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之后,馬車停了下來。
顧惜睜開眼睛,撩開車簾看了看。正是進城那日走過的玄武大街,與寂靜的夜晚不同的是,此時的玄武大街兩旁店肆林立,酒肆茶寮尚未開張,店鋪中小伙計正忙著擦桌椅板凳。而胭脂鋪子,首飾鋪子,綢緞鋪子里頭倒是人頭攢動,看來多半是為了世子夫人生辰宴而來的。
店鋪前空地上還搭著不少涼棚,多為販賣一些日常吃食和零散東西。大道上還有不少挑著貨擔(dān)叫賣的貨郎,也有駕著牛車驢車送貨收獲的,頗為熱鬧。
顧家馬車洽停在一家叫錦富祥綢緞莊的門口,顧惜剛準備下車,門口一小廝見是顧家馬車,忙上前殷勤地擺好上馬凳,抬頭見了顧惜,見是一個陌生面孔的姑娘,穿著一身烏色衣裙,腰間一條紅色腰帶,皮膚微黑,還背著一把古樸的木劍,連個劍鞘也無,比小孩子的玩具也就大了一點,猜著估計這位就是京城近日說的從山上回來的顧大小姐了,小廝不敢抬頭探看,忙低下頭道:“顧大小姐安,”又見后面顧憐探了半個頭出來,又道:“顧二小姐安。”
顧惜利落跳下馬車,站在邊上微微打量,招牌應(yīng)該找了名家書寫,筆力蒼勁,門口站著幾個清秀小廝,見有客人駐足立馬上前介紹,保不得把人說心動了進去看兩眼的。
等著小程氏從車上下來,一行三人帶著各自丫鬟便走了進去,其間那小廝還喋喋不休說著今日恰好到了幾匹上等絲綢并幾匹鮫紗,可都搶手著呢。
鮫紗啊,顧惜想到,大師兄說是去東海尋鮫紗了,但此鮫紗非彼鮫紗,大師兄去尋的是真正傳說中的鮫人紡的紗,而這店鋪賣的,只不過將這種比傳統(tǒng)紗更為輕薄的料子借著鮫紗的名頭而已。顧惜知道,這世上鮫人都只是傳說,哪里能有真正的鮫紗存在呢。
小廝將幾人引上二樓包廂,包廂內(nèi)已準備好熱茶點心,“諸位稍坐,小人去將那新貨拿來給夫人小姐們瞧瞧?!?p> 不過片刻功夫,小廝就領(lǐng)著幾人捧著各種布匹料子走了進來,指揮著放在包廂里專用于展示的臺子上,指著其中一匹妃色綢緞道:“這是南方新來的幾匹桑蠶絲,和宮里貴人們用得是一樣的技藝,不過不能用龍鳳,所以繡了海棠,牡丹,山茶等花。這是錦綺,四品以上就可穿服,比起桑蠶絲更軟更透氣。這是紗縠,就剩這一匹了。另外就是這一匹鮫紗了,夫人您看,這顏色穿在小姐們身上肯定艷壓群芳?!?p> 小程氏仔細看了看,又喚顧惜上前在身上比劃了下,“年輕穿什么都好看?!?p> 顧憐看著小程氏似乎是想把這些都給顧惜買了,頓時不高興了,沖上前指著那一匹鮫紗:“這個我要了,”又在一堆布匹中翻看了一下,指著那一匹錦綺,“這個我也要了?!?p> “錦綺唯四品以上才能穿,你剛是沒聽見?”
“我給母親拿的,不行嗎?”顧憐梗著脖子嘴硬道。
顧惜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也不理她。這鮫紗紗縠的,也看不出來有什么區(qū)別,“這些我都不用,你去看看有沒有大紅大綠的,拿來我看?!?p> 噗嗤,顧憐一個沒忍住,這個顧惜到底是什么眼光,大紅大綠不是鄉(xiāng)下村婦才會這么穿的么,京城里這幾年可都流行的水綠,淡淡的如一汪碧泉,還有就是胭脂色,丁香紫,雪青等鮮嫩的顏色。小程氏也急道:“惜兒,這大紅大綠怕是不妥,這些你不喜歡,要不你再看看其他的?”
小廝也是頭一次遇到要大紅大綠的,這一時也不知庫房里有沒有,愣了一下也就接道:“顧大小姐眼光獨特,小人記得庫房里應(yīng)該是還有幾匹,容小人去拿來給小姐看看?!?p> 顧惜才不管小程氏和顧憐怎么想,安安穩(wěn)穩(wěn)坐著等小廝拿來。小程氏看她這樣也沒辦法,只好把顧憐要的先留下,想到顧惜慣穿深色,又自作主張多要了絳紫和黛藍錦緞各一匹,囑咐著按顧惜的尺寸做一件深衣并一件褙子。
不多時,小廝就捧著幾匹大紅大綠的料子進了屋。
顧惜很滿意,指著紅色那匹說:“這匹給我做件對襟上裳,”又指著綠色的那匹接著道:“這匹給我做條月華裙吧?!?p> “顧惜,你不會真的要穿成這樣去參加生辰宴吧?!鳖檻z這才慌了,“母親,她穿成這樣我可不去,太丟臉了,她能回山上去,我可就在京城成別人笑柄了?!?p> “那你就別去嘍,省的被人笑話?!鳖櫹M不在乎道。
顧憐想著要不是真打不過她,早就不知被自己打死多少回了。顧憐在心中默默呼著巴掌,強忍著呼出一口氣,站到小程氏身后不再言語,知道顧惜的脾氣說再多也是無用。
小程氏囑咐了小廝自己要的布匹和式樣,又讓鋪子的人量了兩人的尺寸,就帶著顧憐和顧惜下樓離去。
“這邊上就是金玉閣,咱們?nèi)ヌ酎c首飾?!?p> 金玉閣和錦富祥一樣,對待貴客有專門的包廂。幾人坐定后,同樣有專門伺候的伙計端上來一個個匣子,打開后一一介紹起來。
寶藍點翠珠釵,珊瑚珠排串步搖,綠雪含芳簪,溜銀喜鵲珠花,紅翡翠滴珠耳環(huán)。。。顧憐眼睛放光,看得一瞬不瞬,都是時下的款式,真恨不得全放進自己妝盒里去,卻冷不丁聽顧惜開口:“有沒有純金的首飾,拿來給看看?!?p> 顧憐突然莫名有點不詳?shù)念A(yù)感,這年頭誰還用純金的啊,多俗氣啊,顯擺自己有錢嗎?都是低調(diào)又奢華的才好呢,這到底哪里來的土丫頭,真是是自己姐姐嗎?平時也沒見著她打扮有多不正常啊,這是練武走火入魔了還是故意惡心我呢。對,肯定是故意的。但我能怎么辦,等那天下點巴豆讓她去不成行不行?
顧憐想著這些的時候,伙計已經(jīng)把顧惜要的純金首飾捧了上來,一打開盒子果然濃濃的一股土財主味道,純金的手鐲,純金的步搖,純金的簪子。。。顧惜滿意得點點頭,“這個,這個,還有這一套,我都要了。姨母,可以嗎?”
小程氏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木然地點著頭,“行,都行,只要你喜歡?!?p> 出了首飾鋪,看了看天色,差不多用午膳的時間。小程氏想著顧惜離開后京城變化也頗大,又是這么愛吃的性子,便決定用了午膳再回去。
“就這家吧?!鳖檻z走到一家酒樓門口,“聽說望月樓最近出了一道芙蓉羹,我早就想嘗嘗了?!鳖檻z拉著小程氏袖子撒嬌道。
顧惜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在小程氏準備開口詢問她的時候就點頭應(yīng)了聲可以。
此時早有伙計迎了出來,“夫人樓上坐,今日來得早,包廂還有幾個呢?!?p> 顧憐:“把你們拿手菜來個七八道,還有不能忘了芙蓉羹,”說完還不忘得意得瞥了一眼顧惜,府里那些算什么,等會讓你見識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
顧惜不覺好笑又納悶,看著兄長被教養(yǎng)得挺正常的,怎么同是小程氏養(yǎng)大的,顧憐就那么。。。難道還真是把顧恒當親兒子養(yǎng),把顧憐當撿來的了?自回府,小程氏每次見著自己都小心翼翼,顧惜可以理解為因為小程氏覺著自己占了自己娘親的位置,將軍這兩三天來也就見過那么一次,也不問自己到底過得好不好,就想把自己嫁給皇子,難不成還想著以后能更進一步?至于顧憐,反正第一眼就跟自己有仇,腦子缺根筋的丫頭,算了,青春期嘛,可以理解,正是看誰都不順眼的時候。反正也不會在京城長住,還是山上好啊,空氣清新,師尊慈愛,師弟什么都聽自己的,師兄。。。不想師兄。。。顧惜晃了晃頭似乎這樣就可以減少一點對師兄的思念。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菜品也一道道端了上來。
雙龍戲珠—嗯,兩條鱔魚并一個大肉丸子;金玉滿堂—黃色的玉米粒和晶瑩透白的蝦仁,有點意思;握手言和—豬蹄和雞爪?這是哪位高人想出來的;芙蓉羹—白色是雞蛋?還有銀魚,配了點青菜葉的葉末,倒也有芙蓉的味道。另外幾道也都是要么取了個吉利的名子討個彩頭,要么就是奇奇怪怪博了個眼球。顧惜舀了一勺芙蓉羹,還真是不錯,味道鮮美,口齒生香。小二見貴人們吃得滿意,才又笑說道:“今日正好有公孫先生的講書,看著時間快到了,夫人小姐有興趣可以開了窗子聽一聽?!?p> 說來這公孫先生也是奇人,不知來歷,也無去處,在京城各家酒樓講書,前朝故事,江湖恩怨,甚至鬼神傳說,多為奇聞異事,倒也得了一眾聽客的獵奇之心,打賞頗為豐厚。但公孫先生也不置房置地,只在城北賃了一間小院,一筆賞錢花得自在,沒錢了再出來講幾日,日子倒也過得甚合心意。
顧憐聽聞今日公孫先生講書,已有意動,轉(zhuǎn)頭看向小程氏,“母親。。?!?p> “這。。。”小程氏看著顧惜也是十分愿意的樣子,但。。。她左右看了看。
包廂有兩面窗,一面臨街,通常都是開著的,一面臨著內(nèi)堂,但由于顧惜她們身為女子怕外男看見,故進門后就關(guān)上了,只留了一面臨窗的透氣而已。
小二見多了這種事,知道這位夫人在為難什么,立馬說道:“小人給您在窗口放上一面屏風(fēng),這樣開著窗子既能聽見,也不怕被沖撞了去?!?p> “既然這樣,那就有勞了?!?p> “小人這就去?!?p> 這廂屏風(fēng)剛擺好,樓下突然一陣嘈雜,隱約聽見有人喊著“公孫先生”。
顧惜支起耳朵,不知今日這傳聞中什么事都知道一點的公孫先生會講什么故事呢。
啪,只聞樓下一聲響亮的驚堂木,一個頗為亮堂的嗓音就傳了上來,在樓上也聽的甚是清楚。顧惜仔細辨了辨,不含內(nèi)力,單純嗓音大而已。
“老夫今日講的是秋水劍?!惫珜O先生見聽眾都安靜了下來,也不做鋪墊,當即開口直奔主題。
秋水?小程氏乍然一聽到這三個字,手不禁一抖,筷子上一只蝦仁掉在了碗里。顧惜顧憐滿副心神已被公孫先生吸引而去,沒有看到這一幕,唯方嬤嬤撩了撩眼皮不留痕跡地看了小程氏一眼,復(fù)又低下頭去。
誘餌拋出去了,就看你接不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