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風在地上趴著,廳中星芒還在,他不敢亂動只覺憋得渾身難受。
“出來吧,風將軍?!毙敲⒆艘魂?,突然開口。
司馬風無奈爬起來,他整好衣裳,行禮道:“星芒先生你認識我嗎?你怎么能隔著嘈雜街面聽到我們說話?”心想市集中如此吵鬧,與羽、翼游樂時的戲稱他怎么也聽了去,那我躲在這里豈不一早就被發(fā)覺了?
星芒打量他一番:“你的姓名我早聽過,你既然一心修行,到了境界自然就能耳聽八方了?!?p> 司馬風興奮地問:“真的嗎?”隨即又低聳著頭,臉上露出些無奈。
星芒說:“你無法凝聚靈力的事我也聽星爵師兄說過……只要你不放棄便有機會突破。但凡修士最重心性,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又是心性堅韌?!?p> 司馬風心想他果然是因為星爵先生聽說過我,他感激地看著星芒,幾乎高興地心都蹦了出來。他自九歲多嘗試修行以來,凝聚靈力這入門一關(guān)已經(jīng)歷了千百個夜晚的失敗,堅持后的每一次失望在心頭越來越重,幾乎成了一種負擔,但這負擔在星芒先生鼓勵下又變得輕如毫毛。
他臉上的無奈浮現(xiàn)片刻一掃而盡,連星芒這樣的絕世高人都說我有機會凝聚靈力,自然不會有假,更何況他打懂事起就有個信念——天命自定。
他不禁回想起星爵先生耐心的不斷嘗試,除了墨門靜坐觀想的法門,還曾教過他十余種各種觀想入門的法門,竟然無一能幫他凝聚一絲靈力,星爵先生曾說,“修行法門也因人而異,可能你的根骨奇特因此無法適應?!?p> 其實凝聚靈力并不是什么太高的門檻。但凡才思敏捷者不用修行也有靈力,如常稱文士有才氣,多半是他已有靈力;便是市井小民也有不少會隨著年歲增長自然凝聚靈力,只是有人的靈力太過稀少常人根本難以察覺,因此常感覺這類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或者看來便很機靈。
而司馬風機敏過人,四歲習字,六歲練武,到了九歲時全身經(jīng)脈生長周全,隨后便由墨門鉅子親自引導修行,卻始終沒有入門。連顯赫天下的墨門鉅子都束手無策,那天下幾乎沒人能引他入門了。
星芒說:“我?guī)熜诌€在趙國前線協(xié)助抗秦,軍情瞬息即變,這次我來便是受了師兄囑托,新傳你幾個入門的法門?!?p> 司馬風說:“多謝星芒先生,我這小小孩童的些許小事,勞煩您和星爵先生了?!?p> “本門兼愛天下,鉅子愛你便如愛親子,”星芒笑著說:“何況他還存了小小私心,早就準備收你為弟子,傳授衣缽。如果不是你靈力無法凝聚,無法取法名,早就帶你周游七國修行了。”
司馬風充滿向往的雙眼有些發(fā)直,游歷七國,四處修行那是何等逍遙自在,以至于他只敢埋在心底。他低聲說:“鉅子待我這么好,他卻從來不說?!彼肫鹦蔷粢呀?jīng)顯露蒼老的臉,對任何人都滿是慈愛,唯有教導自己時才帶著一些嚴厲。
兩人隨意說了會兒話,星芒不死心繼續(xù)問:“最近你可有堅持觀想靜坐?”
司馬風點頭。
星芒問:“你可曾覺察微弱氣息游走經(jīng)脈、四肢?”
司馬風搖頭。
星芒沉吟會說:“無妨……那你可熟記境界口訣,以境界之妙輔助觀想修行?”
司馬風點頭背誦:“一境圣胎,靈力浸潤,分陰陽而生五行;二境兔髓,肉身洗練,成日月而聚星河;三境元嬰,神通初顯,止塵心而成止水;四境天元,萬物歸心,識天地而通鬼神……”
他背了一會,星芒滿意的點頭,因為他不是死記硬背,而是隨口訣對應的法門呼吸吐納、有節(jié)奏的朗誦,他身口心合一而誦,儼然像個修行日久的修士。他背的也不是什么秘法,而是全天下修士都知道的入門境界口訣,這套境界口訣本就是最基礎(chǔ)的入門法決,雖然簡單但是所有修行境界都脫離不了其中的真義,所以修士無不熟記于心,但凡其中翹楚無不是心領(lǐng)神會者。
“……五境介子,體察入微,觀止靜而悟乾坤?!彼车竭@里停下說,“剩下的境界,星爵先生說沒有口訣也不必記背,心存主見、先入為主反而有礙日后修行,日后到了境界自然會知曉?!?p> “好!”星芒看著眼前的少年,他提到修行時透著些這般年紀不該有的凝重,而行止活潑,滿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五官清秀卻不失堅毅,四肢修長卻不感孱弱,兩眼明亮而不致尖銳,唇齒清晰而不顯聒噪,又暗暗心中贊許,心中竟也生出了要傳授他一身修為的念頭。難怪師兄認準了這少年為傳人,只可惜這孩子連門都入不了,要是放在任何修行門派中連灑掃庭除的資格都沒有。
星芒稱贊他一番說:“我現(xiàn)在便傳你三個觀想法門,分別是‘潮汐如意訣’、‘蠻山望風訣’還有‘星云天樞訣’,你好好記背……”
其實天下入門口訣多如牛毛,雖然各有特色或偏重,但萬變不離其宗,最重要的是讓觀想之人摒除雜念,心如澄湖,并通過觀想之景脫離肉體凡胎與環(huán)宇溝通,進而凝聚一絲純元靈力。入門口訣不僅可以用于修行入門,還能在體內(nèi)凝練積累靈力,不過有些口訣晦澀難懂,需要門派師長指點才能進而修行。
如這星云天樞訣的重點是觀想身處天外,游離星辰之間,意識所致如流光奔騰,最終以清晰的意識覺察純元靈力,一旦能覺察到靈力,自身正如排盡雜念的空瓶,充斥天地周身的靈力自然會在體內(nèi)凝聚。
星芒緩緩背完三個法門,說:“這‘星云天樞訣’便是我入門時所用的觀想法決,其意存宏大浩瀚,如果你要嘗試,在夜晚月明星耀時更佳。其余兩個法門也是我從別派修士那詢問而來,你依照口訣而行即可?!?p> 司馬風叩謝:“先生的恩義令人感激不盡?!币^想法門多為門派或個人修行之密,雖然不涉及修行精深處,但也是暴露自己修為的一種途徑,因此星芒能傳授他的另外兩個法決,必定求教過其他修士。
星芒把他拉起來說:“我怎么算都是你的長輩,第一次見面這幾個小法決就當薄禮了?!?p> 司馬風心想,星爵先生還未收我入門,星芒先生卻如此親熱,看來星爵打定主意要授我一身術(shù)法了。
星芒再次打量這少年,然后鄭重其事地說:“我要傳你的觀想法已經(jīng)傳完了,接下來還有門輕功要傳給你。你雖然還無法運用靈力,但是輕功結(jié)合身心,不僅需要靈力也需要配合身法施展?!?p> 司馬風開心地說:“太好了,我這幾日與李羽、李翼比試輕功總是不及,等我學會了便能勝過他們?!?p> 星芒認真說:“不過,你要答應我,在你凝聚靈力后才能在人前使用?!?p> 司馬風問:“那是為什么?”
星芒耐心說:“如果你知道原因便不能學了?!?p> 司馬風不明所以,但是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于是也認真的答應了。
星芒毫不遲疑,便一字一句地口傳口訣。司馬風跟著默記一遍,又背誦一遍,星芒便講解口訣的關(guān)要。
司馬風熟記之后說:“這輕功的名字我總可問問吧?”
“此訣與你名字倒是相符,名為《回風訣》,我只能傳你步法、身法,等你練好了下次便演示給我?guī)熜智魄??!?p> 司馬風立刻明白星爵先生托師弟代傳步法、與身法,星爵先生早在半年前傳授了自己回風訣的心法,可惜他沒有靈力無法修習?,F(xiàn)在有了步法與心法他便能練習了,他感到心中熱流涌動、溫暖無比,原來星爵先生遠在軍陣中還記掛著他這成天添亂惹禍的禍根。
他又向星芒請教了一些輕功口訣中的問題,想起死士侵入HD的事情,便說:“先生,我娘還在獨自在家,我這就去接她過來?!?p> “嗯,她知道你這樣掛念肯定欣喜得很。去吧。”星芒滿臉欣慰,如看到自家孩子般滿意。
“你不怕我遇到什么兇險?”感到這溫和的先生毫無約束他的意思,司馬風好奇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沒人能護你一世,這就是各行其道?!毙敲⒖粗抉R風拜謝離開,低語,“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厲鬼要來人間作祟?!?p> 司馬風出了李府往沿著街邊而行。
一個勁裝穿束的黑衣人正遠遠地躲在屋檐下探察。那人雙眼如鷹般,一見司馬風出了李家大門,目光便如爪牢牢抓住他不放。他如在烈日下的黑影,光越亮,影越暗,在狹小的黑暗中窺視著有機可循的獵物。
司馬風欣喜今天收獲頗豐,小跑帶跳,回想起星芒先生竟然三言兩語讓癩老大服軟,心里更添佩服。
走了一陣,聽到身后不遠有沙沙的腳步聲一路跟著,回過神來,不禁提高了警惕。他雖然才十來歲,已經(jīng)習武近七年,入門套路練得爛熟,比尋常人耳聰目明一些,隱隱感到剛才發(fā)出腳步聲的人一定還在后面。
他不動聲色,在街盡頭拐彎時微微朝后邊一瞥,卻沒看到人。他拿出了十分機警,裝作無事繼續(xù)朝人多的街上走。走到一個路口,他突然像條小魚突然鉆進了河床,不見了身影。
過了片刻,兩個人身手敏捷的軍士出現(xiàn)在路口,一個說:“你快追上司馬家的少爺,我去通報星芒先生?!苯又蛩抉R風的來路方向趕回去了。另一個繼續(xù)朝前面追去。
路口的一角,有個靠墻的大簸箕突然晃了晃,露出司馬風的頭。他拍拍身上灰塵說,“原來是李叔叔的軍士暗中保護我,還以為碰上死士了?!彼睦镆魂嚨靡猓D時童心大起故意朝一條小路繞去,心想看這兩個軍士還能不能找到我。
司馬風走進無人的小巷子走去,等了一會不見那兩個被戲弄的軍士,一邊走一邊學星芒口氣說:“一個人看到有人拿自己錢袋,既然不愿意讓人拿走,怎么又不阻止?你到底愿不愿意?”接著又換個粗嗓音說:“我狗眼看人低,求你把我當個屁放了吧!”說完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他是在模仿星芒對付癩老大的情景。
他在小巷子中走了一半,又聽到細微的腳步聲,輕輕縮脖子一笑,心想:這么快就被跟上了,這次要好好躲著,讓那他們苦找一番。他直朝巷子前面走去,到了那個常去玩耍的廢棄小院子門前,見大門只半掩著,猛一推門,在一聲砰響中跑進去了。
院子早已廢棄,里面空蕩蕩的,沒有什么可用事物,只有寂靜和灰塵。
他屏息一會,院子里的安靜被打破,翻砸東西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一個憤慨的聲音大罵:“小兔崽子快滾出來,再不出來非打斷你一條腿!”
司馬風聽了悠悠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忙捂住嘴,這聲音——不是剛才那兩個軍士的!聽口音就知道。他聽到氣急敗壞翻砸東西的聲響,那人把院中的事物都翻了個底朝天。他僵在了原地,大氣也不敢出了,心中想這死士倒是個不用腦子的,他要抓我還讓我滾出來,我滾他親爹。
院中的死士翻找了一圈,又在所有房間搜了個遍,卻沒有仔細查看小院子的廚房。廚房有個灶洞,灶洞側(cè)壁深處有個勉強容大人爬過的三尺小洞,小孩彎腰可以鉆到小院外,胡亂落著的幾團稻草剛好掩蓋著小洞。司馬風已經(jīng)悄無聲息爬出了洞外,鉆出了廢棄院子。這是他平素常玩耍的地方,因此輕車熟路轉(zhuǎn)向李府求助。
他沒意料到真有死士暗隨,如果不是他想戲弄軍士躲了起來,只怕已經(jīng)被抓住了。
他揉了揉僵硬的腿,慢慢挪向院子墻邊的小巷,輕聲細步地挪動雙腳,暗暗告訴自己:“出了巷子,斜對面就是李府,遇上門口的衛(wèi)兵就安全了?!毖垡婋x巷口只有十來丈遠了,他屏住氣撒腿跑去。他放開速度,跟一陣微風一樣。離巷口越來越近,他兩個大跨步后已經(jīng)不到十步。
突然,他腳下被一絆,感到身子不受控制地騰空,隨即摔了個結(jié)實。他還沒來得及喊疼,一只冰冷的手已經(jīng)牢牢捂住了他整張臉,還有另一只手夾住了他,往巷子深處去了。
司馬風想要呼救,可是口鼻全被遮攔連透氣都困難,他想施展反擒拿的武術(shù)招式,卻發(fā)現(xiàn)身體像被刑拘夾住了使不出力氣,唯有踢腿掙扎,隨即便停止了毫無作用的抵抗,心想這死士似乎不怎么機智,不如讓他降低警覺再想辦法。
他隨著死士的腳步身體騰起落下,比他馴服最烈的馬還要折騰,要不是肚子里的肉包已經(jīng)全部化作養(yǎng)分,他幾乎就要吐出來。
過了好一會,臉上的手挪開了,他透了口氣,面朝下只見塵土飛揚,在明亮的陽光中一清二楚。他被人夾住身子不能反轉(zhuǎn),料想已經(jīng)到了四周無人處,不然死士也不會松開口鼻任他呼救。
再過一陣,地上已經(jīng)被悉數(shù)的草葉覆蓋,耳中能聽到HD的集市吆喝越來越遠,遠離了喧囂,卻離危險越來越近。他感到自己如同一片樹葉被狂風帶入了未知的激流中。
隔了一陣,司馬風突然被狠狠擲在地上,他摸索著爬起來,見身處無人的野路上。剛才果然已經(jīng)出了城。
路邊一個緊身結(jié)束的黑衣男子四處張望,那人身材瘦長、相貌平平,豐滿的鼻子卻很突出,鼻梁中間起向下打了個折,因此樣子說不出的逗趣。但司馬風知道這個有點可笑的彎鼻梁對他來說很危險。
“好漢,你抓我干嘛?你要抓李府兩位公子置換銀錢倒還行,我只是李府一個打雜的?!彼抉R風突然說。
彎鼻梁并不理會他,不耐煩看他一眼繼續(xù)認路。
“聽你口音不是趙國人,是不是路上短了盤纏,我們家李二爺最慷慨,必定疏財助人?!?p> 司馬風說完,仍不見那人做聲。
“你是秦國來的吧?我家也有親戚在秦國?!彼抉R風說。
彎鼻梁深深瞥他一眼。
“大家萍水相逢,你要是有什么難處去李府找我便是,我還要回去洗衣砍柴,先走了?!彼抉R風說著邁開腿就走,心想到了李府兵士眾多,還有星芒先生,還怕你?
“再動腳,就把你腳打斷?!睆澅橇航K于說話了。
“有話好說,何必動手動腳呢。”司馬風擠出點笑停了下來?!澳闶遣皇遣徽J識路,我知道去秦國的路啊?!?p> “司馬風,再動嘴,就把你舌頭斬斷?!睆澅橇憾⒅?。
司馬風暗嘆一口氣,心想原來這死士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他抓我做什么,真的要拿我去威脅在趙國帶兵的父親嗎?他心中焦急起來,如果是普通軍士,他盡全力倒是能放倒一個,可面前這人是個身懷修為的死士,自己絕不是其對手。
他的父親司馬尚以前帶兵時數(shù)次遭到死士刺殺,那些死士無不是精通殺人技的無情工具,便有三五士兵也難制住。而這人身手矯健,帶著他在光天化日下輕易躲過別人目光出城,絕不是庸手。
他只好安靜坐下,心里盤桓著各種辦法,雙眼無奈看著彎鼻梁,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些破綻。事關(guān)生死,他毫不敢怠慢,這時唯一慶幸的是沒有把這死士引導家中,否則連娘也連累了。
彎鼻梁找了片樹蔭,取出干糧坐下吃,他兩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卻時刻沒有放松余光中對司馬風的鎖定。只見這小子慢慢走來,有氣無力伸出一只手攤在眼前,竟然是討吃的。
他奉命抓活的,見抓住的目標還不忘果腹,一路上倒省了不少事。他拋出一片硬得像石頭的干餅,不一會司馬風的手又伸到眼前,就這樣連吃了他五張干餅。這餅太結(jié)實了,普通人吃上半張就能當一頓飯,他心想這家伙是不知道飽嗎?
司馬風再次伸手,彎鼻梁沒好氣說:“沒了!”
兩人坐了會,彎鼻梁開腔道:“你不是認識路嗎?城外哪有小店家,買點干糧好趕路。”
司馬風心中一喜,指著一邊,說:“啊,城南郊外離這不到兩里地就有個茶攤?!?p> “你別想打鬼主意,沒人能救你,想跑就立刻打斷你的腿?!?p> “不敢不敢,你看我毫無修為,一點靈力都沒有,你只要讓我吃飽就行。”
“飯桶!我吃多少你就吃多少?!彼朗空f。
他起身抓起司馬風,大步而行,司馬風感到一陣困倦,在騰挪中昏昏沉沉困意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