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雙城記
“覃一,只能委屈你住在我家了,我們這的人都好客,萬不得已是不會讓客人住在外面的。”
“蠻好的呀,講這種,人得知足,知足常樂?!?p> 左小雨的媽媽執(zhí)意讓覃一住在自己的家里。
覃一一邊操著喜感十足的普通話,一邊上下打量著這個和自己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家,左媽媽一直忙前忙后,忙來忙去。
車行至美溪市時,雪已經(jīng)停了。十月的美溪市,白天晴空萬里,夜晚冷若南方山區(qū)的冬季。剛一下車,左小雨和覃一就看到了站在小區(qū)單元樓下站著等他們的左媽媽,做左小雨家的客人真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早早做好的四菜一湯在覃一他們剛剛翻下行李的時候像變戲法似地搬到了飯桌上。
“來,小伙子叫什么名字,覃一是吧,小覃把包給我,你就住這屋,衛(wèi)生間在這里,洗澡的時候告訴我,我們這個熱水器年頭多了我要提前熱水,快洗洗手吃飯吧,也不知道我做的菜合不合你胃口,東北菜啊就是口味重,快,小雨你也別愣著了,快洗洗手吃飯?!?p> 受寵若驚的覃一有點(diǎn)不知所措,他朝著左小雨笑了笑,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左媽媽,那個左小雨口中的目前獨(dú)居的個性女人。
飯后,左小雨打算去隔壁小區(qū)探望許久不見的奶奶,然后再帶覃一逛一下這個半徑不足十公里的小城。
“哎呀,走走走,我目送你去你奶奶家,然后我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就得啦,遇到困難我會找警察叔叔的。旅行的意義啊,在于探索,不是定式?!?p> “你就貧吧你,說真的,你真不和我一起去么?”
“打攪你們兩代人敘舊,這事我可做不出來?!?p> 左小雨在樓下便利店買了一箱牛奶,外加從南方帶回來的茶葉,她想湊兩樣?xùn)|西應(yīng)該可以了。習(xí)慣了南國的生活,她總是喜歡帶一些小東西拜訪,而北方人總是大包小包、一箱一箱地往主人家里運(yùn)東西,這種大氣和左小雨的簡單形成了鮮明的反比。這種簡單值得提倡。當(dāng)然,與其說是看望奶奶,不如說是去拜訪。
奶奶在小雨十歲的時候就搬來和姑姑同住了。奶奶自然也有她的難處,寄人籬下的生活也并不舒坦,她承擔(dān)著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和女婿外孫女同住,當(dāng)然不比自己家里自在。因此,她也放棄了和自己唯一的親孫女的相處和交流。在左小雨的記憶中,除了書本就是她的母親。單調(diào)來源于孤獨(dú),孤獨(dú)取自時代。
踏完8節(jié)步梯,左小雨放下東西叩響了姑姑家的門。
“呀,小雨回來了,你就說你這兩天回來也沒個準(zhǔn)日子,讓你姑父開車去接你多好,快,快進(jìn)來?!?p> 各自道好后,小雨換上了拖鞋走進(jìn)客廳,奶奶沒有聞聲出來迎接,她四周環(huán)顧著姑姑家兩年多來的變化。
“你奶奶她睡了,在小屋,年紀(jì)大了晚上睡不著,這不剛睡下。”
姑姑輕推小臥室的門,小雨遠(yuǎn)遠(yuǎn)望去,奶奶正用手墊著頭,感覺睡的不深也不淺。幾乎滿頭的白發(fā)讓她嚇了一跳,才多久沒見,竟然有了這般的變化,說時光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并不為過,它剪去了棱角,也剪去了一個人的青春。
北方的邊陲小鎮(zhèn)滿足了覃一所有的遠(yuǎn)方想象。
不再有亞熱帶特有的暖濕氣流,不再有喀斯特地貌堆積的山巒,更加不會有手指那么長的美洲大蠊。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新鮮,他還記得左小雨上課時總是不斷地提起的最東北和最西南,地域的意象并未因距離而阻隔,踏上這片想象中的黑色土地后,一切都在巨大的反差中塵埃落定。
探索這個小城的欲望左右著這位遠(yuǎn)方的來客。絡(luò)繹不絕的叫賣聲從清晨四點(diǎn)起就陸續(xù)地襲擊著這棟獨(dú)具特色的六層小樓中。小城的喧囂不再午夜十分,而在太陽升起的剎那。加厚的保溫層和防凍玻璃都無法阻擋住這些分貝的流入。南國人幾乎很少在這個時刻起床梳洗,開始一天的工作或?qū)W習(xí)。南國的清晨往往在7點(diǎn)鐘開啟,伴著濕漉漉的體感和酸筍的微香,南國人開始了“循序漸進(jìn)”的一天。而十月份的北方小城里,清晨的氣溫還不足六度,但人們幾乎都在5、6點(diǎn)鐘開始了自己“火急火燎”的一日。在這里,太陽勤快的難以置信。
“野都柿嘍,新鮮的野都柿?!?p> “山東大蘋果,嘎嘎甜,不甜不要錢?!?p> “白菜,大白菜,賤賣,白菜?!?p> 這一句句本地人聽起來再熟悉不過的叫賣,對覃一而言像是一個個活蹦亂跳的詞語,新鮮和趣味一個勁兒地涌進(jìn)耳朵里。
湯河北岸是連綿的小山嶺,錯落著零星幾戶人家,南岸則小樓林立,高樓稀疏的讓人無法確定這里是一個城市而非縣城。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覃一反而沒有了身在家中的那種孤單。
身為家中的老大,覃一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孤獨(dú)的存在,妹妹要上學(xué),弟弟剛剛出生,他身為大哥的擔(dān)子好似從小就壓在身上一般。他有時走在大把奇峰異洞的田野間,看著遠(yuǎn)處那些溶蝕高原的地貌,摸著家里搖晃著尾巴的老黃牛,頓時覺得自己無比的空虛。這個時候他總想來一碗酸嘢,或者是一碗糕蛋,用咀嚼來代替那種虛無感。在生養(yǎng)左小雨的這片土地上,他竟然無比親切,甚至想躺在那干枯的草坪上,使勁兒地呼吸那干燥的空氣,感受這柔和的陽光。
”您好,這個青菜怎么賣。“
賣菠菜的阿姨疑惑地看著這個外地口音的小伙子,隨后咧嘴親切地笑著說。
”啥菜,青色(shai)兒的菜啥樣都有,你要啥?!?p> ”排骨多少錢一根?“
”我們這都一扇一扇買,沒見過一根一根買的?!?p> 高大的喘著藍(lán)色工作服的賣肉男人看著覃一說到,水果的種類是不同的,買菜的數(shù)量是不同的,人們說話的方式更是全新的。覃一想慢慢地熟悉這個城市,但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直直地看著他時他有感覺到渾身不自在,他走出了市場想去對面的大壩看看,江中的別墅看樣子已經(jīng)荒廢有一段時間了,幾個大爺在一個微型的公園內(nèi)抽著嘎拉哈,壩上只有老人你來我往,他突然覺得有一絲微冷,望向?qū)Π兜陌?,覃一突然覺得有些暈眩,干燥的嘴皮不經(jīng)意間被他咬到了嘴里,那時他驀地想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那種濕潤的舒適感。
也許,他喜歡的不是這個城市,而是緣于他心中的某個人;他的孤獨(dú)也不緣于奇峰怪石,而是因?yàn)樗臒o能為力的苦惱。
”左老師,你,忙完了嗎?“
”怎么啦,是不是找不到家了?!?p> ”我在家對面的大壩上,你要是來我就在這等你?!?p> ”好的吧,五分鐘就過去。“
覃一心中突然升起一團(tuán)火焰,人生的意義在于實(shí)踐,我已經(jīng)是一個研究生了,我和過去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我要追求一個全新的我。遠(yuǎn)處架起兩岸的鐵橋像是一只水鳥,淡紅的顏色向他的身體襲來。
”怎么了小伙子,沒意思了吧,走吧我?guī)闳コ缘静萑吮苛苋?,特別給力?!?p> 覃一和左小雨并排走著,他沒有回答。左小雨隱隱地發(fā)覺身邊的某座火山正在蓄勢待發(fā)。幾分鐘后,覃一突然抓起了左小雨的手,但他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左小雨掙脫了覃一緊緊握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大壩的下面走。
“左老師,左,左小雨你站住?!?p> 覃一第一次叫出左小雨的名字,他好像全身都松了一口氣,卻又突然緊張了起來,
左小雨停住了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你知道的,我覺得你也同樣對我有那么。。?!?p> “覃一,你別說了?!弊笮∮昊剡^頭,打斷了覃一。
她看著覃一,慢慢地走向他,并緩緩地伸出了一手拍了拍覃一的肩膀。
“好好讀你的研究生,如果可能,希望我們能在同一個合適的日子相見,那時候,你和我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的時候,也許南風(fēng)會把我們吹到一起?!?p> 天空中的云彩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散盡了。在溪市,覃一獲得了一種家的歸屬感,不管是從誰的身上捕捉的,那一顆顆種子一般的希望,像河流一般流淌在兩個城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