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寇過山
大荒山一角，十幾個破衣爛衫的莊稼漢籠著一團(tuán)篝火睡成一圈，獨留一個守夜的中年人不時往中間的篝火填些枯枝爛葉。
正是無聲時候，林間忽然刮起一陣夜風(fēng)，引得周遭枝椏樹葉沙沙響起，頓時驚醒了七八個漢子。
這些被驚醒的漢子或是翻身睡去，或是裹了裹身上的破衣，將腿蜷起，將頭埋進(jìn)胸膛，按緊空蕩蕩的肚子，嘟囔幾聲，又逼著自己墜入夢鄉(xiāng)。
唯有一個黝黑臉，體型魁梧些的年輕人一咕嚕爬起來，湊到火堆旁，對著守夜人低聲開口，“大成叔，你去睡，我來守會兒?！?p> 王大成嚼著嘴里的草根子，吸溜著那股子酸澀勁兒，直到嘴里的草根子徹底沒味了，方才將草莖囫圇咽了下去，等這一系列動作做完，得了空，這才扭頭去看爬起來的年輕人。
“二子，怎么？睡不著？”
王二悶不吭聲，撿起一根樹枝，一屁股坐到了王大成旁邊，過了一會兒開口道：“一聽樹枝樹葉這聲，我就想起蝗蟲啃莊稼，啃草根樹葉，連門梁窗棱都給啃了，我怕得慌，就怕那些蝗蟲掉頭朝咱走的方向飛過來……”
王二說著，忍不住抬頭張望四周，生怕真看見鋪天蓋地的蝗蟲群從遠(yuǎn)方飛過來，落在周圍這青翠上，用不了一時二分就將一切啃食殆盡的景象。
王大成看著這個年輕人，知道他是沒見過這么大的蝗災(zāi)，可誰又曾見過呢？
哪怕去升篝火捕蟲，那蝗蟲鋪天蓋地的過來，簌簌撲進(jìn)去，還沒燒掉一個角落，升起的篝火就被生生壓滅了，準(zhǔn)備的麻袋子，被那些蝗蟲啃成個漁網(wǎng)狀。
吃掉一大片莊稼甚至用不了一個時辰。
要不是這么大的蝗災(zāi)，他們也不至于……
想到這里，王大成搖了搖頭，伸手從邊上的柴火堆中挑出一枝稍微青翠細(xì)嫩些的，帶了泥黑邊的指甲一摳，雙手一搓，就將上面的樹皮剝下來，隨手撣了撣上面的泥土，反手塞進(jìn)嘴里。
王二見王大成吃起樹皮，忍不住掏起腰包，翻出一小包陳米來，謹(jǐn)慎地巴拉出小半口的量，往王大成面前遞。
“咱搶的糧食不是還有些么？叔你怎么吃上樹皮了。是不是自個口糧吃沒了？要不先吃我這兒的墊墊肚子?！?p> 王大成將王二伸過來的手推回去。
“別了，半大小子的，你自己留著吃，我這還有，就是有些下不去嘴?！?p> 王大成嚼著一絲樹皮，盯著自己管的篝火。
“我就是，看見這些糧食的時候，想起家里的老娘，我那個瘦媳婦和她帶的兩個娃兒……”
自小王家村里吃百家飯長大的王二眼見對自己一直不錯的大成叔這樣，一時有些語塞，停頓了許久，才囁嚅著開口。
“可黑伯說的沒錯，咱從鄰近村里搶來的這些糧食根本不夠全村子分的，留在村子里等那些狗屎倒肚的狗官開倉放糧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但如果咱十幾個，用這點糧食說不準(zhǔn)能翻過大荒山，去別處討生活，說不準(zhǔn)，還能帶些糧食回來……”
王大成嚼著樹皮，沒應(yīng)王二的話。
那時四十好幾的同村漢子一起去搶了鄰村的幾家富戶，歸村路上，王黑就說糧食不夠分，要直接不回村。
當(dāng)時十幾個人不同意，結(jié)果王黑夜里就拉贊同他的人偷偷沖不同意的人動了手，沖突中還死了幾個同意王黑的。
然后他們搶了死去人的衣服和分給他們的糧食，連夜帶著剩下的人轉(zhuǎn)了個方向，朝著遠(yuǎn)離王家村，也遠(yuǎn)離蝗蟲群飛離的方向趕起路來，連趕了一天一夜，跑到這大荒山山腰。
不同意王黑，又能怎樣？左右也是個死，而且多半已經(jīng)死在半道上了。
王大成嚼著揪下來的一絲樹皮，忽然從夜風(fēng)中嗅到了一股怪味。
似腥似丑，好似還有輕微的奔跑聲。
沒等王大成出聲示警，那腳步聲已經(jīng)穿林過葉，近在咫尺了。
這次不用去聽去聞，王大成和王二都清晰地看見了灰色的影子在他們周身的樹林中穿行，數(shù)量……
絕不是單只！
“野獸！”
“有野獸過來了！”
兩個人一邊大聲叫醒周圍的人，一邊撿起柴火和自己鋤頭耙子，緊張地盯著樹林中穿動的十幾只灰影，然后忽地聽見一聲狼嚎，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最邊上的莊稼漢就被兩只躍出的灰狼咬穿了喉嚨，拖進(jìn)了樹叢。
“土子！”
躺在王土身邊的三人忙著伸手去抓那個被拖走的尸體，卻沒能顧及到其他，頓時被另外的幾只狼攀上了后背，慌忙伸手去抓，卻是空抓了一手狼毛，然后被咬穿了脖頸。
睡在篝火最中心的王黑這才爬起身，抓起身邊的釬子，對著周圍的人大聲喊叫，“圍起來，圍成一圈，不要緊到放不開手腳，也不要稀疏到不能互相援助，盯著自己的前方！”
王黑在村里還算讀過些書，也有些威信，他一開口，所有人都下意識聽他指揮，忙圍成了一個圈，將自己手里的‘武器’一致對外。
到了此刻，躲在樹群中的狼群終于慢慢踱步出來。
毛色發(fā)亮，牙尖齒利，顯然是在這片山林中生養(yǎng)得不錯。
和這群面黑肌瘦，不過是在搶劫后逃跑的莊稼漢形成鮮明對比。
就在所有人提起精神，盯著面前的狼群的時候，一條黑影竄上了樹枝，在多數(shù)人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由上至下?lián)淙肴巳?，三兩下將人群沖散，并且轉(zhuǎn)頭就撲上了王黑的身體。
就在人群受驚的當(dāng)口，其他灰狼頓時跟著撲過來。
被沖散的人群以無反手之力。
王大成和王二被中心體型如同老虎大小的黑狼撞朝了另一邊，被三只灰狼圍攻上來。
“二子！”
嗅覺和聽覺比常人要好些的王大成準(zhǔn)確嗅到了灰狼身上的血肉腥臭，忙用自己手中的鋤頭砸向那只咬向王二的灰狼，卻顧不上自己身周另外兩只蓄勢待發(fā)的灰狼。
而王二摔在地上，只顧用鐮刀胡亂劈砍，試圖嚇退周圍的灰狼，陡然見面前的灰狼倒下了，才后知后覺地聽見大成叔的吸氣聲，注意到大成叔被一只灰狼咬住了大腿，而另一只灰狼已經(jīng)繞到了王大成的身后。
“大成叔！”
正在王二翻身爬起來的時候，那只被王大成砸倒的灰狼搖頭晃腦地爬了起來，找準(zhǔn)方向后又朝王二發(fā)起了攻擊。
眼見這一幕，王二再不敢停留，直接轉(zhuǎn)身就跑，可還沒跑出兩步，就被身后的灰狼撲上來，咬住了右手肩頸處，吃痛之下，王二手中的鐮刀直接脫手，可這次，再也沒有一個好心的大成叔來幫他了。
另一邊，大成叔靠著聽覺發(fā)現(xiàn)了想要繞后偷襲的灰狼，再顧不上腿上的那只，直用鋤頭反砸身后的灰狼，卻被對方咬住了鋤頭把子，趁了這個時候，咬他大腿的灰狼松了口，落地一曲膝就欲跳起，直襲王大成的咽喉。
就在此刻，一枚銳石子從樹叢中穿出，擊碎躍起灰狼腦殼的同時，將它撞得橫飛出去。
那靜坐在一片尸體中的黑狼首領(lǐng)看見這般狀況，頓時仰首對天，發(fā)出一聲長嚎。
聽了號令的其他灰狼頓時放棄撕咬面前的尸體，轉(zhuǎn)而回到了巨大黑狼的身邊，跟著頭狼的方向，齊刷刷看向樹叢的位置。
王大成看了看橫飛出去的灰狼尸體，又看了看齊整的狼群，艱難地挪動了一下傷腿，跟著狼群看向樹叢深處。
隨著枝葉挪動的沙沙聲，亮著金色獸瞳，一絲不掛，身如白玉的孩童從樹林中走出來。
不是于臨關(guān)，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