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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之戀

第二十九章

樓梯之戀 許雪莧 5243 2020-11-07 00:41:34

  中巴在南橋停下,離一串紅還有老遠(yuǎn)的一段路。

  提了這么多東西,湘瀟實在走不動,于是便伸手叫了一輛三輪。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04:50了,她跟冼銳說過她五點鐘回去的,她怕他等得心急。

  即便坐了三輪,她也還嫌速度太慢。

  一串紅終于漸漸地離她近了,在三輪上,湘瀟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一個人站在招待所門口。

  坐三輪,三分鐘就到了。

  憑衣服,湘瀟認(rèn)出是冼銳。

  那一定是在盼她了,湘瀟想道,心里喜滋滋的。

  她故意叫三輪師傅在離他一丈來遠(yuǎn)的一串紅前門停下。

  她拎著行李下了車,又想:待他看到她時,他一定會欣喜萬分地向她跑過來,而且十分盡力地為她將行李拎到宿舍里去。

  因為中午他送她時,他就曾把幫她拎包當(dāng)做了他的義務(wù)。

  冼銳站在招待所門口東張西望,并沒有看見湘瀟拎著行李從三輪上下來。

  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與湘瀟相反的方向。

  沒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又看見他那冷峻的嘴角,湘瀟有點失望了。

  他為什么要在這個點,站在這里呢?難道不是在等她嗎?

  湘瀟也沒有叫他。

  她忽然感覺到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塞住了,它在暗中告訴她,最好不要去叫他,不要去打斷他的目光,他的思維。

  湘瀟自己提著包和石榴走了過去,一直走到他跟前了,方才甜甜地叫了他一聲。

  冼銳聽見她的聲音,將頭扭了過來看她。

  一低頭看見她手中的行李,就不冷不熱的問她:“你回來了?”

  與中午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湘瀟看了看他,咬了咬唇,厚著臉皮又說了一句:“我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石榴?!?p>  說著,低下頭去看放在地上的,沉沉的行李包和塑料袋里的石榴。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石榴。此時,她的心便如這石榴一樣了,不是晶瑩剔透,而是累而沉重。

  平常銳利過人,此時在她面前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冼銳面無表情地將身轉(zhuǎn)了過去,一聲不吭地走進(jìn)了小柳的值班室。

  值班室里空無一人。

  他沒說一聲謝謝她的苦心,沒有問她回家可好。

  沒有對湘瀟說只言片語,更沒有跟她上樓。

  她知道他很直,卻并不知道他竟可以這樣地直。

  他就這樣對她,既不會到火鍋店里去找她,也不會站在門口迎接她。

  她明知道的。

  這些,都是她自找的。

  想著,想著,湘瀟的眼角不知不覺地就有了淚。

  天,稍稍放晴了一些了,湘瀟的心卻更陰。

  片片烏云籠罩了心頭。

  想著想著,她自己拎了東西向樓上走去。

  走不到兩步,她轉(zhuǎn)念又想:他生病了,又剛從床上起來,大概是心情不舒暢吧。將心比心,她生病的時候也是煩躁不安,也是不喜歡說話的。

  這樣一來,她心里便好受多了。

  他,還是她心愛的。

  還有,她回家時洗了頭發(fā),因為沒有干,所以是披著的。

  他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從來不會在大白天穿丅恤拖鞋。

  她不應(yīng)該在大白天里披頭散發(fā)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本來并不隨意,在他面前,就更不應(yīng)該這么隨意。

  那以后,她可要注意了。

  至于沒有去火鍋店里面找她,那是因為小柳太好,太殷勤了,搶了先。

  她是知道的,她不能拿這個來說事。

  但是不管怎么想,湘瀟的心里都多少有些不快。

  他太直接,太傷人了。

  她將行李和石榴放到床下,用床單蓋住。

  不然女孩子們上來,準(zhǔn)要遭洗劫一空。

  她很快地梳好了頭發(fā),然后搬了鏡子照。

  照自己那張,雖然白凈光潔,但今天卻怎么看,都不夠美麗,不夠生動的臉龐。

  她的雙眼,更是惘然若失,黯然無光。

  “我可以跟他去昆明嗎?現(xiàn)在他都對我這樣。那以后呢,那以后呢?他的心中還會時刻有我,還會與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嗎?”

  湘瀟心中矛盾,又開始沉浮不定。

  那時很流行,生肖和月份與性格的關(guān)系,與她相對應(yīng)的是:對感情易沖動,一切愛意皆用行動來表達(dá),善于求愛而又矛盾重重。引人遐思。常在夢幻神游的景況下傾訴情感。

  她今天的所作所為就是沖動。

  她對冼銳的愛,就全部都是在用行動在表達(dá),言語極少。

  她的心也總是矛盾重重,遐想紛紛。

  他們之所以相戀,也全仗了,那些朦朧燈光下,那種夢幻神游般的境界。

  說來說去,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她。

  正在這時,冼銳推開了虛掩的房門。站在門口,輕輕地問她:“你吃飯去嗎?”

  湘瀟看見他的神色好像不太好,眼睛沒有什么力度,臉色也有些蒼白。

  “你有些不舒服嗎?”湘瀟起身跑到門口,睜大了眼睛問他。

  冼銳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湘瀟便放下了心來,回過頭來,還繼續(xù)跟他賭氣。

  她居然告訴他說:“你去吧,我吃過了。”

  說著,又朝屋里走去,又在沙發(fā)上落了座。

  “你去吧?!辟J又說。

  這句話,他說了兩遍。

  他聽出她在撒謊,現(xiàn)在才五點過幾分,她來去都匆匆,她會吃過了嗎?

  “我不去?!毕鏋t還是輕聲地說。

  她在跟誰賭氣呢?

  冼銳從她的言語里,一點也聽不出賭氣的語句和語氣。

  她在跟自己賭氣,跟自己的身體開著玩笑罷了。

  他已經(jīng)說過兩遍了,冼銳也不再說什么,關(guān)上門離開了。

  他的身影,隨著房門的關(guān)閉而消失在湘瀟的眼前。

  下樓之后,正巧遇到胖子,冼銳就順便請了他,他又帶上了小柳。

  他們?nèi)艘煌鋈チ?,久別重逢,氣氛也還算熱鬧。

  湘瀟自己并不知道,在臨行前,沒有向有經(jīng)驗的小柳和胖子請教請教,是多么大的損失。

  明明是想時刻見到他,才決定跟他去昆明的。

  而現(xiàn)在,卻是寧愿餓著肚子,也沒有心思跟他一起吃飯。

  這不是極端的反差嗎?

  是湘瀟自己曾兩次說過不去的,冼銳也叫了她兩次。這怨她,湘瀟知道。

  但是馬上,她又極其聰明地想道:他就不能坐到沙發(fā)上來,擁住她的肩,溫柔地說一句,那你陪我坐坐好嗎?

  女孩的心,他真不懂。

  既然他是男孩,不說萬事依順誰,至少,他應(yīng)該學(xué)會怎樣去揣摩女孩的心理。

  在非常必要的時候,能夠主動地去勸勸她,安慰安慰她。

  她忽然想起上海外貿(mào)學(xué)院的那個女孩來,兩年的感情,而且她還主動上門去給他道歉。居然被他說吹就吹了。

  在他面前,原來是不可以撒嬌,不可以耍耍小脾氣的。

  而她,卻樣樣具備,一點也不夠完美的。

  想到這些,湘瀟一次又一次地質(zhì)問自己:我可以跟他去昆明嗎?我們和得來嗎?

  繼而,又想:我怎么這么傻呢?那都是過去了。如果他們不分開,她又怎么會認(rèn)識他呢?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這件事,不去再犯那樣的事了。

  她總是對自己說,要大氣,要大氣。今天,她還是對自己說,要大氣。

  但是,他這樣轉(zhuǎn)身就走,直接甩給她一個冷臉。

  她真的是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的。

  湘瀟想著,放下了鏡子,還像往日一樣簡單地將黑發(fā)梳成馬尾,然后還下樓去服務(wù)。

  還去端盤子。

  她去昆明嗎?她實在矛盾。

  去吧,矛盾。

  不去吧,苦苦候了這么久,還矛盾。

  閑下來的時候,云拉著湘瀟在紅沙發(fā)上落座。

  她神秘地告訴湘瀟一個,她以為她一點也不知道的好消息:“我聽小柳說,冼銳在昆明有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公司。他還對小柳說,他要好好培養(yǎng)你?!?p>  那一定是剛才吃飯的時候說的了。

  前半句,湘瀟早知道了。

  但她卻同樣跟他爭吵,慪氣,把感情當(dāng)作最真的信物。

  如果沒有感情,那就不知道他的心歸何處。

  他的一切,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后半句,湘瀟沒有想到。

  她甚至懷疑他有那個耐心嗎?

  她的數(shù)學(xué),經(jīng)濟(jì)學(xué)雖然也不錯,但她只對文字感興趣。

  甚至,她還會如林黛玉那樣,寫出一些無比哀愁的文字來。

  然而,冼銳卻非寶玉,他可沒那份閑情,也沒那種好心情。

  賈寶玉不是她喜歡的。

  甄寶玉,又是她受不了的。

  哦,那都是她的過去了,她已經(jīng)比過去開朗多了,只不過還有一些憂郁的殘渣,還停留在身體里面。

  “你說我跟他去昆明嗎?”湘瀟問云。

  旁觀者清,因此她想問問云。

  “難得他一片誠心,你去吧。他會對你好的,我祝福你?!痹仆鏋t,真誠地說。

  她也聽她講過,他們不和,她也知道兩個人的性格都很倔強(qiáng)。

  但是她相信,真心可以通融一切。

  況且冼銳來都來了,難道她叫她不去不成?

  說完,她點燃了一支煙,目光深邃難懂。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個眼鏡。

  也許,真如湘瀟所說,愛需要一些必要的保留,是自己太輕率了。

  她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湘瀟的穩(wěn)重。

  她一直認(rèn)為冼銳不錯,冼銳喜歡的,就是湘瀟那樣的女孩兒。

  也許,所有的好男孩都是這樣。

  湘瀟不語,低頭弄著服務(wù)證。

  “月亮出來了嗎?”沉默了片刻,云問湘瀟。

  湘瀟猛然記起來什么,高興地道:“哦,對了,我還有兩個月餅。走,咱們上樓去,正好一人一個?!?p>  湘瀟拿了月餅遞給云。

  片刻,她拿起空了的月餅?zāi)畹溃骸敖衲隁g笑復(fù)明年,秋月春風(fēng)似等閑。這兩句,在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本來講的是琵琶女悲慘的遭遇。因為商人重利輕別離,嫁了老公卻獨守寂寞。可是只選了這兩句,用在這月餅盒上,斷章取義,還真不一樣了呢。居然是很快樂的意思!”

  歇了一口氣,又說:“以前念書的時候,我總是只從學(xué)校到家,從家再去學(xué)校,總是兩點一線,性格極其內(nèi)向。直到后來到了一串紅,才改變了許多。到昆明以后,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令他大失所望。其實,我心里很矛盾的?!?p>  云一聽,對她說:“湘瀟,難道你忘了那個在瀘山上抽的簽了?它會帶給你好運的,只要你好好把握?!?p>  一想起冼銳站在招待所門前對她的冷漠,前程在湘瀟的眼中,并不如簽上所說的那樣明朗:

  “去年運不佳。今年陰歷八月,要交好運,有貴人相助。這貴人不是別人,是情人。跟了他,你的全家都不愁衣食。”

  這支簽,就是她跟云前天一起去瀘山上抽的。

  記得那天老道長給她看完簽,又為她相了面。

  連說是個貴相,還說那是難得的上上簽,三十三簽。

  要她備上香蠟紙錢和五斤豬油去感謝菩薩。

  當(dāng)時她和云都大笑。

  云笑的是,她的情人并不是什么貴人。

  而她自己卻笑老道長胡說八道,分明是一去兩月無音訊。

  分明寺廟里不進(jìn)豬油的。

  分明是看見她的愁苦相,想逗她樂樂吧。

  因此,她根本沒把這放在心上。

  即便現(xiàn)在,她也還不相信是什么菩薩開恩。

  分明是想騙那一百塊錢香火錢。

  分明是她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動了冼銳。

  怎么可以說是與什么菩薩相連呢?

  她就是這么倔強(qiáng),從小捧著書本長大的,才不這么容易上當(dāng)呢。

  連書本她都不全信,她又怎么會去信那泥做的菩薩呢?

  所以,她并不打算講給冼銳聽。

  她并不會說:“我們明天上午去瀘山,明天晚上再走。”

  但是,她并不知道:

  他本來就信,如果他們?nèi)ミ€了愿,那他就會更加相信,更加珍惜他們的緣分了。

  西昌瀘山。江西廬山。

  那就是他們的娘家啊。

  得到娘家人的祝福,有什么不好?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既不給家里人說,也不聽小柳和胖子的經(jīng)驗,又不給佛說,那她這么孤芳自賞,自以為是,到底想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說,就成了一段不被祝福的情緣。

  她的父母一輩,早已經(jīng)不相信。

  他們這一輩,更是不信。

  那些去朝拜的年輕男女,多半是鬧著玩的。

  在瀘山上,只有商人和農(nóng)民相信。

  因為商人總想發(fā)財,農(nóng)民總是很無知。

  她,其實沒有多倔強(qiáng)的,她很正常。

  現(xiàn)在,云都相信了。

  瀘山上本來就供奉著釋儒道三家。

  儒家是要吃豬油的吧?

  既然上的是瀘山,那感謝菩薩,就一定要三家都一起感謝了。

  道士有了客源,還不忘分最大的油水給儒家大哥。

  沒有知識,佛法道法哪里能夠傳播下去?

  所以,都是香蠟紙錢,佛家與道家,都是自家兄弟,隨意隨意,各自分點就行了。

  各位神仙,是多么合情合理地按功勞分配,多功勞,多獲得呀。

  如果三家都感謝到了,豈不是有了堅定的信仰了?那就同時有了他們的三種象征意義:度量,知識和仙氣(氣質(zhì))。

  冼銳的母親之所以信,不一定是什么消災(zāi),發(fā)財和呼風(fēng)喚雨,而是一種信仰,讓佛監(jiān)督自己,做善事,不違本心。

  有了一切美德,難道不就是,能消災(zāi),能發(fā)財,能呼風(fēng)喚雨,風(fēng)調(diào)雨順了嗎?

  跟那些發(fā)達(dá)國家的民族,反而更信上帝一樣。

  信是因為理解透了。

  不信,是因為一知半解。

  現(xiàn)在云也相信,佛自有佛理,道自有道理了。

  社會也是這樣運行的,老大一定要占大頭。

  如果不支持老大,老大操勞過度,老大營養(yǎng)不良,小鬼全都得餓死。

  湘瀟還是不信。

  她不但不懂佛理,更不懂人世間的道理。

  她只懂老板九姐拿了大頭,卻不懂舉一反三,所有行業(yè)都是如此。

  經(jīng)歷太少,又沒有人教她。

  她只是笑笑不語。

  “但愿如此吧?!彼皇窃谛闹羞@樣為自己祝福。

  并告訴自己說,絕不可過于依賴他,絕不可只做月亮。

  她應(yīng)該繼續(xù)練筆,繼續(xù)保持必要的獨立。

  “你給你家里人講過嗎?”云問她。

  湘瀟一聽,搖搖頭說:“沒有。”

  “我沒有給我媽媽講過。我很小就沒了父親,她那么疼我愛我,讓姐姐常常不服氣。我這樣說走就走了,竟然還沒有姐姐聽話,沒有姐姐體貼她,我怕我會傷了她的心。再說,她肯定是不會同意的?!?p>  說著說著,湘瀟的眼中便有了淚,忙找了紙巾拭去。

  不給佛講,不給家里人講,不去和小柳胖子吃飯,她都有她自己很正當(dāng)?shù)睦碛砂 ?p>  又問:“云,如果是你,你會給家里人講嗎?”

  云笑了笑,搖搖頭說:“不會。誰家會讓自己的女兒,跟一個天南海北的男孩子走?而且還這么快?!?p>  馬上,云又換了一個話題說:“你不是給冼銳寫了封信嗎?他可收到了?”

  “收到了,正因為收到了才來的。否則,他不會來?!毕鏋t說,說完,又想到那封信的可笑,便真的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她對云說:“你知道我在上面寫了些什么嗎?”

  不等云說話,便搶著自己說了:“只寫了地址,在郵票上刺了顆心,在里面給他寄了顆開心果,一張他的名片?!?p>  “什么意思???”云不解地問。

  湘瀟將它的含義對于云講了,是兩種。

  而且還說:“我這個人,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就——相當(dāng)可怕。”

  云對這種方式極為贊賞,說是:“因事而變,可進(jìn)可退,不卑不亢?!?p>  又苦笑著道:“湘瀟,這種怪主意,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有了這些談話,湘瀟的心情終于好轉(zhuǎn)。

  她含著笑,將最后一口月餅送入了口中。

  云走后,湘瀟又開始抱著鏡子照,不過心情卻是大不一樣了。

  照完之后,她出了宿舍,鎖上了門,準(zhǔn)備往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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