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傲骨俗塵

　　北直隸公布了選送名單，讓入選學子赴國子監(jiān)參加入學考試。

　　張巒找遍了名單，卻沒有見到自己的名字。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鄉(xiāng)試屢次失利，國子監(jiān)名額被搶。張巒接連遭受打擊，這幾年的心酸苦楚，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著實是不甘心。

　　聽聞翰林院還會再舉行一場廷試，中廷試的生員可以去各直、各布政司當教員，張巒決心一試。

　　這次他考得還算順利，入選了各直、各布政司的教員，雖然排名在后面，排名在后面意味著可能會被翰林院分到偏遠的嶺南。但張巒不管這些，他現(xiàn)在只想求個結果。

　　“縣學的教員？還是去嶺南？”張員外坐在大堂上，喘著大氣，強惹著情緒。

　　“爹爹，教員本是會試落榜的舉人專屬。如今朝廷不拘一格重用人才，生員也有這樣的機會。應該高興才是?！?p>　　“你可知嶺南路途遙遠，少說三個月，多則半年，那里偏僻荒涼，你怎受得了？”

　　“爹爹，學本為仕，大丈夫以社稷萬民為己任，嶺南乃蠻荒之地，更需中原禮儀教化，我此去誓要為嶺南整頓世風。”

　　“你可知當了教員就沒有機會再參加鄉(xiāng)試了，你半世讀書生涯就毀在那荒郊野嶺了，你要是敢去嶺南，咱們就斷絕父子關系！”張員外氣憤不已，說罷便回了房里。

　　此后幾日，張巒的好友都陸續(xù)上門勸張巒三思，且不說嶺南路途遙遠，就說那廣西土司一方獨大，瑤民叛亂屢有發(fā)生，光有一身抱負怎么夠保護妻兒。

　　妻子金秋容倒是支持張巒，她理解丈夫的治世之心，知道丈夫想把滿腔熱血灑于大明疆土，所以凡是丈夫做的決定她都支持。

　　可不巧的是，恰恰在張巒決心出發(fā)前幾日，妻子金秋容懷孕了。

　　張員外聽到這個消息，又是興奮又是擔憂，他去直隸的學院里打聽，看看是否有未過國子監(jiān)入學考試的貢生，如果有未過的，或許他兒子還能有個替補機會。

　　可府衙、縣衙里的人都拒絕了張員外。

　　他們告訴張員外，要是名單確定之前提前打點好，以張巒的學業(yè)必定能入學?？上缃裱瞄T和學院都沒有多少權利，最終的權利在京師。

　　朝廷雖然希望以文章俊秀者、癝膳食多者為先。但實際上，最后入學的那些生員都是經(jīng)過層層鋪路，關系托到了京師。

　　張巒沒有提前打點，所以必是入不了學的。

　　至于能有一兩個生員未中入學試，張巒能混個替補機會，這事兒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如今朝中勢力分化，政局混亂，現(xiàn)在的生員大都有各派大人物在撐腰。衙門里的小官小吏可不敢得罪這些生員。

　　比如今年北直隸學業(yè)靠后也未納貢的生員李秋生，他的表叔父是內(nèi)閣首輔萬安的門生，與六尚書也交往甚密。雖然內(nèi)閣的三閣老和六尚書都在朝中不輔君主，尸位素餐?？扇f安他們現(xiàn)在攀上了萬貴妃的親戚，權傾朝野、目中無人。萬安又是個善于弄權的主，但凡有個敢反對他的，必會被他使計成為階下囚。所以攀上萬閣老這條線路的生員可得罪不起。

　　除了內(nèi)閣里的關系，這批生員中有好些人都有內(nèi)廷的線路。這些生員托的都是些喜歡巴結內(nèi)臣的官員，尤其是喜歡巴結萬貴妃身邊的親信梁芳和汪直。梁芳和汪直這兩人在內(nèi)廷里早已是權勢滔天，內(nèi)廷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宮人，早就滿足不了這兩個有權有勢的內(nèi)臣了，他們利用手上的權勢，早就在外朝收受了不少了賄賂，今年開始都明碼標價了。

　　據(jù)說今年還有一個生員本是個小道士，還俗入學沒多久，就進入了國子監(jiān)。當今圣上信奉道教，道人都“雞犬升天”，由梁芳引薦給圣上李孜省如今深受器重，平步青云。近日還有個叫李子龍的左道在朝中親信眾多，還可以自由出入宮中，而這個小道士生員的師父就是李子龍。

　　所以這些有“背景”的生員，會中不了簡單的入學試？

　　府衙、縣衙里的人都勸告張員外，此事不急于一時，張巒沒有提前進納，必然是沒有機會留給他的，不如讓他再等待一段時間，這些年發(fā)奮讀書，三年后再戰(zhàn)鄉(xiāng)試，一舉高中。即使不幸落榜，也可以納貢入太學。

　　張員外回家后，把衙門里的官吏說的話全都告訴了張巒。

　　張巒輕蔑一笑，這世間，怎就偏偏少了公平正義，可嘆自己資質(zhì)平庸，無能為力，空有一身傲骨，到頭來錯失良機。若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定要改一改這污濁世氣。

　　猶豫許久，考慮到未來自己的讀書入仕生涯，考慮到懷孕的妻子。張巒還是決心上書直隸和學院，放棄了去嶺南當教員。

　　…

　　成化十三年，張巒鄉(xiāng)試再次落榜。

　　這次張員外納米八百石，終于讓兒子張巒獲得了國子監(jiān)的入學資格。

　　傲骨終敵不過這混沌俗世。

　　也就在這一年，妖道李子龍在宮中弒君未遂被抓，皇帝朱見深覺得他周圍危機四伏，如驚弓之鳥，開始疑神疑鬼。

　　朱見深設立了西廠，替他監(jiān)視朝廷內(nèi)外，萬貴妃的心腹太監(jiān)汪直當上了西廠提督。

　　…

　　張巒和妻子金秋容吃著橘子，望著月亮，回憶著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鄉(xiāng)試屢戰(zhàn)屢敗也好，國子監(jiān)名額被搶也好，納貢入學也好，都成為了往事。

　　皎潔的月光照著京師，照亮張府一家人的未來，也照亮了朱祐樘的歸途。

　　昭德宮里，萬貴妃被朱祐樘的耿直“殺”得氣出了病，從一開始的咳嗽惡化為了肺病。

　　萬貴妃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病了好幾年，皇帝朱見深日日緊張著萬貴妃的身體，更加無心朝政，朝中愈加混亂。尤其是汪直管理的西廠，履興大獄，冤案無數(shù)，朝堂內(nèi)外人心惶惶。

　　病中的萬貴妃一直記恨著太子朱祐樘，朱祐樘年紀小就敢這么沖撞她，日后要是登基為帝，她怕自己會變成他刀俎下的魚肉。

　　她派汪直監(jiān)督著太子朱祐樘的一舉一動。終于，讓汪直發(fā)現(xiàn)了朱祐樘的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