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燈坊二樓面向大街的一扇小窗開了。
一個約莫六歲的小女孩踩了板凳夠著窗沿拎緊腦袋往下邊望。
大街是灰白石磚鋪砌的,雨后的大街便是青黑的了。街上的雨停了好久,一個賣冰糖葫蘆的人從拐角的小巷里頭鉆出來,也不吆喝,就靜靜地走。
他的對面,一個個小攤販都突然冒出頭來,也一齊布置著自己的小攤不吆喝。
忽而,一陣馬蹄聲傳來。大街就像被驚醒了一樣。聲聲吆喝喚醒了人魂,街兩邊的樓也開了窗,翠燈坊的小燈熄了,熱熱鬧鬧的白天來了。
“姐兒,你看!馬車!戲文都說大戶人家的女兒是坐馬車的。你猜這里邊會不會有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唐圓圓一臉興奮喜悅地盯住那輛急駛而過的馬車。視線一直聚焦在那車上的小窗戶那。
兩種炙熱磨出了風,車窗小簾隨風飄揚了。兩對一般大的眼睛互相注視著。
唐圓圓的眼睛微微睜大,紅唇微微開合。
若不是這車內人也一直瞧著那小窗渴望自由,兩人的視線才不會對上。
然而,也僅是一眼罷,便沒了后續(xù)。很多時候,人生如此便會相當快活。
“姐兒!我剛見著了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她很怪的呦。扮得不似女兒似男兒。就是戲文上說的,腦袋頂上有個包的書生。他那個包上還插了根我簪子似的玩意!她好可愛!”唐圓圓為著自己瞧見同類而欣喜萬分。
這感覺就像突然有一天你發(fā)現這世界上還有人跟你吃一樣的苦,受一樣的累,心里便釋然又高興了。
坐在燈下做刺繡的姐兒無有生氣地回話說:“清晨了要練嗓子,還不去挽花庭那開一把嗓唱去,小心被“媽媽”罰跳格子?!?p> “哦。”圓圓應了聲便自己奔走于長且寬的木樓梯間。
其實,圓圓是很怕下樓梯的,總覺得斜斜下,斜斜上的樓梯會突然間拐個彎,翻轉一下,給她來個極可怕的歷程。
她怕那樓梯本是讓她走,卻又讓她走到半路被引去別的地方,又被難處卡在了半路上。
所幸,這只是個死木樓梯。唐圓圓平安地走下最后一個木階來到挽花庭旁。
花花叢間很多小女孩在玩笑打鬧。一個個都是很美麗的。唐圓圓旋即也往那女孩堆里撲去。
很自然的,小女孩有小女孩自個的世界,小男孩當然也有小男孩自個世界。兩個稚嫩的世界在此時很少有交雜,便是問候也少有。
所以,小男孩鐘浩對今天自己見到的“小男孩”感到很奇怪:他為什么不在腦袋上梳出一個包來,而非要讓一頭發(fā)都落到肩上。他為什么要往臉上撲紅粉,還染紅唇,真是奇奇怪怪。
可能這又是書上學不到的內容罷,我可要親自去問問。
鐘浩放下了《論語》,跑到瞌睡的夫子面前大聲問候他:“夫子,晨安!我有疑問!”
可想而知,他被當眾打了一手心板子。
從那一秒起,這群新入學堂的小公子都低了眼不敢瞧那兇臉夫子,也曉得了萬不可在睡著的夫子面前吵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