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本是個萬物復蘇的好時節(jié),可林奚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受了風寒。
本以為不是什么大毛病,然而斷斷續(xù)續(xù)熬了一個多月,林奚的病也總是沒個起色。
開始的時候,郎中還認認真真給她開藥,可到了后來,就只剩下?lián)u頭嘆氣了。
林奚每日服藥,睡得早晚不分,卻也在清醒的間隙,聽外面的丫鬟婆子在嚼舌根。
那些閑話翻來覆去,無外乎是說她是個沒福分的,堂堂一個相府嫡女,嫁給齊王殿下的時候,也不過得了個側(cè)妃的位分。
若是往日里,依著林奚的性子,絕不會允許讓下人如此放肆,可是如今她躺在床上,身體綿軟無力,頭腦卻是一片清明一一
如今就連個使役婆子,都敢當著她的面這般張狂,可見她確是時日無多了。
嫁給江從謹之后的日子還算是好過。江從謹沒有納娶正妃,府上便是她這個側(cè)妃管事,平日里江從謹對她體貼關(guān)懷,于是她也總想著盡力幫著些。
可她的底子本就不太好,常年操勞之下,身子骨終究是垮了。
不過林奚心中卻無太大的遺憾,反而甚是平和。
如今她唯一一個牽掛的人,早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除儲君了,她著實沒什么好遺憾的。
如今,她也不再操心些別的,只想安心熬一日便算一日。
可今日,卻偏偏有人不讓她安心。
天還未亮的時候,林奚能聽見院外的人來來回回地走動,似乎是在置辦什么。
等到已時,外面更是吵吵嚷嚷,時不時傳來熱火朝天的鑼鼓聲。林奚眉頭微皺,喚過自己的陪嫁丫鬟,問道:“海棠,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不就是皇子殿下在跟那些文人宴飲嗎?!焙L囊荒樀牟辉诤?,說著便起身去關(guān)窗,“這些人也真是不識趣,盡打擾小姐休息?!?p> “把窗打開?!绷洲梢宦暤秃?,她病得厲害,面容已然蒼白瘦削,可是那雙墨色的眸子里卻始終燃著一抹神光,認真起來,還是把海棠唬得一愣,不自覺就又推開了疊窗。
院子外喧鬧的聲音越發(fā)清晰,落在林奚的耳朵里,又像是砸在林奚的心上,讓她的臉色白了又白。海棠有些驚慌,想要解釋,卻對上林奚清冷的目光。
“海棠,連你也要蒙我?文人賞樂的絲竹聲,與納吉迎親的喜樂,你當我分辨不出來么?!”
“這……”海棠一時哽住了,支吾著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林奚看她這副樣子,頓時心里涼了半截。
正說著,屋子的門被人推開了,進來的竟然是一個穿著嫁衣的女子。只見那女子鳳冠霞帔,婚服竟然是只有正妃才能穿的鮮紅色,上面繡著龍鳳呈祥的花樣。
林奚被這紅色刺得眼睛發(fā)痛,一時愣住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見林奚半晌沒說話,那女子輕笑一聲,一旁跟著的丫鬟倒是機靈,上前幫她把蓋頭挑開,底下是個姿容艷麗的女子。
看到她唇邊淺淺的兩顆梨渦,林奚睜大了眼睛:“是……是你?”
“不錯,是我,”那女子挑釁一笑,“姐姐,我早便說過,我們二人,定有再做姐妹的一天?!?p> 這女子,竟然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相府嫡二小姐林千柔。
“當初人人都說我與姐姐相像,幾年不見,姐姐憔悴了不少,倒是可惜了,”看著林千柔帶著點嬌嗔的小女兒家情態(tài),林奚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恍惚間,她聽到林千柔含著笑意問:“姐姐不會覺得,當年選秀的時候,謹郎是真的一眼就看上了姐姐吧?”
這話像是盆冷水一樣瞬間澆透了林奚的全身,但是接下來,一個更為可怕認知閃過林奚的腦海,讓她如遭雷擊,脊背一陣發(fā)涼。
她與江從謹婚后雖然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可敏銳的直覺卻總讓她覺得江從謹其實沒有那么喜歡自己,反而更像是是在透過自己看什么旁的人。
這些年她只是不愿意細究,可今日林千柔這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態(tài)卻瞬間讓她清醒了不少。
當初江從謹愿意娶了自己,怕是另有隱情。
“本朝所有三品大員家的女兒,都必須要進宮選秀,除非有一個已經(jīng)嫁入了帝王家,否則后面的女兒還要繼續(xù)入宮參選?!绷智岱诹洲啥呡p輕說,“這律例雖然沒明文寫出來,但姐姐聰慧,不會不知道吧?!?p> 林奚當然知道有這么一條律例。這其實是為了拉攏和牽掣朝廷命官而存在,當年她還和許多一起的姑娘們抱怨過這律例,說“這竟是把咱們看作了什么物什一樣隨意挑選,把妙齡女兒們都硬生生作踐了”,林千柔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就是在說她林奚和江從謹?shù)幕榧s,正是由于這條律例的緣故。
林奚定下心神來想了想,忽然就明了了江從謹?shù)挠靡狻?p> 如果自己嫁給了他,那林千柔就不必繼續(xù)入宮選秀,而等他根基穩(wěn)固了可以再娶了心上人來,豈不兩全其美。
為了這一段大好姻緣,犧牲一個林奚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奚的臉色變了變,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說什么,林千柔就勾起一邊嘴角笑著說:“當年我與謹郎兩情相悅,怎奈何姐姐福薄,沒有當娘娘的命,有那么一條律例在,三年后我還要入宮參選,謹郎怕圣上納我為妃,一時著急就選了姐姐為側(cè)妃。這說起來竟然是我的一時疏忽,卻把姐姐耽誤了,怨不得姐姐今天傷心難過?!?p> 她三言兩語就確定了林奚的猜測,林奚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只有面子上還維持著點倔強,看著林千柔,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林千柔看到林奚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得意更甚,竟然又往前走了兩步靠近了她問:“事到如今,姐姐不想再說些什么嗎?”
林奚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不想再讓面前這個人多一分的驕傲,只是定了定神冷著臉道:“成王敗寇,是我錯認了人,我無話可說?!?p> 這句話的尾音帶著點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此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