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歲日將近
焚線閣內(nèi)，燈火通明。
言子墨在上閣遙遙觀著煙水閣方向的月，娥眉月見東于夜半，對面閣內(nèi)熄了燈，再看殘月光潔流轉(zhuǎn)，笑意盈盈。
眼看又是一年歲日將至，既已決心計劃入宮，萬事都需提前計議，以保萬無一失。
臨行前，需得把書院的事情交代好了。
書生這個領(lǐng)主之位，雖然下面的人傳來傳去，說他一副散漫慣了的書生模樣，與這書院不相稱也相襯。議論非非，臨了也只能羨慕此人賦閑，其實不然。
不過要說他公務(wù)繁忙，也談不上。他平日主要職責(zé)就是挑挑揀揀那些堆成小丘的飛貼「求書令」，偶有重要之事，對談出門換張面皮赴個宴什么的。
可到了每年的歲日，于書院來說都是個檻。
具體緣由他也不明白，只是自接手那日就在領(lǐng)主秘冊里見到這規(guī)矩：歲日當(dāng)天，不論事發(fā)大小，此日都需要首領(lǐng)坐鎮(zhèn)書院，確保此日安穩(wěn)度過。
倒是應(yīng)了這句警告似的，年年歲日，每當(dāng)城里爆竹喧天，慶賀之時，書院總是會出些亂子。上閣內(nèi)斗、中閣叛逃、家人尋仇...總能按時按點找上來。
一年到頭，最后看的還是那些個橫七豎八丟在洗髓樓等著喂狗的尸體，晦氣。
去年也是。
他還記得，首任領(lǐng)主那年，上閣一向不生事端的門生離清，居然趁此攜了當(dāng)年書冊名錄叛逃，一旦公布，朝堂江湖皆必大亂。后來他召回上閣幾位及中閣三位頭殺傾力追捕，一同出動，落日前才找到離清。
在六道將其擊殺，奪回名冊。
***
入門之人初拜皆知，一年之中，書院僅有三日是能夠真正休息的，門生可以在這三日內(nèi)自由出入書院山下的生門。
歲日便是其中一日，每逢正月初一，所有院中門生可自生門出，子夜前可經(jīng)生門歸。
過時違令及有意叛逃不歸者，洗髓樓主會自丑時起追之，尋得后押入死門。
歲日過后，書院里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那兒。
年年如此，不知是這些人對自由太過渴望，還是抱著僥幸能有一線生機。
洗髓樓，樓如其名，是懲罰書院叛逃門生的地方，而書院，從來都是個沒有例外的地方。
叛逃之人會自丑時后陸續(xù)被“帶”至樓中。自頂樓旋而向下，各層熱油鍋、劍雨軒、剝皮室、毒蟲窩、刑具廊...花樣各異，一應(yīng)俱全，應(yīng)有盡有。
而這洗髓樓正中空庭，則會在歲節(jié)次日酉時日落前，開始書院一年一度的群議。
今年歲日，言子墨會在院議上告知眾門生，稱自己有心“閉關(guān)修煉”些日子，期間會指明由身邊之人，來代自己行權(quán)下令。
至于他選擇的那位，他都能料想到，眾人聞言雀聲四起的情形同他們看到竟有門生直接獲準(zhǔn)落座在了書生旁的驚愕模樣。
洗髓樓今日來人呈上了今年歲日的座次安排要言子墨先行過目，確認(rèn)后再去安排。
參會的規(guī)矩也簡單，只要位置排好，每個門生能認(rèn)清位次，莫要越閣窺探上位之人，哪怕只是相隔一層，便一切安好。
言子墨左手接過圖，右手撐著頭，仔細(xì)研讀著。
要說這院議的座次是嚴(yán)律：下閣眾人赤手跪于底部幾層；中閣除頭殺三人外可于下閣門生上方幾層列位站定；而當(dāng)年頭殺，即行令排行居前三的門生，可持武器入樓，分坐于樓內(nèi)三角中閣眾人上方的小隔間內(nèi)。
中閣看起來沒什么問題，言子墨雙目一掃停留在圖里青閣的那幾個觀臺上。
除上中下三閣外，青閣的人與生死無關(guān)，本是可以避開此會的。不過為做個樣子，保持些參與感，也在中閣那區(qū)給他們留了幾個觀臺。
留便留吧。
再往上即是上閣異能門生的位置，如往年一樣，二十四間帶帳內(nèi)室，繞空相連，難辨是空是盈。上閣的人向來把自己隱蔽得好，這種人雜的集會，多數(shù)只余條小縫觀會，幾乎不怎么吭聲。
那異能者里，可聽聲千里的，聽聽底下又議論了些什么新鮮八卦；可目視萬里的，只合著簾掃一圈也能知又添了什么生面孔。余下的，也不怎么關(guān)心如何如何。
上閣如常便好，無需調(diào)整，言子墨提手敲了敲，那人便知是為滿意了。
而書生，居于頂層，俯視眾人。
如若他想，可頃刻間擬起虛境，將整個洗髓樓燒毀又或使其真空，然后看著他們，垂死如螻蟻般掙扎著，卻無力反抗。
言子墨初任那年如此過一次，不過...最后關(guān)頭給了眾人如死狗般喘息的機會，只是為了震懾。
眾人驚愕難解其道，被窒息感嚇得退縮。
各個愈地垂順著頭，高呼尊書生為領(lǐng)主。
倘若都?xì)⒘说脑挘钦l來替他行令賣命呢。
言子墨將那圖冊一合，又遞還于那廝。
洗髓樓的小廝從始至終不敢抬頭，生怕惹得書生不悅，顫顫巍巍地謝辭，夾著屁股就退出閣。
言子墨知今年歲日也不會與往年有異。
他知那些被抓回來的門生，聰明些的會早早在死門入口自我了斷。那一刻他們面上的絕望神情，讓言子墨覺得，大概直到那刻這些門生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當(dāng)初要逃。
可能只是想有生之年，守歲、點燈、拜祖、赴宴，享受一天常人之樂吧。
求而不得是自然，是以歲日年年如此，今年也必然不會太平。
只是想想言子墨的額側(cè)就一陣刺痛，修長挺直的手扶上了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