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閣空無一人,向黎將禮服展在榴木黑漆桌上后離開了自己的房間。閣外,她最后抬頭看了一眼“煙雨閣”這三個青綠色的大字,微微一笑,轉(zhuǎn)頭上路。
都一百多年了,堂哥的小寶寶們都到上學的年紀了吧,在靈都給它們帶點什么回去好呢?畢竟自己以后應該再也不會來這里了。
下一班的天車遲遲不來,向黎在車站邊的商鋪閑逛,沒想到商鋪全都關門了,她湊近一家店門口張貼出來的告示:“為慶祝靈帝大婚,本店休業(yè)三日?!泵恳患叶际侨绱?。
車站傳來下一班天車將要發(fā)車的音樂,向黎只好放棄,算了,先回去吧,就算她兩手空空家人也不會介意,但凡帶些什么回去反而要被嬸嬸嘮叨:人回來就好,帶這么多東西干什么啊……
這讓她想到一回家就被家人擁住的畫面,她的嘴角也因那抹記憶而上揚了。
靈帝大婚三日,全靈界的交通都免費通行。她剛上天車,卻聽司機爺爺說道:“真是奇怪,靈帝大婚的日子,萬國來靈都的人不少,從靈都往外走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向黎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上了空蕩蕩的車找了一個靠窗帶扶手的椅子坐下。
“喲,這還來一個。”老爺爺真是納悶了。
就說嘛,怎么只會有我一個。向黎在前面的小桌子上趴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明明有這么多的位置,那上了車的人偏偏要在她的旁邊坐下。
向黎沒來得及抬頭看,就聞到了淡淡圣女花的味道,“你怎么來了!”向黎的表情都因為眼前的人而扭曲變形了。而此時天車已經(jīng)躍上碧藍色的天空。
檑溟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我為什么不能來,這車是你家開的嗎?”
不,是你家開的,靈界都是你家的。
“我已經(jīng)沒有責任和義務去招呼你了。”
“告老還鄉(xiāng)了是嗎,那太好了,”他把手枕在腦后,閉上了眼,神族的血統(tǒng),天使的側(cè)顏,“那你應該不介意我順路去你家歇息一晚吧?!?p> “當然介意?!毕蚶枰а狼旋X,這一家子的驚嚇都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我還是第一次做天車,原來是這種感覺?!?p> “少給我轉(zhuǎn)移話題?!?p> “一出生就被帶到一座荒山,對民間的生活我還真是很陌生。”他緩緩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如果我也是個平凡的孩子就好,那樣就有朋友和親人的陪伴,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想到家腦子里就是一片空白。”說完他看著向黎,“你離開靈都了,就可以回家,我的話,去哪里呢?!?p> 深褐色的巧克力醬在漸漸軟化,原來他光鮮亮麗、萬眾矚目的外表之下,是深藏多年的孤獨,那泫呢,泱呢,他們都是怎么忍受過來的。
向黎趕緊甩甩頭,不行,差點又上了檑溟的當,他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你要感受家的溫暖,為什么一定要去我家。
向黎氣呼呼地抱著雙臂,云彩從車窗外拂過,到底怎樣才能甩掉他!
她簡直無法想象,一百年沒回家的兩手空空的自己居然多帶了一個人回來,叔父會是什么反應,嬸嬸會是什么反應,嫂子,堂哥,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是不是都要跑過來看……
她想用手蹂躪自己的頭發(fā),卻因為它們被梳得嚴嚴實實地而無法下手。
旁邊裝睡的檑溟一陣輕笑,笑她無可奈何的樣子,“天車開得慢別著急啊,聽我來給你講個故事打發(fā)時間?!?p> “不聽?!彼睦镎裏┰?,哪還有心情聽故事。
“泫和我小時候的故事?!?p> 你這又是要打感情牌,懷舊到底了是嗎?
可惜,他的聲音很好聽,可惜,向黎最愛聽故事。
“然后呢,星星燈實現(xiàn)你愿望沒?”以前,向黎幾乎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和檑溟待這么久,這次困在天車上,無可奈何的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們之間的摩擦也不是必然要存在的,他們也可以友好相處。
午后,一路暢通無阻的天車就抵達了易持國中心。
天車停穩(wěn)后檑溟就身下車,“以后再告訴你。”
“該死的檑溟,吊胃口。”一下車,什么友好不友好的她就全都忘了。
“你別想去我家。”向黎大步走在前面,檑溟明明走得很慢,卻總出現(xiàn)在她身后。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易持國,每個人都忙碌著自己手上的事情。
“怎么說你也是我靈殿的老職工了,怎么,還不允許我慰問一下你的家屬啊。”一到了人少的地方,檑溟就肆無忌憚起來,連自己的隱身斗篷都甩了下來。
“你……”她停在一座高宅大院前用食指指著他的臉。
“我倒是有好多感謝的話要對他們說,感謝他們?yōu)槲异`界培養(yǎng)了你這么優(yōu)秀的人才。”
“你……”她欲沖著一臉無畏的檑溟說什么時,從大門里出來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兩個人推著小人車想在院外玩耍,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到了。
小女孩“啊……”地一聲驚叫出來,旁邊的小男孩冷靜多了,趕緊用手捂住妹妹的嘴。
隨后兩人把小人車往地上一丟,邊喊邊跑進大門去,“媽媽,爸爸,爺爺,奶奶,姑姑回來啦……”
剛才那兩個,原來是自己的侄女和侄子。向黎看著他們跑進屋的樣子已經(jīng)淚眼模糊了,這地上的小人車,是自己小時候玩過的,叔父和嬸嬸居然還一直保留到今日。
要不是檑溟在旁邊,她肯定要沖上去摸著自己小時候的小車一陣嚎啕。
檑溟看著她肩膀微顫沒說話。
不一會兒,從屋里涌出一群人,叔父和嬸嬸明明還沒那么老,卻被堂哥們攙著,出來的時候竟然還在哆嗦,兩邊的嫂子們提著裙子艱難地從后面追趕。
叔父沒有跨出門檻,就止住,嬸嬸丟下她,在二哥二嫂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小黎啊……”嬸嬸抱住她,眼淚就忍不住往外流。
“嬸嬸,是我回來了。”
叔父卻一直站在門檻里,不愿出來。
嬸嬸看著向黎,捧著她的臉,“瘦了,還有你這面色,也不好……”
“來,快進屋,站在這午后的太陽下要曬壞的?!?p> 嬸嬸拉著向黎的手往回走,向黎卻沒動,她只是怔怔地看叔父,才一百多年,叔父就老了這么多,是自己眼花還是陽光太強,為什么她看到了他臉上的皺紋還有兩鬢的白絲。
見自己父親只是站著也不往前走,大哥表示很為難,他只好看著自己的妻子,讓她出個辦法,大嫂正絞盡腦汁時,卻聽父親怒喊:“你,還知道回來?!彼斐龅淖笫郑澏兜刂钢蚶?。
向黎聽到,卻哭著笑出來,她趕緊跑上前,叔父甩開兒子兒媳的手哆哆嗦嗦地跨出門檻,陽光下,向黎抱著叔父,叔父拍拍她的后背哭得稀里糊涂,他的嘴里還在念叨,“你還知道回來,你還知道,回來……”
哥哥嫂子都相互握著對方的手,看著這兩個哭得稀里糊涂的人,差點自己也哭出來。
嬸嬸一陣哭,一陣笑,又是一陣哭,“這個嘴倔的……”她對向黎的朋友說,“您別介意,這就是我們家,我們只是,太想她了……”
“我明白。”檑溟遞過一張手帕給向黎的嬸嬸。
嬸嬸的手帕已經(jīng)被淚水沾濕了,心里很感激這位細心的年輕人,“謝謝,”她抬頭細看時,卻被眼前的人給驚呆了。
“你,你是……”
“我是檑溟,向黎的朋友?!?p> 在靈界誰還敢取和他同樣的名字!
堂哥嫂子的嘴巴此時已經(jīng)合不上了;原本還抱著向黎哆嗦的叔父聽到后,拍著向黎背的手懸在了空中;嬸嬸手里的手帕子沒拿穩(wěn),手一哆嗦就往下掉,被檑溟一把接住放回了她手里。
叔父是一家之主,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之下,他必須表現(xiàn)地最鎮(zhèn)靜。
叔父松開了向黎,拉著她就往屋里走,“你必須給我好好解釋……”
嬸嬸擔心照顧不周,趕緊讓自己的兒子兒媳招呼他進去坐,幾個仆人趕忙讓道,于是檑溟就這樣前呼后擁地進了院子,這家人也太客氣了吧,怪不得向黎堅持反對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