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白駒過隙,一晃半年過去了,馬上就到了三月,云牙戈壁上的小草開始破土而出,積雪慢慢融化,匯成一條條清澈的小溪流。
康定大街上逐漸熱鬧起來,緊閉的門店也打開了,境外來的客商也越來越多。
雪柒又偷溜出來了,王宮內(nèi)實在太無聊,自從她答應(yīng)和親之后,朝臣們紛紛勸諫金去善,要請人專門教習(xí)雪柒的宮規(guī)禮儀,不說琴棋書畫,最起碼得認字吧!
雪柒倒也不是學(xué)不會,怎樣高深的功法她也能吃透,那是興趣使然??墒撬龑δ切┛雌饋砬宦傻奈淖謱嵲谔岵黄鹗裁磁d趣,往往不過一炷香時間她準能去會周公。
雪柒慢悠悠地晃蕩在大街上,久違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個小巷子,進了一處不起眼的鋪子,進去就用云牙話說道:“老規(guī)矩!”
別的沒學(xué)會,日常交流的云牙話卻學(xué)了一些。
胖胖的酒鋪老板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而后提溜出一壇酒,再拿了一碟肉脯。
因為金宇平時總是跟在她屁股后頭念叨,雪柒已經(jīng)好久沒有喝到酒,一臉酒上來立馬拍來泥封,仰脖喝了一大口,又丟了一塊肉脯到嘴里,這才心滿意足地瞇著眼咀嚼起來。
一壇酒還未喝盡,有人便坐到了她的對面,不用抬頭,肯定是金宇。
果不其然,金宇氣急敗壞地叫道:“你怎地又來喝酒了?宮規(guī)禮儀可學(xué)會了?今日的字可有寫完了?”
雪柒眉頭一跳,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好像自己催著他習(xí)武練箭時也是這副模樣,如今看著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也只能是忍氣吞聲。
金宇看她不說話,恨鐵不成鋼道:“你聽見沒有!你這樣嫁去黎朝可怎么讓人放心!”
“哎哎哎,過分了啊,金宇!我可是你長姐!”雪柒不滿地抗議。
金宇滿不在乎地撇嘴:“你得了吧!父王說了,你剛出生時我便有七八個月了,妹妹!”
“你別叫我妹妹!討厭!”雪柒揮舞著拳頭。
金宇突然道:“咱們不日便要去建鄴了,你開心嗎?”
“哎?”雪柒嚼著肉脯問道。
金宇解釋道:“四月十八是黎朝皇后生辰,照例我們要去朝賀?!?p> 雪柒一想到皇后就內(nèi)心一陣嫌惡,脫口道:“我不想去!”
金宇有些犯難:“可黎朝那邊特意囑咐,新封的長寧郡主,皇后想見見?!?p> 雪柒還是有些不情愿,金宇又道:“說是派宸王親自來接,這對于云牙來說,也是榮寵?!?p> “宸王?”雪柒有些驚訝,李灝之下都是一群小豆丁,還沒有到封王的年紀啊。
“嗯,”金宇一臉神秘地說:“聽說這宸王李游是皇上第一個兒子,新近才接回宮的,他的母妃誕下他后一直體弱,在相國寺與青燈古佛為伴,李游也是一直被養(yǎng)在宮外?!?p> 雪柒對這宮廷秘辛已見怪不怪了,扯扯嘴角以示對金宇這個八卦的不以為然。
一天傍晚,雪柒在百無聊賴地練字,聽到小憐來報:“郡主,宸王等人已到王宮,王上傳你前去?!?p> 雪柒不滿推脫道:“又不是公主,黎朝不是最注重禮節(jié)嗎?居然要我去見一個外男!”
小憐嘴角壓制不住的笑意:“奴婢偷眼看了一下,郡主應(yīng)當是想見見此人的?!?p> 雪柒不免有些好奇了,站起來拍拍皺巴巴的衣裙,大步走了出去,她好像不認識這么一號人!
來到大殿上,她先把這段時間學(xué)的禮儀一股腦用上,挨個行了一遍禮。
到了一個白衣男子身前,金去善道:“這位便是宸王殿下了?!?p> 雪柒別別扭扭地施了一禮,抬眼望去,白慕青!
宸王便是白慕青!這是怎么回事?雪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直勾勾盯著白慕青,直到白慕青冷冷清清地開口道:“免禮。”
雪柒才如夢初醒,剛想說些什么,卻見白慕青端起了茶盞,仿若根本從來不認識她。
雪柒腦中一團亂,她在拼命地捋,當時白慕青中毒,看到蕭青給她的玉牌,皇上直接將藥贈與了她。這么看來,皇上之后肯定調(diào)查了一番,確認白慕青就是皇子之后,為什么拖了這么久才認回?
“雪柒!雪柒!”金去善正在叫她。
“???怎么了?”雪柒一臉茫然。
金去善一臉無奈道:“宸王殿下問,五日后啟程去黎朝如何?”
雪柒急忙回道:“父王決定就好,雪柒并無異議?!?p> 金去善為宸王接風(fēng)洗塵,一晚上,白慕青只是時不時回答金去善的詢問,全程連一個眼神都未給雪柒。
雪柒心中明白,他對上次他問的問題一直耿耿于懷,不想搭理她。
她有些痛心,更多的是無奈。如今她和太子殿下定下親事,更不應(yīng)該同他說什么,讓他徒生希冀。
思及此,雪柒站起來告罪:“雪柒近日偶感風(fēng)寒,身體不適,無法久坐,想先回去休息。還望父王,宸王恕罪?!?p> 金去善可不管宸王答不答應(yīng),立馬點頭允道:“去吧,一會兒我讓烏蒙來給你瞧瞧。”
雪柒福了福身,退下了。直至此時,白慕青才抬頭看了看雪柒的背影,卻還是什么也沒說。
到了出發(fā)那一日,白慕青仍舊什么話也沒說,只是不時地同金宇攀談著。
雪柒覺得無聊,便騎著駱駝走到最前面,白慕青有意無意地看著雪柒的背影。
金宇笑道:“宸王殿下莫不是喜歡我妹妹?”
白慕青有些驚訝,他覺得他已經(jīng)夠收斂了,卻不成想連這傻子也看出來了嗎?
他沒有否認,只是狀似無意地問道:“你說你妹妹為什么要和黎朝結(jié)親呢?”
金宇一聽到“你妹妹”三個字,瞬間對宸王有了好感,興高采烈地回答:“我妹妹說她與太子殿下是舊識,兩情相悅!”
白慕青突然覺得眼前的日頭炫目不已,讓人煩躁難安,他用力扯扯韁繩,讓自己的駱駝落到了最后,他突然后悔問這個傻子這樣愚蠢的問題了。
到了布罕,雪柒發(fā)現(xiàn)白慕青沒有跟上來,她安頓后其余人之后,一個人沿著腳印折回尋找白慕青。
她一路走一路喊:“宸王殿下!宸王殿下!”
無人應(yīng)答,她越來越著急,會不會遇見了流沙?或是狼群?她有些后悔,她不該為了鬧情緒而刻意疏遠他,說不定,這次來云牙,也是他做了不少努力才得以成行。
她開始大聲地叫:“白慕青!白慕青!白木頭!聽到應(yīng)我一聲!”
不知道叫了多少聲,雪柒的喉嚨已經(jīng)沙啞疼痛,才聽見一聲回應(yīng):“別過來!”
雪柒下了駱駝,循聲走去,一個斜坡下,白慕青連人連駱駝都陷入了流沙中!
白慕青看著雪柒差點踩空,大聲叫道:“退回去!”
雪柒看著他揮手連忙制止道:“你別動!你越動下沉得越厲害!”
雪柒急得團團轉(zhuǎn),怎么辦,再折返找人肯定已經(jīng)來不及了,自己又沒有辦法一個人將他拉上來。
看著雪柒焦灼的樣子,白慕青忽然笑了:“不知為什么,看到你這樣著急,我卻歡喜得很。”
雪柒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聽到他說的話,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瘋了吧!你是不是魔障了!這個時候還有閑心說這些!”
白慕青眼眶一紅,賭氣道:“我就是瘋了!我甚至想著就這樣沉下去也不錯,至少最后見到的人是你?!?p> 雪柒咬牙切齒地發(fā)狠道:“你怎么如此沒有出息!你明明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人喜歡,為何就死抓著我不放!我給你什么錯覺了嗎?我已經(jīng)在盡力回避了!你還要我怎樣!”
“是啊,”白慕青冷笑道:“我怎會如此下賤。盡管上次你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我還是心懷期望,期望你只是為了保住云牙的安定,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與他成親。所以我就答應(yīng)了那個人回宮,我如今也是皇子,只要你說只是為了得到太子之位的庇佑,我也不惜傾盡所有搏一搏這太子之位??墒悄氵B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我,你就那么愛他嗎!”
雪柒被他的一通表白亂了分寸,手腳也不聽使喚,木楞楞地站著。
白慕青苦笑道:“反正我都這樣了,你再生氣再躲避,我也不怕了?!?p> 雪柒回過神來,脫下斗篷,撕成碎布條,搓成繩,她環(huán)顧四周,在不遠處看見一截長在地底,露在外面的枯木。她將繩子的一端固定在枯木上,用力拽了拽,還算牢固。自己抓著另一端,用手去夠白慕青:“快點抓住我!”
白慕青道:“算了,我不想上來了,便讓我沉下去,一了百了。”
雪柒氣的七竅生煙:“你別廢話了,快點!”
白慕青伸手握住雪柒的手,雪柒用力向上拉,紋絲不動。再發(fā)力,還是紋絲不動。咬牙再拉,“喀嚓”一聲,枯木出現(xiàn)了裂紋!
白慕青連忙道:“放開我,你快上去!”
雪柒大聲叫道:“你怎么變得如此婆婆媽媽!若是樹枝真斷了,死了也便死了,誰還管什么云牙,去他媽的聯(lián)姻!”
“當真?”白慕青眼里驟然燃起光亮:“你是說,你愿意放下一切陪我一起死?”
“你,你放屁!我可不想死!也不會讓你死?!毖┢膺€在咬牙向上拉。
白慕青看上去心情愉悅了很多,狠狠拉了一把雪柒的手,枯木應(yīng)聲而斷,雪柒嚇得大叫,卻被白慕青穩(wěn)穩(wěn)接在懷里!
雪柒閉上眼想,死了,死了,這回真死了。半天也沒有落下去的動靜,睜眼一看,正對上白慕青笑吟吟的臉。
雪柒再環(huán)視四周,根本沒有流沙!這只是沙土比較松散的小土洼而已!
雪柒氣壞了,從白慕青懷里跳下來,抬手便打:“你騙我!”
被白慕青笑吟吟地抓住手:“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說我陷入流沙里啊,你呀,關(guān)心則亂!”
雪柒氣得轉(zhuǎn)頭便走,沒料到只到白慕青膝蓋的黃土卻到自己的大腿,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艱難。本來是想瀟灑走掉的,結(jié)果還被他看見這樣狼狽的走姿,心里更是氣苦不已。
白慕青三兩步便追上她,輕笑一聲,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出了低洼處。
兩人一人一峰駱駝一前一后地走著,誰也沒說話。白慕青含笑看著的背影,不緊不慢地跟著,甚至用口哨吹起不知名的輕快曲調(diào)。
雪柒的心卻久久不能平復(fù),在生死關(guān)頭,她想的居然是拋下一切,隨他而去!
什么時候起,他在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什么時候起,她開始害怕想起他的臉,她總是匆匆打斷自己往深處想,她害怕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她害怕得出的結(jié)論是,她開始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