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物是人非離人醉
倪尋帶著雪柒來到了他在安陽念念不忘的醉仙居,這家酒樓在建鄴也能排上名次的主要是這家的梨花釀清冽回甘。
這梨花釀與老頭帶回來的酒不太一樣,老頭帶的酒,入口入喉入腹,一路火辣,就像是……一個用刀的大漢,威猛雄渾。而這梨花釀,入口香醇,回味甘甜。宛若是一個使劍的女子,溫柔繾綣。
或許是云極鎮(zhèn)比建鄴冷些,雪柒更愛那焚燒咽喉的酒。
雪柒和倪尋坐在臨窗位置,雪柒敷衍著一直喋喋不休的倪尋,目光總游離在外面的熱鬧非凡的街道上,兩邊的街燈把街道照得恍如白晝,可是每一張面孔都是陌生的,雪柒的目光從緊張期盼,到后來直接趴在桌上,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
人群不知為什么突然躁動起來,都往醉仙居門口聚集,興奮歡呼的,大聲咒罵的,混亂不堪。
雪柒抬頭看了看,問倪尋:“他們這是干什么???要散錢嗎?這樣亢奮?”
倪尋也伸長脖子四處張望,同雪柒解釋道:“對面就是鐘樓,祭天儀式就在這兒舉行,祈愿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往年都是太子前來祭祀,今年是由五皇子代天子祭?!?p> “哦”雪柒懨懨道。
倪尋看著雪柒沒什么興致,便神秘兮兮地附著雪柒耳朵說:“聽說太子伙同太子生母祺貴妃,以及母家龍虎將軍鄭多祿逼宮謀反,圣上雷霆震怒,廢去太子之位,凡鄭家三族,男的充軍,女的為奴。”
雪柒瞪大眼睛,悄聲問道:“太子爺不就是未來的皇帝嗎?何苦還要謀反?”
倪尋滿足于雪柒好奇的表現(xiàn),一臉得意地回答道:“誰知道呢?宮中人事,波橘云詭,瞬息萬變,個中秘辛,豈是你我能參透的!”
雪柒還待詳細(xì)詢問,一把尖細(xì)的嗓子響起:“五皇子到!”
眾人都翹首以盼,皆想一睹五皇子風(fēng)采。
那宦官虛扶著一身黑色冕服的五皇子,長長的毓珠擋住他的臉,可依然擋不住民眾的熱情,他們都想湊近點(diǎn)看看,好給以后的高談闊論集點(diǎn)素材。
五皇子面對著民眾,伸出雙手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人聲鼎沸的街道霎時寂靜無比。五皇子朗聲說道:“吾今日代父皇行祭天之禮,祈愿上蒼佑我黎朝,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政通人和,萬世永昌!”
這聲音……雪柒驚叫起來:“木景!”
五皇子可能也聽到了,往雪柒方向瞟了一眼,可是倪尋更快,一把將雪柒捂著嘴巴按到桌下!
見五皇子繼續(xù)說著祝詞,才松開雪柒的嘴,小聲怒斥:“你不要命了!”
雪柒已經(jīng)淚水漣漣,她小聲說道:“木景啊,你聽到了嗎?倪尋!那是木景!”
倪尋陰沉著臉,冷笑一聲:“我聽出來了,可人家可不叫木景,黎朝五皇子名諱可是李灝!怪不得叫木景呢,每字取其一??!”
雪柒怔怔地重復(fù):“李灝……木景……五皇子……”
后面的祝詞儀式雪柒一句都沒有聽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木景,不,是五皇子李灝了。
她覺得那么陌生,他不再是木景了,木景吃得下硬得能當(dāng)暗器的饅頭,陪她練功,給她偷偷造竹樓,會幫他擇菜,劈柴,挑水……
如今的李灝,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五皇子,萬人敬仰奉承,錦衣玉食,仆從無數(shù),想要什么樣的姑娘都有人爭先恐后地送,難怪呢!他怎么還會回來!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地在等……
還未等李灝祭天儀式完成,雪柒就對倪尋說:“走吧?!?p> 倪尋看了看有氣無力的雪柒,又看看樓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李灝,和雪柒一并離開了。
雪柒和倪尋沒看見,李灝看著他倆離開的背影挪了一下腳,卻被后面的宦官輕輕地拉了一下袖口。
回到倪宅,雪柒徑直回了她住的客房,倪尋還想開解她兩句,卻被雪柒笑著推出門,說她沒事,她只是需要睡個覺,他太累了。
倪尋憂心她反常,卻也希望他能一個人靜靜,還是走了。
關(guān)上門,雪柒一個人躺在床上,可是她毫無睡意,她想的都是以前他還是木景時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她不想忘記他的好,也忘不了。
她覺得心煩意亂,總要干點(diǎn)什么才好。穿上鞋,走到院子里,飛身上到房頂,貓著腰從房頂?shù)耐咂峡焖俨冗^,倪宅不算小,構(gòu)造繁復(fù),雪柒花了點(diǎn)時間才避開巡邏的護(hù)院出了倪宅。
她晃悠在建鄴街上,不知道要去哪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著,越走越偏僻。
她走到一個小巷子時突然停住了腳步,一股熟悉的酒香飄來。她循著酒香走進(jìn)巷子,在一個低矮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敲了敲門,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了!”
隨即門開了,是一個粗布麻衣的婦人,一道可怖的傷痕橫亙右臉,婦人發(fā)覺雪柒在看她的傷疤,微微側(cè)身露出左臉,她的左臉光滑白凈,柳眉鳳眼,瓊鼻朱唇,雖有細(xì)紋,卻更添風(fēng)韻。
婦人見雪柒一直盯著自己看,清咳一聲。雪柒有些赧然,問道:“剛才我在外面聞到的酒香是您釀的嗎?”
婦人溫和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不錯,我已經(jīng)釀了快十年了。”
雪柒看她溫柔,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一直喝這酒長大的,我們家老頭出遠(yuǎn)門老是捎幾壇回來。”
“老頭?”婦人有些疑惑,歪頭問道。
“是啊,我從小被人丟棄,老頭抱我回去的。”雪柒解釋道。
那婦人小心地問道:“他多大年歲?可方便告知他的姓名?”問完后急切地等著雪柒回答。
雪柒滿不在乎地一揮6手:“嗐!我一向叫他老頭,并不知他的姓名,他須發(fā)皆白……約摸六七十歲吧?”
那婦人的眼里的光熄滅了,但她還是強(qiáng)撐著笑意說道:“那與我尋的人年歲不符!罷了,小姑娘,進(jìn)來坐坐吧?既然是循酒香來,那便進(jìn)來喝個盡興吧!”
雪柒也痛快應(yīng)了,跟著婦人進(jìn)屋了。雖然門面低矮,可里面可不含糊,雖是釀酒的作坊,卻被婦人打掃得一塵不染,還中了許多不知名的花。可見女主人心靈手巧,持家有道。
婦人去酒窖拿了一壇酒,拍開泥封,給雪柒倒了一碗,溫聲道:“這酒烈,用盅喝起來不痛快!”
雪柒嘗了一口,就像巖漿流淌過喉嚨一樣,那灼燒感真是痛快極了。就是這個味道了!敢情老頭三天兩頭跑出來,就是為了來這沽酒?
雪柒連喝五碗之后覺得不太好意思了,婦人不要酒錢,說是和她有緣。雪柒就買了一壇。
雪柒抱拳謝道:“請前輩告知姓名,晚輩一定多多向朋友宣揚(yáng)這酒!”
婦人笑道:“賤名不足以辱清聽,隨緣吧,足夠生活就好?!?p> 雪柒走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問婦人:“此酒可有名字?”
婦人神色黯然,垂眸道:“喚做離人醉。”
雪柒又把新買的一壇開封了,仰頭便喝,喝了大半壇,她開始腳步虛浮,一深一淺地邊走邊念叨著,離人醉,離人醉,還真是應(yīng)景!
她踉蹌著躍上一間宅院,坐在屋頂上繼續(xù)喝酒,喝完酒之后她就嘿嘿笑著將酒壇沿著瓦縫滾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沒聽見酒壇落地摔碎的聲音,便爬下去探頭去看,看見一襲白衣的白慕青手里正拿著她扔下來的酒壇,正向上看著,雪柒和他四目相對,嚇得想往回爬,結(jié)果被一張瓦片滑了一下,一頭栽了下去。恰恰被向上觀望的白慕青抱了滿懷!
都是自然反應(yīng),白慕青下意識接住了她,雪柒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脖子。
雪柒看見白慕青雪白的肩上都是酒漬,她明白肯定是她剛才砸下來的酒壇里剩余的酒潑到他身上了。
她囁喏著想解釋:“那個……”卻發(fā)現(xiàn)白慕青的耳垂脖頸都紅了,她有點(diǎn)想笑。
“下來!”白慕青冷冷地說,卻還是等雪柒放開環(huán)住他脖子的手放開,才輕輕地將她放下來。
雪柒下來之后有些尷尬,沒話找話說:“你怎么在這?感覺到哪都能遇見你……”
白慕青抱手而立,幽幽地說:“你串門不看匾額的嗎?偌大的白宅二字看不見?”
雪柒理直氣壯地回答:“不好意思,我不認(rèn)字!”
白慕青對著大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既如此,請吧!”
雪柒哼了一聲:“有什么了不起的!”并沒有打算從大門走,又躍上來時的屋頂,回頭對白慕青說道:“這么大的家業(yè),也忒小氣了!瓦破成這樣也舍不得換!”
白慕青也哼一聲:“正人君子拜訪都會走正門,只有某些梁上君子才偷偷摸摸走屋頂?!?p> 雪柒有些醉意,用力踩著瓦片,大著舌頭說道:“你看你看,這樣的爛瓦片連只貓都能踩碎……啊!”還沒說完,屋頂被她踩出一個窟窿,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真是無巧不成書,雪柒恰恰掉在白慕青的床榻上,離人醉恰恰后勁上來了,白慕青的床恰恰很軟,雪柒恰恰很困,總之,她直接在掉下來后在白慕青床上昏睡過去了!
白慕青進(jìn)來看到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的雪柒,太陽穴突突直跳,真是奇怪,只要他碰見雪柒,不是看她在打架,就是在昏睡!
他心里想把她拖下去,可是現(xiàn)實(shí)是,他幫她脫了鞋,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關(guān)門去客房睡去了。
他也覺得奇妙得很,他對別人來說是冷酷無情,唯利是圖,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唯獨(dú)對她,他已經(jīng)一再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