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強沒有打聽家事的習慣,不然他就知道即將有麻煩臨頭了。這麻煩關(guān)系到他至親,甚至波及到他自身。
人都愛幼兒,討厭老人。自古以來就是這么一個習俗。都說多子多福,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大多養(yǎng)育了很多子女的老人晚年都比較凄慘。
人們需要能幫助到自己,又可以自理的老人。
廖治素住在在涪江支流凱江沖積的平原上的村落一座二層樓房里,它坐南朝北,后面是寬闊的田土,一顆水桶粗細的柏樹屹立在樓房的西北房,這里地勢平袒,透過樹蔭,能看見樓房表面光潔的瓷磚。
沿著水渠旁石子鋪陳的兩米寬的土路直行100米,就到了樓房前水泥地院子,房子街沿前有個磚頭砌的洗衣臺,洗衣臺旁有個水龍頭,洗衣臺下有一個自打的壓水井,不過壓水井不是手動的,而是連著電動機,插上電就能抽水,廖治素平時洗衣洗菜就在這個臺子上,而街沿的左邊則是堆了半人高從老房子拆下來的房梁和個子(木方)。
廖治素守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十二個年頭。她不是這座漂亮寬闊樓房的戶主,戶主是她的小兒子。
但是,小兒子和他的兩個兒子并不長在這里居住。
他們打工的打工,讀書的讀書,除了節(jié)假日或者有事,才會從外地回到這個屋子。
而平時,她就是這個房子的主人,屋子里的衛(wèi)生和房子里財產(chǎn)的安全都由她來負責。
她如同千千萬萬個農(nóng)村家庭的留守老人一樣,一個人住,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陪伴他的只有一個老舊掉漆的手機和一條皮毛黑白相間的土狗。
她很孤獨,渴望有個人說說話,但鄰居們嫌她老糊涂了,總是對她愛答不理。
她的老伴兒——那個倔脾氣的老頭,曾經(jīng)陪伴她大半輩子,雖然說話有時結(jié)結(jié)巴巴,喝醉了酒還會扯著個嗓子叼著旱煙罵娘的人,也走了十二年了,從此沒人陪她說心里話了。
她的大兒子,那個長得最帥也是身體最好的兒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積勞成疾咳血去世了。
而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出去打工掙錢,只能在家務農(nóng),耿直孝順憨厚的二兒子也在八年前離她而去。
自此,平時再也沒人陪她說說話。
自老伴兒過世那年算起,她從二兒子初先家搬到小兒子冬先家已經(jīng)有了十二年。
十二年來,她是又當媽來又當婆婆,勤勤懇懇的照顧著小孫兒。她不像現(xiàn)在的父母或者婆婆因為一點兒事,就罵罵咧咧,說三道四。她一向溫和,慈祥和藹。不過,她也有發(fā)脾氣的時候,她一向見不得懶人和不懂事的人。
而且和大多數(shù)中國老人一樣閑不下來,她也喜歡種菜這種勞動,挑挑糞水,挖挖土,勞動是她保持健康的訣竅。
2016年夏天,廖治素一直都是過到這樣的生活。直到她八十歲生日那天晚上,那個從小就奸猾的三兒子,帶頭逼她交出她這些年攢的錢。
她沒讀過書,性子又溫和,不知道怎么利用年紀來維護自己的棺材本,而面對咄咄逼人的三兒兩口子,她慌張的四顧,希望有人幫她說說話。
而那個不知去向,人高馬大最孝順她的二孫兒強子卻怎么也沒出現(xiàn)。
三兒子兩口子為人是最刻薄的,這點她深有體會,他們兩口子最愛干的事情就是分別人的錢,從成家到現(xiàn)在她一直都知道。
當初92年分家的時候,這兩口子就不老實,多分了本該屬于老二家的錢,還一直惦記著沒結(jié)婚的老二家的那兩畝地想把還未出生的玲玲過繼給老二。
而老伴兒以為分家時,老三兩口子會孝順的讓他們老兩口跟著他們生活,但是除了沒結(jié)婚的老二,其他兩個兒子都明確的表示不愿意,氣得她直抹眼淚。
平日里白對他兩口子好了。
還是那個不受待見有哮喘的二兒子一口接上話:“媽媽,他們不供你們,我供你們!”
她兩老口才算有了臺階下。
現(xiàn)在,最心疼孝順她的老二也不在了,那個和老二性子一樣的二孫兒強子也不知去向,她又該找誰?
賓客散去,老三木先紅著臉坐在幺兒的堂屋里翁生翁氣的對著她說:“三母(八字不合,又因陳強的爺爺排行老三,故而老人的四兒一女都這么喊),你把你的錢拿出來分了!”
廖治素抿著嘴唇,干枯的手緊緊的捏著八仙桌的桌腳,四處看了看,“我那里來的錢,我都莫得勞力了,那里去掙錢?”
卓秀青冷哼一聲,翻著白眼,表示不信:“三休(陳強的爺爺)那些年養(yǎng)牛和賣菜秧存到的錢呢?還有大舅舅(廖治素那個老紅軍大哥)每年清明回來給你拿的錢呢?嬌嬌玲玲她們給你拿的錢呢?”
卓秀青可不相信自己的老人婆沒有存到錢,畢竟這些年那些人拿了多少錢給老人婆她心里門清兒。
今天的壽宴是她兩口子一手操辦的,所費頗多,收到的禮錢還抵不了花銷的,再說了一個八十歲的老年人手拿那么錢干什么?誰知道她是不是顧了她幺兒和幺女了?
趁著她活著在,早些分了,自家也能得兩個。
廖治素氣得直哆嗦,憤怒的反問:“我這些年不吃不喝不用喔?”
她揮著那干枯的手掌,表示她的不滿,希望閨女和小兒子能站出來幫她說兩句。
一旁坐著抽煙的陳冬先看不下去了:“三休留給三母的錢,莫得那個動她的,孫兒孫女回來了看她,拿給她的錢,就該她用該她吃,大舅舅拿的錢更是!”
“是不是三母顧了你了?”卓秀青看著幺弟冷笑,“你摞二層,三母把錢拿給你用了,你才這么急忙忙的跳出來!”
“我那里把錢拿給冬先了?”
“我沒要三母的錢!”
陳冬先和廖治素前后否認。
“那你就把錢拿出來!”陳木先有些不耐煩,“你拿出來,我們就信!”
廖治素沒了折,只好顫顫巍巍的佝僂著身軀一步步的進了自己的房間,在床頭的那個紅色老皮木箱低拿出了用紅布包裹著的積蓄。
她捏著遞給老三陳木先,心如死灰道:“這些年我就存了七千塊錢,你們幾個要分就分了!”
陳木先一把搶過,迫不及待的翻起紅布,嘴里開心的寬慰道:“三母你放心,我們把錢分了,你以后要用,生病這些我們會把錢拿出來!”
廖治素雙眼通紅,默不吭聲,只有鐵青的臉和起伏的胸口顯得她內(nèi)心并不平靜。
兒子不孝,這是她的過,她怪不著別人,小的時候沒教養(yǎng)好。
陳冬先喝了一杯悶酒,看著三哥兩口子這么逼迫母親,他有苦說不出,他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
而陳秀芝兩口子也坐在一旁不吭聲,因為他們前兩年摞二層修房子,廖治素確實借了一萬塊錢給他們。
“三家人,一家兩千三百三十三!”陳木先數(shù)著散發(fā)著汗臭和陳舊腐朽氣味的百元鈔票,很快計算出了數(shù)字,“來,五妹兒,這是你的!”
陳木先把數(shù)好了的錢遞給陳秀芝,陳秀芝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她還是接下了,她打算私底下再拿給廖治素,她是萬萬不能再要母親的錢的。
“冬先,這是你的!”陳木先把一沓錢丟在陳冬先的面前,隨后把剩下的錢揣進了自己兜里。
陳冬先看著眼前的紅票子,臉色很黑:“我不要,你們要分你們分!”
卓秀青臉露輕蔑,冷哼:“你要是不要,我們就把你那份分了!”
廖治素這時嘆了口氣:“冬先,拿著吧!”
陳冬先臉憋得通紅,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口悶下,隨后站起一把把錢抓住,走進自己的房間,猛的把門關(guān)上,他不想再看見三哥兩口子那惡心的嘴臉。
廖治素又弱弱的說了一句:“還有強娃喃,你們不給他留一份?”
陳木先白了廖治素一眼,不滿的說道:“強娃還不曉得死到哪里在嘞,再說了他年輕掙得到錢,就不給他分了!”
一旁站著的陳玉玲臉上露出得意的笑,聽見廖治素的話后皺起了眉頭,冷笑著問:“嫲嫲,你最喜歡的孫兒喃們不回來給你祝生呢?虧你小時候還那么喜歡他,那時候讓你帶一下我都不帶!”
“你的生日他都不回來,他還想分錢?”
廖治素被陳玉玲的話擠兌到啞口無言,只有偷偷的摸著眼淚。
陳玉玲看著老人難受的模樣,心里暢快極了。
看,這就是你重男輕女的下場,讓你小的時候只喜歡強娃不喜歡我。
陳琪和陳金濤兩兄弟看著廖治素這么被堂姐拿話刺激,都咬緊牙關(guān),臉色通紅。
可他們兩個膽子本來就小,沒有勇氣跟這些長輩鬧翻,對著干。
他們想起了陳強,那個又高又帥的暴躁二哥。
他在的話,他們不敢這么做吧,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會有!
最后家宴不歡而散,而那個漂亮的多層蛋糕則被喂了街沿上拴著的黑白相間的花土狗,沒人吃。
廖治素躺在床上,想起今晚的事,就偷偷掉眼淚。
中年喪子,老年喪夫又喪子,人老了,不中用了,兒女都可以欺負她了!
她一夜沒睡,以后的日子,天天胸口堵著氣,再然后她就病了!
一年要住幾次院,分了錢的三家人剛開始還好,后來因為昂貴的醫(yī)藥費也開始扯皮了,幺兒和老三因為兩百多塊錢鬧得很不愉快。她有時候都想早早的死了,不過她心底還掛著一個人,不愿意這么早死。
而后廖治素的腦子慢慢的也糊涂了,得了老年癡呆癥,總是把陳琪認成陳強,語言表達也是不通,亂七八糟的。
但她還是頑強的活著,就跟那條老邁的花狗一樣。
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那個熟悉的人卻一直都沒出現(xiàn)。
她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