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前廳的吵鬧將我的心情蒙上陰霧,今日不少人前來送賀禮,只為慶賀即將到來的一場在我看來荒唐至極的大婚。
我一個人躲在前廳的后門,靜靜的看著里面的場景,很奇怪,他們每個人都帶著笑,但我卻難過的想哭。
“景瑜”
有人在身后喊我,我嚇得回頭,一看,是代萱。
我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掃了一眼四下,隨后悄悄地在我耳旁說道
“爹爹說過今日要給鳳府送上賀禮的,所以我就一并來了,我眼尖,就看見你在這處”
聽她這么一說,我心里確實不大好受
“怎么了?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只是聽說大姐的事情之后,心里不怎么舒服,甚至有點(diǎn)犯惡心”
語畢我還不忘做出一個惡心的不行的動作。
她并沒有像景睿那樣慌張于我的言辭,她牽起了我的手,那上面透著我想要的溫暖
“這樣吧,明個我?guī)闳ゲ铇锹犅爲(wèi)蛭?,?jù)說是淮南地區(qū)很出名的一個戲班子來唱的,很多人都慕名而去,估摸著你聽了可能會好一些”
我是如約來的,就在約定好的東街的那棵大柳樹下,一個人圍著樹轉(zhuǎn)了半天,可是遲遲沒有等來代萱,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梁兄,代萱怎么沒來?”我問,順便看了一下他的身后,確定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沒有在現(xiàn)場。
梁珺面上帶著笑意,我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笑像是驕陽,我的竹馬……是驕陽。
“代萱昨日不知是吃了什么東西,今天起來就嚷著說肚子不舒服,她說不能失約,所以叫我瞞著爹爹出門,帶她那好兄弟去那家茶樓去聽?wèi)蛭摹?p> 我心中暗想,估摸著是我昨兒和她吃了太多的蝦子,那玩意兒寒涼,她吃的多,可能也就肚子不舒服。
“那既然如此,這戲文不聽也罷,還是代萱的身子要緊,你還是回去照顧她吧,改日我給她帶一些吃食送過去探慰”
不知怎的,我覺得他今天眼神在我身上更多了一些,這究竟是探究,還是洞察?
“代萱從不喜被別人照顧,她要強(qiáng)的很,所以就是爹娘也拿她沒辦法,正好今日得了閑,一起去聽聽?wèi)蛭囊矝]什么不好,我們走吧”
其實我也是想出來散散心的,所以我就應(yīng)下了,跟著梁珺一路在人潮中擁擠著,要說這東街的人也不少,比上次逛過的西市人還多,好幾次我差點(diǎn)跟丟了,還好他個子高,在人群中極好辨認(rèn),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我一個不小心,踩到了有些長的衣服下擺,本以為要摔個狗啃泥的時候,他卻拽住了我,這才沒能讓我的臉和大地有任何的接觸。
我撤回胳膊,又趕忙道了句謝。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diǎn)了下頭。
茶樓高處一般都是絕佳的視野所在地,不出意外的我們選了二樓的位置,隨便點(diǎn)了一點(diǎn)吃食,便等待著戲文的伊始。
七月天本就燥熱,但是一進(jìn)這間茶樓,卻覺得整個人舒爽許多,這也難怪,這里聚集了這么多人,想必不少也是來尋涼意的。
我感受到了來自對面梁珺的凝視,我抬頭時正好與他四目相望,他起先怔了一下,但并沒有要收回目光的意思。
“怎么,我臉上有東西么?”語畢還不忘拿手抹了一把臉,連滴汗珠都沒有
“我只是在想,兄臺是一介男子,皮膚卻生的如此白皙,不似我這粗人”
我心中默默念叨:我是女子,是女子?。?!
可面上卻只能陪著笑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看像我這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還好趕上了太平盛世,若是災(zāi)荒年間,我肯定是第一個被餓死的,但是兄臺你不同啊,將來可是要保家衛(wèi)國之人啊,不像我這膚淺之輩”
語畢我還不忘趕緊抿了一口茶,權(quán)當(dāng)做是在消化尷尬。
我忽然想到了代萱的志向,不在朝堂,在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
倒也真真的是個奇女子,許是因為家庭的緣故吧。
我再次抬頭看向他時,發(fā)現(xiàn)他沒有在看我,而是很不自然的在看我身后。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我真懷疑自己針眼要起來了
“怎么是你這家伙?”我起身看著十三,頗有一種‘來戰(zhàn)啊’的姿態(tài)。
“來給你送東西”他將一根竹簽扔在了我的面前,我覺得這東西分外熟悉,遂就拿起來瞧了瞧。
“梅花冬未放,卻見夏日開?”我念著上面的簽文,雖說這簽文不熟悉,但是這簽子卻是那次我在福源寺求的。
只是想不到,一直在他這里。
十三很自然的坐在了梁珺的旁邊,這一點(diǎn)倒是叫我很好奇,他們很熟么?
“這是你之前在福源寺求的簽”
“我知道啊,當(dāng)時我沒拿,你拿它作甚”
“是三哥說這個一定要給你,哦,他還順便祝你和鳳家小姐百年好合”
我猜前半句是他三哥的用意,后半句應(yīng)是他那日躲在暗處偷聽的吧
?。罕氨?p> 我心中暗暗罵道
梁珺似乎要說什么,卻被十三看了一眼就換了神態(tài)。
“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梁兄奇怪,我怎么會與鳳公子認(rèn)識是吧”
梁珺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沒做聲。
而此時臺下咿咿呀呀的開唱了起來,我耐著性子去聽,可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很多戲文雖說寫在紙上能看懂,但是淮南的戲卻是用他們當(dāng)?shù)氐姆窖猿?,聽在我耳朵里面,猶如鴨子聽雷。
“梁兄,府里還有些事情,我先告辭,改日我們再聚”
我低頭去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簽文,既然不太理解其中意思,那帶走也沒什么用處,不拿也罷,遂就沒去管它。
“幫我還給你們家三哥,我要這個更沒有用”說完之后頭也不回便離開了。
七月,真是一個讓蛙都熱的煩躁的季節(jié),不過還好,娘親日前給我送來了一個玉席子,是這東西在盛京可是時下富人們最愛的避暑之物,采用本性微涼的玉片做面子,用最韌的絲線進(jìn)行編織,天熱的時候鋪在床上,上面可以根據(jù)自己喜好鋪上個薄薄的單子,睡在上頭,自覺清爽。
入夜時分我走到院子里,靜靜的聽著蟬鳴鳥叫,蛙聲連片,仔細(xì)想想最近經(jīng)歷的事情和認(rèn)識的朋友,一切都是那樣的有趣,那個叫做十三的人,雖說看著不討厭,可是做起事情來還真是叫你無可奈何,或許,這就叫做冤家路窄,上輩子一定是擠著過奈何橋的同行人,或許還會在橋上打了一架,并且約定來生還要繼續(xù)打。
還有那個曾經(jīng)我遺忘在記憶里的梁代萱,我與她或許就是注定的姐妹緣。
最重要的是那個被人扣上名字的竹馬,梁珺。
天上的星子,猶如靜靜流淌的河水里時而迸出的水滴,在我眼中,此刻也變得清澈,都說,星是月的淚,而月,卻是流淚的眼。
這一刻我忽然想和那個女聲說話了
“你在么?我想和你說說話”沒人答復(fù),在夜晚我著突如其來對空氣的一聲呼喚,讓我自己都覺得有點(diǎn)瘆得慌,我有些灰心的轉(zhuǎn)身要離開。
“這么快就放棄了,也不知道等等,我很忙的,可不是什么隨叫隨到的主”
那聲音中有一絲絲的倦怠
我心中頗有疑惑,很忙是在忙什么?
我打了個哈欠“你叫什么名字,認(rèn)識了這么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方幽幽的說道
“子嫻,子嫻的子,子嫻的嫻,怎么樣,夠仔細(xì)吧”
的確很仔細(xì),以至于,我還在分辨究竟是哪兩個字,不過細(xì)細(xì)想來這個名字倒是有點(diǎn)……不陌生啊。
“可是想起了些什么?”
我笑道
“你從來都沒出現(xiàn)過,也沒見過你的樣子,就算知道了名字又有什么用”
“哎,原又是我多想了”
她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
“現(xiàn)在時候未到,等到了時機(jī)有些事情你自然就會知道的,只是苦了我這可憐巴巴的小姑娘,在這里苦苦守候了這么久……”
我撇了撇嘴,每次都是這樣敷衍我。
“子嫻,你總是說你很忙,可是你究竟都在忙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我身邊的么?”
微風(fēng)中傳來她極為輕蔑的笑聲。
“你懂什么,我與你是不一樣的,你還是早點(diǎn)回去休息,要知道,人的壽命是有限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且珍惜吧”
我對著聲源的位置白了一眼,想不到她今天還給我拽了個道理出來。。
第二日一早宮里傳了旨,當(dāng)晚十五要在王宮設(shè)宴共同賞月,相丞會攜其家眷一同前往,照例,這樣的集會其實我有點(diǎn)抵觸,而且王宮設(shè)宴,哪一次我不是作為女眷被安排在一個都是女眷的角落,嘰嘰喳喳的,煩死了。
算了算了,我還是當(dāng)做茶話會得了。
長姐的身份現(xiàn)在是非同一般,所以他和爹娘坐一個轎子,可算給府里的二姨娘長了臉,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都不是正室所出,所以沒有資格進(jìn)宮,想到這里,我不禁有些深深地惋惜,哎,身份地位害死貓啊,而我呢?不走尋常路,非要和景睿一樣騎馬而行,雖說,咱這技術(shù)不咋地,好歹底下有個牽馬的不是么?此刻我看著景睿緊緊攥著馬繩的樣子越發(fā)覺得好笑。
行至王宮北門,所有人都要經(jīng)過檢查,車馬是不能進(jìn)去的。
我搶先了一步檢查,因為我看到了代萱他們正在往這里趕過來,我怕被識破,所以拽著景睿先走一步。
進(jìn)了北門我就覺得安全了,眼看著爹娘一路進(jìn)來,我就與他一并“混”進(jìn)隊伍中去。
這王宮,還真是只有親眼見到,才能感受到它的氣派,雖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但每一次我都能有點(diǎn)新的感悟。
“景瑜,你慢點(diǎn)吃,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鳳府虐待你了”
景睿坐在我身旁,時不時地還要為我斟酒布菜,我真是“倍感榮幸”但同時,我也接收到了來自旁邊女眷的不友好眼光,看樣子這些人是想當(dāng)我嫂子。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埋頭吃就對了。
“景瑜,你再這樣吃下去,我怕你將來嫁不出去”
我甩給他一片牛肉道
“吃你的吧”
說來也奇怪,今年這座位編排我倒是很喜歡,能和景睿坐在一處,但是他這張嘴,怎么也就像那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的,時不時還要給我補(bǔ)一刀。
一旁的大姐解釋道“你別看她這么能吃,但是啊,身材一點(diǎn)都沒豐腴起來呢”
說到這,我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胸圍,還真是個讓我著急的小孩子身材,不過還好,我現(xiàn)在才多大啊,這身子還沒發(fā)育好呢,我開口道
“我做人有個原則,那就是吃進(jìn)我鳳景瑜肚子里的才是我的,沒吃進(jìn)去的通通不算!”
君上是在眾人的跪拜朝賀聲中緩緩而來,他落座后我還是稍稍往君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旁有一位安靜的女子,即是隔著很遠(yuǎn)也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種絕代風(fēng)華的氣息,那位便是爹爹時常提起過的那沈后,都說這位王后美貌,盛京之中也有些個說法,說這位王后是在君上登基之前就一直追隨在側(cè),君上登基的那一日同時舉行了冊后大典,也是史書上少有的例子,看來這二人還真是伉儷情深,情比金堅啊。
不是我眼神不好,雖然多少都有點(diǎn)機(jī)會進(jìn)入王宮參加個宴會,但大多時候我所處的位置都是那種有著非常不好視角的地方,沒有別的原因,以前沒長大,個子矮,埋在人堆兒里都看不見我的那種,現(xiàn)在好了,最近幾年這個頭兒也開始竄了起來,視線馬上就變得不一樣了,所以趁著視線好的時候,我會多往那王位上的人瞄兩眼,但每次也很失敗,不但離得遠(yuǎn),還隔著簾幕。
吃的多,吃的雜,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你得吐出來,還必須是一吐為快的那種。
我和景睿講了個說辭就先行離開了宴會場地,走了大概幾百步的樣子我終于忍不住那一陣一陣上涌的感覺,扶住一棵樹就嘔了起來。
那場面,可謂之一個慘烈不能形容……就是可惜了這棵樹啊。
“給”我順手接了過來面前的帕子,繼而往嘴巴上一抹
“你不早點(diǎn)過來,我都快吐死了”
繼而一雙手在我后背輕輕地拍著
“哥,我都跑了這樣遠(yuǎn)了你還能找到我”我回眸,不禁失聲,那一瞬間我意識到事情不妙。
“怎的喝了這樣多的酒”那人開口
?。毫含B?怎么會是他?梁珺?我的……竹馬?
我趕忙用那帕子半遮臉。
兵法曾言若是打不過,走就是上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告辭!”我甩下一句話轉(zhuǎn)身繞過他放在我后背輕拍的手,頭都不敢回,我也不知道我要跑去哪里,只知道離開這里,越遠(yuǎn)越好。
我的心跳的很快,我的臉有些微微的泛紅,試想剛才若是拍在我后背的手是景睿的,我可能不會有這心跳的感覺,或許是酒的緣故,我有些頭昏腦漲,我緊了緊手中的帕子,腦海中的碎片似乎正在逐漸拼湊。
奇怪,一個原本不存在記憶里的人物,卻因為多次的接觸能夠逐漸的在腦海中拼湊出一些零碎的畫面。
“珺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
“等山上的花開了九次,謝了九次”……
我搖了搖頭暗自調(diào)侃了一句“胡鬧!”
這些記憶碎片就像是根深蒂固的一樣,他們就存在我腦海中的某個角落,只等待一個缺口就會被釋放。
只是不是道他是否已經(jīng)知曉我的身份。
剛才一通亂跑,現(xiàn)下儼然不知道該如何回去。
我只循著有光亮的地方走,生怕一個不小心走到不該去的地方。
遠(yuǎn)遠(yuǎn)地瞥見前面有個人在站著,他背對著我,我不知道是個什么身份的人,不管了,既然能在宮中,那他一定知道宴會在什么地方,我湊上前去,只是還離他有十步之遙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
“誰?”
這聲音好熟悉,莫不是?
想逃已經(jīng)來不及,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一定是那個人,三哥。
我更是不敢正視他的樣子,索性就背過身來
“額,那個我也是無意間打擾,我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本來是想問問的……誰知道,擾了你的雅興,那個不好意思啦,你繼續(xù)我走”
說完我就要離開,誰知道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弄得我一個措手不及,本以為會跌進(jìn)某人的懷中然后來個心動一刻……可是事實確是,我差點(diǎn)摔了個狗啃泥,他力道極大,再大一點(diǎn)我估計就能去湖里喂魚,但鼻尖略過他胸口處,偷得幾絲清香,那是,松香。
“你做什么!”我猛地抬頭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那種我以為熟悉但是有有點(diǎn)害怕的神情,可能還透著點(diǎn)憂傷?誰知道呢。
他在憂傷什么?可我又怕什么?我趕緊收回目光,避開不看,正好天色又黑,這里除了月光就只有那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又沒有別的光源,所以我倒是不擔(dān)心他會看出我的身份。
“深夜?jié)撊胪鯇m,你不是宮女,究竟是誰?”
他手上的力道極大,我疼的受不了,趕緊與他撕扯著把胳膊給拽了出來,估計那上面已經(jīng)是一片‘紅潤’了。
“你不也是一樣?也不是宮人,你憑什么說我!”
他果然被我說的一時啞口無言,忽然他轉(zhuǎn)身,不再看我而是面向波那湖面,里頭有兩個月亮,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