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仙洪雙目微驚，望著含笑的李臨仙，不知為何，一縷寒意從腳底直透天靈，脊背寒涼如冰。“還未施展！”
李臨仙不語，面目一變，豪氣無影無蹤。
“此法不過我未成劍心時，對劍之一字，其中一種理解而已，也覺有趣，劍心凝結(jié)后，偶爾以此為樂?！?p> 馬仙洪后退一步?！澳莿ο煽谥械慕^劍。”
輕喝一聲?！澳?！”
馬仙洪毫毛頓聳，肝膽皆顫，盡管李臨仙不是喝他，但彼此咫尺之間，只覺眼前之人變化成一種他無法認(rèn)知的生物，讓站在他面前的他，仿佛老鼠見貓，凡人遇虎，惶恐之情，難以用言語形容。
不遠(yuǎn)處的陳朵綠瞳微縮，她明白，李臨仙是在和她說話。
李臨仙唇角微揚，頓足在地，劍尖斜指地面，蟬鳴鳥啼寂寂，萬籟俱靜，落針可聞。
令人驚悚的氣息從李臨仙體表發(fā)散而出，絕非那勾動心底豪情的豪氣，而是一種與災(zāi)禍息息相關(guān)的氣息。
馬仙洪手心冒汗，面色煞白，他明白這種味道，這是：“血腥味！”
難以相信，一個人身上會有血腥味，那該殺了多少人，才會使血的味道凝而不散，無法擺脫？
李臨仙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冰冷，冷寂，雙目之中，竟無一絲感情存在，馬仙洪觀之，倒退三步。
血腥氣息撲面而來，馬仙洪只覺眼耳口鼻，都被鮮血填滿，幾欲嘔吐，這尤若實質(zhì)的血腥，絕非殺一人、百人、乃至千人就能喚來。喉結(jié)滾動，原來他并非半仙，而是殺人狂魔?！澳愕降讱⒘硕嗌偃?！”
李臨仙面無表情。“多少人？記不得了?！?p> 他奪走的生命，何止過萬？
而人一過萬，如山如海，便是他，也記不清具體的數(shù)目。
又何需去計，殺氣就能說明一切！
血氣蔓延了整個碧游村，乃至擴(kuò)散出去，但隨著李臨仙話音一落，一縷森寒殺氣蓋過血腥，將血氣踩在腳下。
殺氣鋪天蓋地，血氣與之相比，不值一提，那濃烈的殺氣，甚至將垂落的月華斬斷，碧游村陷入陰暗之中。
依偎著的劉五魁兄妹，瞬間酒醒，抱在一處，瑟瑟發(fā)抖。
馬仙洪暴退不止，將兄妹兩個護(hù)在身后，身上泛起法器的靈光，飄搖欲碎。
氣勢殺人，原來不是虛妄，馬仙洪面色復(fù)雜地望了李臨仙一眼，又擔(dān)心看著陳朵。
無奈苦笑，抱起劉五魁兄妹，極速退走。
李臨仙靜靜看著，如果馬仙洪撐住他絕劍前的殺氣，劉五魁兄妹能受住他殺氣洗禮，兩方必有不小的收獲，但現(xiàn)在的選擇，也不必強求。
凝望圓月，月華也被殺氣斬斷，難以照入碧游村中。
目光幽暗，秦人稱他圓月劍仙，匈奴口中，卻是月影劍魔。
月影劍魔，好月夜殺人。
當(dāng)年一月之間，匈奴十不存一，六換單于，至換無可換，立無可立。
衣如血洗，劍如血鑄，那時起，秦人也隨了匈奴，不叫他圓月劍仙了。
往事一一掠過，不曾激起漣漪，因無根本，漣漪無處可起。
冰冷目光一轉(zhuǎn)，見陳朵大睜的綠瞳，不笑、不言。
在陳朵眼中，眼前的李臨仙變得如此陌生，沒有任何熟悉的感覺，如一塊不會融化的冰，寒冷徹骨。
陳朵受住了殺氣的洗禮，她很純粹，氣勢并不能影響到她，因為她可能不知道這殺氣意味著什么。
而馬仙洪之所以離開，不僅是駭然于殺氣，更是聯(lián)想到殺氣背后的成因。
李臨仙低頭，望劍，身軀無漏，心中無垢，也不揮劍，合上眼眸。
劍是什么？君子之器，禮儀之器，諸多稱呼，只為掩飾那赤裸裸的事實，殺人之器。
君子之道不是劍道，于劍來說，什么是君子，什么又是小人？和這把劍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劍俠之道也不是劍道，行俠仗義，只是人的選擇，是人的俠道，大俠用劍，就叫劍俠，和劍本身無關(guān)。
而殺了壞人，劍就是好劍嗎？殺了好人，劍就是壞劍嗎？
飄逸劍道、孤獨劍道、太極劍道、瀟灑、自由、出塵、混沌，如是種種，只是人對劍的定義，和劍有何關(guān)聯(lián)？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或有所得，于是冠之以劍道之名。
實則是人道，而非劍道！
劍來到世間，為殺戮而生，殺人也可，殺生有何不可？
是以絕劍也是殺生之劍，劍心也是殺戮之心。
摒棄一切人道，貫徹劍道，道德理法，錮人不錮劍，劍用來做什么，人就做什么，不夾帶任何人的情緒，因為那樣會掩蓋劍的鋒芒，絕劍也非以人御劍，而是人劍不分。
劍就是人，人就是劍！
如此方能，無物不破！
絕劍最大的阻礙，從來不是外力，恰恰是那一顆劍心。
真的純粹了嗎？如果做到徹底的純粹，再沒有任何懷疑，絕情絕性。
成仙，只不過是走一步罷了。
李臨仙沒有以絕劍成仙，緣由就在于此，絕情絕性，談何容易？于他來說，絕劍法遠(yuǎn)比降龍術(shù)苛刻。
不知何時，殺氣也收斂了，或許那并不該稱之為殺氣，而是他從絕劍中領(lǐng)悟的劍意。
他認(rèn)為劍是殺器，為殺戮而生，劍意自然是殺氣沖霄，如今尋覓傳人，不知會不會完美繼承下這一份殺戮？
月華復(fù)又垂落，照在他背上，他閉著眼睛，緩緩舉起木劍。
絕劍重在煉心，于是一劍，簡樸至極。
劍尖點在空中，微微震顫，一條黑痕自劍尖隱露，又緩緩閉合，隨著震顫，卻無法緊閉。
半空中的裂縫如蛛網(wǎng)般緩緩蔓延，碎裂的鏡片掉進(jìn)那深邃的黑暗。
因感殺氣消逝，打開一條門縫觀望的馬仙洪，看到那劍尖的裂縫，莫可名狀的幽暗，面容呆滯，眼中麻木。
李臨仙拄劍而立，呼吸略有不穩(wěn)。
陳朵眼中一亮，她熟悉的李臨仙又回來了，于是走到他面前，抬頭凝望，依稀看到頜下一滴清亮的汗珠。
微抖的手掌，輕撫那仿佛一觸即斷的發(fā)絲，望著那張慘白的臉，贊許道：“很好?！?p> 劍種，已成。
劍心，孕育。
只待他日，破繭成蝶，或可讓他看到，絕劍之仙。
微笑道：“劍意?！?p> 陳朵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放出一縷微弱的劍意。
“這？！”李臨仙微愕，悲涼氣息縈繞小小方圓，那絕非他的絕劍。
陳朵低著頭，拉住他的手。
“我倒不是怪你，人各不同吧?！?p> 李臨仙如是說著，卻眉頭緊鎖，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人雖不同，但劍是相同的，區(qū)別只在于材質(zhì)而已，飛雪可以殺戮，木劍為何不能殺生？
絕劍重在煉心，但這悲涼劍意，又算什么？劍會感到悲涼嗎？是他的領(lǐng)悟有錯，還是陳朵走上了歪路？
即便身為半仙，又深明絕劍，此時，也有無法明白的事情。
微微嘆息，無所謂對錯，留給時間來判斷吧。
一無飛雪，二無劍心，憑一把木劍，揮出絕劍，半仙之軀也感疲乏，徑自坐地?！坝悬c累了?！?p> 陳朵貼著他躺下，依偎在他身旁，小腦袋靠在他胸口。
李臨仙面色微變，倒不是因為親密的舉動，而是因為別的原因，正要撥開她的腦袋，失笑搖頭，放下手來。
片刻，陳朵抬起腦袋，大大的綠瞳里，裝滿了不理解，結(jié)結(jié)巴巴的?！盀椤裁础！?p> 距離她開口，還只有幾天時間，雖有李臨仙悉心教導(dǎo)，但想要順暢說話，怕是需要一段時間。
李臨仙明知故問。“怎么了？”
陳朵握住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聽?！?p> 小小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但李臨仙還是感受到幾分后繼乏力，半仙血并非龍血，終究不能長久。
“會有辦法的。”
陳朵的解釋，也不甚清楚。“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