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蔚昌整理好衣襟,踏入了議事殿。
莊嚴(yán)無比的龍椅鳳座之下是兩排玉石葫蘆桌,每桌皆可坐兩人,分東西兩側(cè)并排。
恭敬行了一禮之后,得到圣上的吩咐,孫蔚昌選了西側(cè)靠近圣上的一桌落座。在其身后,四名孫家仆人將擔(dān)架放在大殿中間的白玉地磚上,而后躬著身子退步離開。
北慕辰也隨后趕來,與蘇玄墨一同落座于左側(cè)的一桌。蘇玄墨向來是喜歡湊熱鬧的人,退婚這種好玩的事情他肯定要在場。反之,蘇予昶那種無趣冷冰冰的人,此刻約莫著已經(jīng)回府午憩了。
北朔淵看了一眼大殿中間擔(dān)架上的沐凝,嘆了口氣,朝等候在一旁的御醫(yī)揮了揮手:“李太醫(yī),你給那孩子瞧瞧,可有大礙?”
聞言,李太醫(yī)頷首,提起藥箱朝擔(dān)架走去。先是捏了捏脈搏,而后打開醫(yī)箱取出一根銀湯勺,捏住沐凝下顎,往她嘴里探了探。
張蓮蓮握住帕子的手略微顫抖,接著就聽太醫(yī)說道:“回稟圣上,沐小姐暫無大礙。不過——”
孫蔚昌提著的心剛松下來,太醫(yī)語調(diào)一轉(zhuǎn),讓他又揪了起來。
“嗯?”北朔淵從鼻子發(fā)出一聲詢問。
“依老臣看來,沐小姐的情況大概是中毒了?!崩钐t(yī)恭敬答道。
“中毒?”北朔淵皺眉,眼里出現(xiàn)一絲愕然,“什么毒?”
“從沐小姐的癥狀來看,只是神志不清精神紊亂,且沐小姐口鼻間隱有一股特殊的酸澀氣味,老臣認(rèn)為,這氣味出自太古森林周邊盛產(chǎn)的尼蘿綠果?!?p> 聽到這話,孫蔚昌著急道:“圣上明鑒,我平日對凝兒管教甚嚴(yán),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誤食太古森林里的尼蘿綠果?此事必有隱情?!?p> 話音剛落,一道清脆的少女聲從殿外遠遠地傳來:“祖父,是夢蕊疏忽了。今早我見凝兒妹妹手中拿了一個果子,說是太古森林那邊回來的傭兵不要了給她的,我當(dāng)時并沒有當(dāng)回事,竟不想是尼蘿綠果?!?p> 只見孫夢蕊提著裙角踏進議事殿,身側(cè)是一襲盛裝的孫婉月,兩人施施然向北朔淵行了一禮,而后乖巧地落座于北慕辰和蘇玄墨鄰近的玉桌。
“你兩怎么來了?”孫蔚昌正疑惑自家兩個孫女怎么也出現(xiàn)在了議事殿,張蓮蓮搶先開口:“孫家主,是圣上召見的。如今沐小姐已然如此,難以堪當(dāng)皇妃大任,但圣上念在昔日舊恩,愿讓辰兒迎娶孫家的一位嫡女,不知孫老家主你可愿意?”
“這——”此話一出,孫蔚昌卻有些猶豫,良久,他木訥地點了點頭,沉聲道:“多謝圣上對孫家的照顧。”眼神卻是朝擔(dān)架上的沐凝落了去,兀自嘆了口氣。
張蓮蓮滿意地笑了,向圣上請示了一番,而后朝北慕辰開口道:“辰兒,不知你更心儀孫家哪位小姐呢?”
北慕辰默默地避開了對面葫蘆桌位上兩位少女投來的含情脈脈的目光,面上露出困難之色。
原本父王讓他迎娶沐凝他不甚在意,只因聽聞沐凝此女呆笨,應(yīng)該也不會影響到他修煉,眼下正是晉升六階散靈師的關(guān)鍵時期,他非常不想被打擾……
可是換成孫家這兩位嫡女的話,北慕辰有種預(yù)感,進階怕是沒那么容易了。
“慕辰,你倒是快選啊。”蘇玄墨一臉促狹地湊過來,“別告訴我你這木頭人還想著修煉的事,都已經(jīng)是弱冠之身了,好兄弟我都替你著急??!”
北慕辰眼角抽搐了幾下,生生忍住了想暴揍旁邊某個幸災(zāi)樂禍之人的想法。
擔(dān)架這邊,沐凝被孫夢蕊一句“尼蘿綠果”驀地點醒,她想起來了,那果子是孫夢蕊身邊的侍女夏桃硬塞給她的!
原主因為呆笨被人苛待,每日食不果腹,被塞了一個果子之后還感激涕零,毫不猶豫地吃了連核都不剩,硬是一點證據(jù)都不給她留!
這讓她怎么翻身?。?p> 想到這里,沐凝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
然而這個細(xì)微的動作還是被目光無處投放最后落在她身上的北慕辰看見了,對方清了清嗓子,故意轉(zhuǎn)移視線:“父王,沐小姐好像醒了?!?p> 一瞬間,沐凝感覺到大殿里所有目光紛紛投向了她。
這個垃圾辰王,自己選老婆把她推出來做什么?她還沒想好對策呢。沐凝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
先前蘇玄墨的細(xì)語沐凝自然是聽到了。奇怪的是,重活一世,她感覺自己五官感知都比從前靈敏了很多,若她想凝神細(xì)聽,連遠在龍椅的圣上的呼吸聲都可以聽到,對方呼吸驀然急促了些,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yīng)。
如果是原主,此刻應(yīng)該會哭哭啼啼地坐起來悔恨自己行事不當(dāng),然后愧疚不已主動提出放棄皇妃之位,接著辰王選妃,皆大歡喜,獨留她實錘亂吃東西毒傻了自己,名敗千古……
唉,此刻她還沒有想出自證清白的對策,還不能暴露自己,也只能如此了。
腦海里這么想著,沐凝的身體卻是坐了起來:”圣上,臣女是被人陷害的?!?p> 認(rèn)慫是不可能認(rèn)慫的,這輩子她都不會認(rèn)慫的。
沐凝的話語猶如一道驚雷一般靜靜地炸響在了大殿之中,引得眾人臉上都出現(xiàn)了驚訝之色。
只見那名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十分淡定地從擔(dān)架中爬了起來,仰著一張小臉不卑不亢地說道。明明左半邊臉都被丑陋的傷疤覆蓋,女孩子卻渾然不懼他人的目光,挺直的瘦小身軀透著滿滿的自信優(yōu)雅,那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竟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蘇玄墨饒有興趣地注視著站起身來的少女,拿手肘戳了戳北慕辰:“哎,這和傳聞中的沐家小姐好似不太一樣啊?!?p> 只見少女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潭清澈見底的湖水,眼神靈動間波光粼粼,似有光芒閃耀其中,顯得整個人很是靈俏動人,讓人甚至能完全忽視掉那道疤痕帶來的觀感。
這是沐凝嗎?孫蔚昌難以置信地抹了抹老眼,這女娃娃,怎么醒來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難道尼蘿綠果還有這等奇效?
一瞬間萬千疑惑積壓在心頭,孫蔚昌忍住了詢問的心思,關(guān)切地上前:“凝兒,醒了啊,身體可還不適?”
女孩子回了一個明亮溫和的眼神,讓孫蔚昌如釋重負(fù)地呼了口氣。這孩子,只要沒事便好,不然沐修那小子回來之后怕是要把他的老胡子揪斷。
北朔淵在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之前并未見過沐凝,然而就今日所見沐凝在大殿之中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因為面目丑陋而卑以自牧,反而落落大方,優(yōu)雅動人,不愧是那對夫婦的后裔,他欽定的皇妃!
他從來就不相信民間傳聞沐凝呆笨,或許是女娃娃爹娘走了,這孩子為了保護自己不得已如此。只是可惜了這個小臉,還真的是毀了。
不過這孩子先前說她是被陷害的,若果真如此,名譽還能挽救,與辰兒的婚事也可繼續(xù)延續(xù)。至于毀掉的容顏,女娃爹爹是高階煉藥師,煉制出恢復(fù)容貌的丹藥應(yīng)該也不是難事,等她爹娘回來,一切都好辦。
這邊北朔淵在心里打著算盤,面上卻露出了不失威嚴(yán)的神色:“沐家遺女,是何人陷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