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拉扯
他又夢見高中了。
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再次遇到故人,他總是能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樣子,反復做同樣的夢。
而這一回,相比于那些零碎的記憶,夢境更加完整,從頭到尾,有始有終。
他是私生子這件事甫一被曝光,來自周圍人的有意無意的審視目光就開始在他身上掃描來掃描去。
仿佛給大多數(shù)人平淡無聊的生活增添了什么新的樂趣。
他才不想成為什么樂趣。
A市的秋天想往常一樣,來的讓人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
從第一片梧桐葉子落地開始。
像是被勒令,所有的事情都緩緩地走向凋亡,扼腕無法挽救。
下課鈴響了,學生都像潮水一般,從洞口里涌動出來。
他就裹挾在人群中,周圍年輕的聲音渲染出的嘈雜都與他無關(guān),反而襯托得他這一方自帶屏蔽的空間,更加靜謐安寧。
“別擋道!”突然,他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顧不上肩胛骨幾乎要被撞碎的疼痛,他側(cè)目看過去。
青春期的少年,眼神恣意飛揚,看著他的目光卻帶著赤裸裸的鄙夷,仿佛僅僅是視線落到他身上,都會臟了眼睛一般。
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讓我看看,這是誰?。俊睂Ψ揭娝谎圆话l(fā),好像來了興致。
“何璽然?還是楊璽然???”
周圍的學生不經(jīng)意地往這邊看來,這個點,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剛剛下課的眾人,一時間也不著急回家了。
周遭人爆發(fā)出一聲聲張揚的笑聲,他握了握拳頭,腦子里的嗡嗡聲蓋過了他們的聲音。
“你說說你媽怎么好意思,還真敢讓你跟著姓何呢?巴不得把你接進何家是吧?”
“你看他那樣兒,我要是何家人,會接這個私生子回去?”
“哈哈哈哈……”
何家,A市做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家的大家族。
在最開始有網(wǎng)絡的年代,何家的網(wǎng)頁幾乎是所有人對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第一印象和最初記憶。
而作為繼承者的現(xiàn)任何家家主,與他的妻子伉儷情深,是整個A市都有目共睹的佳話。
他們生育了三個孩子,夭折了兩個,只剩下第三子,雖然活著可是天生孱弱,需要定期去醫(yī)院檢查。
即使是如此,何先生和何夫人的感情也依舊十分美好,二人雖然為了唯一的兒子傾盡心力,也仍然會出現(xiàn)在一些公共場合秀恩愛。
特別是何夫人,對于何先生對自己的態(tài)度表示沒什么意外,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就是這樣寵妻的人……
然而何璽然的出現(xiàn),幾乎是給這一對夫妻狠狠一巴掌。
伉儷情深什么的,不存在于大部分有錢男人的世界里。
而何先生,恰恰是那個又當又立的典范。
“還別說,你這長相倒是隨了你媽,長得真是好看啊,估計你媽也是靠著這個本事留的種吧?”那些年輕的嘴臉吐出來的字越來越刺耳。
好像只有激怒他,才能讓他們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你再說一遍?”被圍在中間的少年,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他的眼睛布滿因為睡眠不佳而產(chǎn)生的紅血絲,瞪大眼皮的樣子像是上了岸,即將渴水死去的魚。
看上去有些可怖。
“怎么了?敢做不敢說?”那個眉眼恣意的少年嘴角的弧度惡劣,像極了記憶里看過的何夫人的臉。
“你跟你那個媽真是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真是讓我看著惡心!”
女人眼角的皺紋猙獰著抽動,似乎要長出獠牙,撲到自己臉上來啃一口才罷休。
“想進我何家的門,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樣子?就你,也配母憑子貴?”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長長的金色的指甲在空中飛快忽閃了一下。
而她對面那個面容唯唯諾諾的,自己的母親,則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的耳光扇的側(cè)過了頭去……
何璽然感覺到自己的腦子里,嗡嗡聲不斷擴散,幾乎要將自己整個人淹沒。
那就淹沒——
全部淹沒,直到再也看不清自己,完全地沉下去。
……
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是被后方的一陣拖拽的感覺攏回理智的。
而自己身下,原本笑容惡劣的男生,此刻正一臉痛苦,捂著自己的鼻子,有猩紅色的液體爭先恐后地透過指尖流了出來,讓人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打人啦!何璽然打人啦!”不知道是誰尖叫了一聲,原本圍上來的人,一時間如鳥獸般,又撒開了去。
“一個私生子,也好意思動手打人?”有好事的男生卻不以為意,甚至捏了捏自己的手骨,想要給他點教訓嘗嘗。
“來了來了,教導主任來了,快把他摁住,把何璽然抓住!打了人可別想跑!”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但是此刻腦子混沌的何璽然,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是班上的哪個同學。
算了,都無所謂了。
是誰都無所謂了。
他是誰,也都無所謂了。
何璽然也好,楊璽然也罷,這么多年,從母親看自己的眼神,他就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注定沒有辦法度過什么安穩(wěn)的人生。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掙扎?
他在逃避什么?他逃避的了嗎?
教導主任看他的視線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什么廁所里的蛆蟲,還是那種剛剛在糞里拱過的。
何夫人的辦事效率還真是高啊。
這才多久功夫,幾乎全市的人都要曉得,何先生早年被一個服務員“勾引”,這個服務員還想母憑子貴,進入何家大門……
不知道是在逼他們母子,還是在逼何先生?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
其實剛才腦子嗡嗡的,出手也沒個輕重,少年人扭打在一起,難免都會磕磕碰碰。
這一下笑的,就扯到了嘴角的破裂,一瞬間淌下一絲血來,尖銳的疼讓人瞬間清醒。
看到他這個樣子,教導主任雖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也沒有辦法為難他。
小懲大戒,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放人走了。
其實,走,哪里走得了?
他緩緩彎下腰撿起自己在剛才的拉扯中摔落的書包,再緩緩朝著校門走去。
原本平日里不過五分鐘的路程,他硬生生地,慢慢地走了十分鐘。
仿佛時間慢一點,他就能冷靜久一點,恢復的程度也能多一些。
嘴角是真的疼阿,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