色簾子的小門,門兩邊站著穿著十分暴露的一對男女,特殊材質(zhì)的布料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微弱的熒光。蘭瑟和賈坤走過去對其中那個女人大聲喊了幾句,女人沖男人比了個手勢,然后蘭瑟拉著張洋的胳膊穿過了黑色門簾。賈坤沒有跟著,仍舊跟女人嬉皮笑臉地大聲喊叫著交流。
簾子后面的世界瞬間喚醒了張洋血液里的本能。
這是改造過的地下賽場,層高在十米以上,比正常鐵籠賽場面積大四五倍的擂臺用透明彈力帶圍擋著。頂部懸著無死角超清全息屏,足有二三百人的觀眾隊伍在場外或坐或站大聲地狂喊著,賽事解說用大功率音響狂喊著,走來走去提供酒水服務的侍者也一樣對著人們狂喊著。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人莫名其妙地就會想喊叫,即便喊的內(nèi)容毫無意義。張洋一直想見識見識真正的地下拳賽,潛意識里總覺得這種非法比賽比正規(guī)賽事更激烈刺激,同時張洋也想通過觀看比賽學習實戰(zhàn)經(jīng)驗,對自己的水平有點概念。蘭瑟拉著張洋走到后排視野相對好點的地方,路過人群時,蘭瑟遭遇了無數(shù)的白眼甚至咒罵。張洋因為眼睛一直盯著臺上的比賽,沒注意到這些。
臺上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一個只穿短褲的壯碩白種人,正在用他的拳頭使勁兒地砸那位瘦削的棕色皮膚對手。對手已經(jīng)被逼到了角落,只有抱頭挨打的份兒。張洋看不到挨打那位的臉,但從白人胸毛上的血跡來看,他的臉應該不會太好看了。白人一邊掄拳頭一邊炫耀地向臺下喊話,挑逗著觀眾的喝彩聲。觀眾們哄笑著,除了極少數(shù)人有點生氣之外,其他人都很開心。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那位瘦削的拳手在白人炫耀的時候還嘗試了偷襲,但他的拳頭打在對方發(fā)達的肌肉上一點效果都沒有。白人還特地繃緊身體故意挨了兩拳,顯示自己毫不在意。觀眾們再次大聲哄笑,瘦削的拳手終于被擊垮了斗志,滿是鮮血的臉上一只眼睛腫的老高,另一只眼睛里充滿了緊張和恐懼。白人做出了撲抓的動作,瘦長人潰敗著躲開好幾步。白人攤開雙手,大搖大擺地慢慢走近對手,瘦長人想躲開,但臺下的觀眾開始喊叫:
“上??!”
“別耽誤時間快點上!”
“別他媽躲了!”
瘦長人很不情愿又似乎沒有選擇地沖向白人,他的拳頭打在白人的臉上,白人的拳頭打在他的肚子上。白人的拳頭力氣太大,仿佛瘦削拳手的身體都騰空了一下。接著白人又一拳打在他的頭上,然后瘦削拳手就像壞掉的玩具一樣倒在臺上,不省人事了。臺下立刻爆出一陣歡呼。
張洋覺得兩人的比試重量級相差太大,在絕對的力量差異面前,即便加入格斗技巧也很難扭轉(zhuǎn)局面。張洋不明白這些觀眾到底在歡呼個什么勁兒,至少從他觀戰(zhàn)以來,并沒有看到什么精彩的部分。這時他才環(huán)視了一圈場下的觀眾,年輕男女居多,中年人占一少部分,基本都有異性或同性的伴侶一起。有的端著美酒,有的夾著香煙,做派一點兒也不像正常的拳賽觀眾。他們身穿高級服飾,名貴的手表下隱約可見閃著金光的手環(huán)。張洋沒想到觀眾里竟然有集團的領(lǐng)導,心里有點吃驚。這時賈坤從人群中一邊道著歉一邊擠了過來,手里舉著一杯粉嘟嘟的飲料遞給張洋,抬起下巴示意張洋喝掉。張洋疑惑地看了看這杯東西,試探著喝了一口。清爽通透,微酸回甘,尤其是酒精的口感恰到好處,充分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整個人都感覺精神了起來。于是張洋一飲而盡,喝完還打了個飽隔。賈坤接回空杯,豎了下拇指,然后又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張洋這才想起來蘭瑟還沒喝上一口呢,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剛好蘭瑟開口對張洋喊話:
“現(xiàn)在是中場休息,老板們會用這個時間結(jié)算上場的賭局,同時開始下一場的押注!我們是混進來打雜的,沒法讓你下注!只有老板們才能下注,之前集團派來的代表也都只能看不能賭!”
“我不賭!你喝什么?我請你!”張洋還惦記著請?zhí)m瑟喝點東西,蘭瑟趕忙擺手。
“不喝不喝,這里的飲料最便宜的也要上千,太浪費啦!賈坤和這的招待關(guān)系不錯,偶爾能弄一杯嘗嘗!這兒不是我們消費的地方,況且也沒資格在這兒消費!能混進來已經(jīng)是賞臉啦!”
蘭瑟笑著對張洋說。因為聲音稍微有點大,身邊又有幾個人用輕蔑的眼神看了他們幾眼??赐曛筮€不算完,又邁步離開了一段距離,好像蘭瑟和張洋身上帶著什么傳染病毒一樣。
張洋有點生氣,但也沒說什么,他把注意力重新轉(zhuǎn)移到擂臺上。被擊倒的拳手被抬離了場地,幾個穿著侍者服裝的半大孩子正在賣力地擦拭擂臺上的血跡。強壯得像小汽車一樣的白人作為擂主沒有離場,坐在角落休息。一邊補充水分,一邊用毛巾擦拭發(fā)達的肌肉。張洋覺得這一幕有點滑稽,他決定給這個擂主起個可愛的代號:小汽車。
“那幾個孩子是我們的人,運氣好的時候會有老板給他們零花錢!算是我們挺可觀的一筆收入!但是運氣不好的時候也可能會挨打……”
蘭瑟說到后面的聲音很小,不過張洋還是從表情判斷出了意思。張洋又仔細看了看那幾個孩子,年齡應該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機靈,清瘦,干活的樣子認真努力。張洋想起自己這么大的時候,每天在學校除了打球打架就是睡覺,從沒擔心過餓肚子。這時賈坤空著手回來,樂呵呵地問張洋看的怎么樣。張洋謝過了賈坤,回答說沒看一會兒就結(jié)束了,還沒看出門道來呢。
“今天這主好像挺厲害,聽說已經(jīng)連勝三場了。一個小時內(nèi)如果沒人挑戰(zhàn),他就是這會兒的擂主了?!辟Z坤給張洋分享剛剛獲得的情報,顯得很專業(yè)。
“擂主怎么算的,有什么獎勵嗎?”
“這兒的比賽是每三個小時一個小擂主,從計時開始三小時內(nèi)最后一場的贏家就是擂主,有獎金!每天一個初級擂主,每個月一個中級擂主,然后是季度擂主。最終是年度擂主。單場勝利都有獎金,比賽中如果能一直連勝到最后的話,獎金按照連勝的次數(shù)翻倍。但如果被打敗了,翻倍獎勵就會被贏家搶走一定比例!比賽越接近結(jié)算時間,就越會有厲害的人出來挑戰(zhàn)。也有撿便宜的,但是很少能得手。比賽從中午12點一直到午夜零點不間斷,這些拳手基本都是老板養(yǎng)的打手,比賽是次要的,主要還得給老板長臉。下手是一個比一個狠吶!”賈坤眉飛色舞說的頭頭是道,一看就是沒少跑過來瞧熱鬧。
“獎金肯定也是跟著級別越來越高的唄?”
“對??!賽制也是越來越厲害,到中級擂主賽的時候就可以使用武器了!當然都是古典式的冷兵器,場面特別血腥!我第一次看中級賽的時候吐了一地,被人給攆出去了……”
賈坤臉上的表情一陣厭惡,好像是他看過的血腥畫面正在他的腦袋里重演。張洋聽過地下比賽的傳聞,得知確實可以使用武器這個規(guī)則,也沒有十分驚訝。只是張洋也確實沒見過多么血腥的場面,心里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會跟著賈坤一起嘔吐。好在只是觀眾身份,雖然稍微有那么點摩拳擦掌的興奮,但是張洋并沒有下場參賽的壓力。地下拳賽和正規(guī)比賽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跟俱樂部里的友誼切磋差別更大。對規(guī)矩打法都不清楚,完全抱著觀摩學習的態(tài)度的張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沒有下場比試的意圖。況且這一個個“氣度不凡”的老板看起來很大來頭,張洋覺得這時候就應該拿出王靖寒的準則:別惹麻煩。再說,張洋連如何獲得參賽資格都不知道。如果拳手必須是諸位老板的打手,張洋根本不認識任何一位老板!他認識的老板只有陳老板一個人,而陳老板是最厭惡地下拳賽的,根本不可能到這個地方來,更別說幫張洋報名了。張洋唯一的期待就是能看到精彩的比試,能讓自己學到點東西,長長見識。
“好點兒沒?餓了吧?咱們找爺爺帶您吃飯去吧!”
這時下場比賽已經(jīng)開始預熱了,張洋根本抽不出注意力回答蘭瑟。小汽車依舊坐在角落,穿著暴露的美女舉牌繞場,另一位拳手也在臺下扔掉了斗篷,活動著身上的關(guān)節(jié)緩步走進擂臺。挑戰(zhàn)者也是個白人,留著覆蓋了半張臉的金色胡須,高高的個子,比上一位挑戰(zhàn)者肌肉量多了不少??墒窃谛∑嚹前l(fā)達到已經(jīng)不協(xié)調(diào)的肌肉面前,他仍舊只能算是個瘦子。比賽開始的鈴聲馬上就要打響,張洋拉著蘭瑟盯著擂臺說:
“不餓不餓,看完了我?guī)銈兂鋈コ?!?p> 蘭瑟的手被張洋捏的生疼,趕緊拽回手在賈坤耳邊笑著說了什么。場下已經(jīng)開始叫喊助威,解說也放開了音量渲染氣氛。張洋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專心盯著場上的變化。
雙方已經(jīng)站定對峙,挑戰(zhàn)者面對小汽車十分謹慎,利用剛上場的體力優(yōu)勢,一直用假動作來回跑跳試探。小汽車卻顯得無動于衷,給人滿不在乎的感覺。張洋看得出挑戰(zhàn)者是個技術(shù)型選手,對距離把控的很好,步伐也很有節(jié)奏,接下來就看雙方如何破局了。
小汽車依然散漫地站著,全身上下滿是破綻。在觀眾的催促下,挑戰(zhàn)者在一個假動作后接上了一套組合拳。小汽車幾乎是每一拳都挨的結(jié)結(jié)實實,仿佛接受了一場鐵拳洗禮。小汽車沒在乎被打破的鼻子,他迎著拳頭沖上去,用手臂像鉗子一樣把對方的身體緊緊箍住,隨后提起這位被鉗制住的挑戰(zhàn)者,全身發(fā)力。張洋捏緊了拳頭,當挑戰(zhàn)者被放下來的時候,嘴里吐出了鮮血。被蠻力折斷的肋骨刺傷了內(nèi)臟,挑戰(zhàn)者順勢躺在地上不再起身。又是絕對的力量懸殊,挑戰(zhàn)者已經(jīng)敗了,蜷縮著無法行動。臺下觀眾在短暫的停頓后,不知是誰開始帶頭有節(jié)奏地跺腳。很快更多人加入到跺腳的行列中,整個賽場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
賈坤閉上了眼睛,蘭瑟手捂著嘴巴。張洋不明所以,小汽車也稍稍停頓了片刻,與之前夸張作秀的狀態(tài)不同,小汽車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耐煩。他緩步走向匍匐在地的對手,抓起他的頭發(fā)開始鎖喉,像是看不到對方一直在拍打地面認輸一樣,哪怕挑戰(zhàn)者失去了意識他還沒停手。小汽車把挑戰(zhàn)者頭部固定住,一只手搭在他的頭頂。張洋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不受控制地喊出了“住手!”兩個字。張洋都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那么洪亮,一定是剛好喊在了跺腳聲的空檔里。整個賽場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用眼睛尋找喊出這兩個字的人,直到他們的視線陸續(xù)鎖定在張洋的身上。
“惹事兒了?!睆堁笮南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