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就算輸我也誓戰(zhàn)
才被天晴懟了一臉的朱高煦,此刻又大發(fā)雷霆。
“二公子息怒啊,奴婢這就再去找一只來!”黃儼連連作揖,滿頭是汗地給朱高煦賠罪安撫。
“蠢貨!你當(dāng)白玉爪海東青是路邊攤的甘蔗,說有就有?。?!白癡!廢物!”朱高煦邊叫邊跳。本來他就被果爾娜氣了個夠嗆,還想出去遛個鷹散散心,居然被告知——那鷹自己開了鐵鏈跑了!
個鳥還能成精嗎?必是他們偷懶打盹沒鎖好!這黃儼廢物,帶的人也個個都廢物!不罵他罵誰?
“呵~跑都跑了,難道在這里罵到天黑,就能把它罵回來?”不是冤家不聚頭,天晴正扛著掃帚甩著抹布要回內(nèi)廷,恰巧又撞見這場面,在旁陰嗖嗖地插話。
朱高煦一見到她那張臉就邪火上竄?!坝质悄?!就是你把它放了對不對!”
“我?”
“哼!不然我的海東青在鷹杵子上好端端拴著,怎么會跑?這都熬到第九天了,眼看馬上要成了,一定是你這臭婆娘干的好事!”
“好吧,那就當(dāng)是我了。跟二公子說聲抱歉啦?!碧烨缏辉诤醯?。
黃儼只道她好心為自己頂缸,感激慶幸又有點(diǎn)擔(dān)憂,王府上下不看僧面看佛面,都要給果娘娘幾分面子,但二公子從來是特例。
朱高煦果然沒想給她面子,當(dāng)即大罵:“臭婆娘!既然認(rèn)了,還不跪下磕頭認(rèn)錯!把我的白玉爪賠我!”
“二公子都說了啊,白玉爪又不是路邊攤的甘蔗,名貴得狠,我可找不來第二只,怎么賠啊?”
“你——”朱高煦被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相氣得要瘋了,這些日子新仇舊恨一股腦涌上心頭,大叫道,“你以死謝罪,我就饒了你!”
天晴好笑:“我死都死了,還稀罕你饒不饒么?”
“你想死得容易,還是死得慘?”
“都不想。況且,二公子這話有點(diǎn)欠妥吧,我死不死,好像不該是二公子說了算的。大概我消息落后,不知道這王府已經(jīng)換主子了?”
“哎呀呸呸呸!二公子大吉大利,果娘娘大吉大利,”黃儼急急忙忙圓場。這都十一月了,馬上就要過年,他們一口一個死啊死的,實(shí)在不成話。果娘娘最后那句誅心之語就更不用說了。
朱高煦狠狠吐了吐胸中惡氣,定了定神,對,不能被這妖女繞了進(jìn)去!“你說的沒錯,你是父王的人,你的命自然也該由父王說了算。不過只要我不傷你不碰你,叫你干什么,你也不得違抗?,F(xiàn)在本公子要浴足,你去準(zhǔn)備洗腳水溫布巾來!”葛思雄的事已經(jīng)讓她失了寵,這些天父王都命她干起了下人的活,有仇不報(bào),更待何時?非翻她一臉洗腳水,再踢她個鼻青臉腫不可!
“我替你浴足?”天晴幾乎要?dú)庑α?,“憑什么?”
“憑規(guī)矩。這兒是王府,如今我是王子,你是下女,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能問也不能推,就這么簡單!”
“呃、二公子,話不能……”黃儼正想幫天晴兩句,后者卻揮揮手止了。
“二公子說規(guī)矩是么?我們那兒的規(guī)矩更簡單,誰拳頭硬就聽誰的~二公子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誰贏了,以后便照誰的規(guī)矩來,都不準(zhǔn)討價(jià)還價(jià),就是讓喝洗腳水也得喝~”
“比一比?”朱高煦狐疑地哼了一聲,“我干嘛要和你比?你一個女人,打贏了我也不光彩?!?p> “這話應(yīng)該倒過來說吧?就因?yàn)槲沂且粋€女人,打輸了你就更難看了?!?p> “我呸!”朱高煦擼起袖管破口大罵?!斑€真以為你能贏我?本少爺非給你點(diǎn)厲害瞧瞧!”
“好啊~剛巧三公子也在這邊,正好做個見證。”天晴沖坐在一旁的朱高燧笑了一笑,“二公子要是輸了,可不能抵賴?。 ?p> 朱高燧還不到六歲,看什么都覺得熱鬧新鮮,平時嫌大哥太悶,成天圍著二哥打轉(zhuǎn),光見他耍威風(fēng),從未看他出洋相,這次來了個同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果爾娜,一見面就把二哥恨得牙癢癢,現(xiàn)在又來跟他挑戰(zhàn)比武,真是再好玩沒有了!他邊點(diǎn)頭鼓掌邊咯咯笑,看得朱高煦勃然大怒:“笑什么笑!你以為二哥會輸給這個女人嗎?”
朱高燧知趣地捂住了嘴,躲在小手后卻依然偷樂個不停。朱高煦正想發(fā)作,忽見天晴把掃帚一丟。
“別磨嘰了~快開始吧!”
朱高煦胸膛一挺,昂然道:“先說清楚怎么比,比刀劍,還是比拳腳?”
“唔~刀劍無眼,二公子身嬌肉又貴,傷到了,王爺必得怪罪我。可比拳腳,我人高腿長的,也太占便宜。要不然我拿掃帚,二公子拿刀劍?”天晴歪著頭,看了眼那掃把。
朱高煦也給氣笑了?!拔业谋阋丝蓻]那么好占!”說著暗暗蓄力,突然大喝一聲“看拳!”出手直捅天晴的小腹,速度之快如風(fēng)馳電閃。
天晴沒想到他會搞突襲,吃了一驚,急忙側(cè)身閃避,一邊趁機(jī)伸手欲將他的手腕擒住……
“中計(jì)了!”朱高煦心內(nèi)竊喜,伺她全神盯著他的右拳,左手藏在身下,奄然一抬。袖內(nèi)“唰”地斜飛出一支鐵釘箭,徑撲天晴眼珠。
聽到“啊呀”一聲短促驚呼,料想這么近距離她定然來不及反應(yīng),他收住步勢,得意回身,準(zhǔn)備查看她的傷情慘狀。然而……
那支釘箭于日頭下烏亮反光,不在她的臉上,卻在……她的兩排白牙之間。
“叮嘡——”天晴一甩頭將它扔在地上,不懷好意地笑:“這么陰損的招數(shù),可不該是堂堂王子的所為啊。”
“哼!你也就現(xiàn)在還能得意!我這箭上淬了毒,你剛剛銜在嘴里,沾到唾沫,不等一刻便會毒發(fā)死了!”
天晴嗤笑:“呵~二公子是怎樣的身份,校場的師傅們敢讓你碰毒?你當(dāng)我和你一樣,小孩子好騙?。俊?p> “哼!本公子要?dú)⑷耍挠玫弥麄???p> “喲~二公子為了殺人這么拼,還自己學(xué)會煉毒了?那真是失敬失敬啦~”
朱高煦惱羞成怒,趁她搖頭晃腦地譏諷,“倉啷啷”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二話不說向她刺去。誰知他來勢洶洶,天晴卻不經(jīng)心般地頭偏向一邊,看都不看。
眼見劍鋒已欺到她近前,她卻篤篤定似有后著,朱高煦未曾逆料,一時心亂,攻勢慢了半拍。天晴早就候著他的破綻,余光一掠,雙手相拍。
朱高煦只覺腕口一陣酸麻難當(dāng),軟劍已被她空手接白刃輕松夾在掌中,任他弓步杵在那里,想抽抽不住,想松心不甘。
進(jìn)退兩難間,天晴相合的雙手忽然大力往上一掀,連人帶劍拋了出去。朱高煦飛在半空天旋地轉(zhuǎn),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屁股上猛地一震,又麻又疼;待睜開眼,所有人都在下面十仞之地抬頭張嘴看他。
除了笑得前仰后合的果爾娜。
“哈哈哈哈哈~都說高處不勝寒,感覺怎么樣呀二公子?”
朱高煦懵了一懵,環(huán)顧上下左右,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已經(jīng)被她扔到了園中那棵鉆天楊上,于是手推腳蹬,掙扎著想要出來,卻發(fā)現(xiàn)這個空隙像是她事先挑好的,剛夠把他的腰卡住。往上出不去,往下會摔死。
朱高煦狼狽地困在樹枝間,只見她雙手抱叉,站在那邊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頓時氣得胸痛臉紅。
“臭妖女!還傻站著干嘛?!快搭把手啊!”
“好??!你等等啊?!?p> “哎喲!你干嘛?!”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把二公子頂下來嗎?”天晴邊將掃帚直上直下拋拋接接,邊認(rèn)真道。
“哎喲!停、停下!你還敢作弄我?!”他被她戳得屁股疼腿疼,蹬腳罵道,“別裝了!快把我放下來!果爾娜?。 ?p> 天晴笑笑停了手?!澳?,放你下來也可以~不過嘛,愿打服輸,既然我們有言在先,以后無論大事小事,二公子可就都得聽我的了。沒有問題吧?”
朱高煦恨恨咬了嘴唇,好漢不吃眼前虧,姑且先答應(yīng)她,待以后,哼哼……“好,沒問題!”
天晴笑得比云彩虹橋還要明媚:“爽快!那請公子爺先叫三聲姑奶奶來聽聽吧~”
“什、什么?!”
“‘姑奶奶我錯了,姑奶奶饒命,姑奶奶萬福’,喊完這三句,我便放你下來。這就是我的規(guī)矩了。剛剛還說沒問題的,怎么?又變卦啦?還是說,二公子一開始就沒準(zhǔn)備守信呢?”
被她說中了心事,朱高煦又羞又惱,在樹上鬼吼鬼叫:“臭婆娘!你別欺人太甚!區(qū)區(qū)一個下女,也配和我堂堂的王子談條件?!”
“就算不配,堂堂的王子先前也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反悔,可不是大丈夫所為哦!”
“什么丈不丈的!我才十一歲,你欺負(fù)小孩兒,算什么本事!”
“喲~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小孩兒了?剛才還張牙舞爪要?dú)⑷四?!早知今日,何必?dāng)初啊~”
“呸!本少爺還輪得到你來教訓(xùn)?少在那兒猖狂!”
“二公子這話就錯了,輸了還嚷嚷那才叫猖狂,贏了的說話,頂多算是囂張~”
瞧她笑得一臉奸邪,明里暗里地諷刺自己,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著,朱高煦氣得簡直快要原地爆炸,在枝椏間掙扎著咆哮:“你這妖女!妖女!等我下來非殺了你不可??!”
“嘿~你盡管試試唄,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憑你呀,一輩子都?xì)⒉涣宋摇!?p> “你別得意!我治不了你,父王能治你!看我讓父王——砍了你的頭!”
“你父王?嚯,他更舍不得殺我了~小孩子家家,很多事呀,你不懂的~~”
輕浮的語調(diào)配上那副惡心的笑容,惹得朱高煦更光其火:“我呸!你算個什么東西!得了幾天寵,還當(dāng)父王是真喜歡你了?!信不信我現(xiàn)在殺了你,父王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二公子,果、果娘娘,你們……別鬧了!殿下回府了!給殿下看到這、這樣子,可怎么得了??!”一個小內(nèi)侍急急慌慌跑來報(bào)信,黃儼一聽,緊張得兩道掃把眉一跳一跳,忙不迭勸。
“好的黃總管,我這就過去。”天晴干干脆脆轉(zhuǎn)了身。
“等,等等!你去哪里?”朱高煦慌了。
“咦?你父王不是回府了嗎?我可是二公子口中的下女,得去內(nèi)門侍候著呀。”
“你走了,那我、我怎么辦?”
“你又不是我的侄孫子,我哪管得了你呀?”
看來她是真準(zhǔn)備把他晾在這里了!朱高煦心亂如麻地盤算起來——要等其他人搭足云梯放他下來,只怕父王都走到跟前了??吹竭@種光景,免不了一頓叱問,若被父王知道,他能使的手段都使了,仍然打不過果爾娜,末了還受這奇恥大辱,父王要怎么看他?還會覺得他像自己嗎?會不會覺得自己比大哥還不如?還能像以前一樣,疼他寵他由著他嗎?
光是想想,朱高煦的心都冷了下來。
“姑……姑奶奶我錯了……”
聲如蚊嗡,天晴卻聽得分明,暗暗噗嗤一笑,揚(yáng)聲喊道:“二公子在那嘰嘰咕咕說什么呀?”
心知她故意羞辱,朱高煦猛然抬頭,火燒火燎般瞪向她,以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勢狂吼:“姑奶奶我錯了!姑奶奶饒命!姑奶奶萬福!快放我下來——”嚇得黃儼直往后跌了兩步。
“哈哈哈~好孩子,真乖!姑奶奶這就放你下來~”
天晴拾起剛丟在地上的釘箭,揮手一擲。
“咔啦——”鉆天楊鉗住朱高煦的樹枝應(yīng)聲而斷。他攀附無著,驚呼跌下,卻突然感到一股輕軟馨香的氣流把他穩(wěn)穩(wěn)托起,原來是果爾娜足點(diǎn)樹干,縱身飛出,凌空把他接住了。
剛一落地,他便倔強(qiáng)從她懷中掙脫,臉上燒紅,別過頭道:“今天的事,你發(fā)誓,一句不準(zhǔn)跟父王提!”
天晴大樂:“侄孫子說不提,那就不提咯。”
朱高煦惡狠狠瞪她一眼,拿定主意打足腹稿,轉(zhuǎn)頭就去告了她的狀。
當(dāng)然,自己丟臉的經(jīng)過,是絕對不能講的。
“父王!那果爾娜真是個妖女,我親眼見過她施妖法的!不如趁早把她殺了,這賤貨留著決計(jì)是個禍害!”
“胡鬧!看看你自己,像個什么樣子?想想自己的身份,小小年紀(jì)滿嘴腌臜,成何體統(tǒng)!”
朱高煦自小霸道蠻橫,從來要風(fēng)得風(fēng),何曾被父親這樣講過?此刻胸膛起伏,恨恨不平:“父王,父王是不是真被這妖女作法迷住了?”
朱棣一拍案面,怒道:“胡說什么!”
“我沒胡說!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傳,新來的果娘娘很快要當(dāng)上王妃了,父王說不寵她,讓她干活,其實(shí)都是在和她鬧著玩。父王是真的移心別戀,不管母妃了嗎?!父王您醒一醒!這果爾娜確鑿就是個妖女,不能再中她的妖法了!”
“夠了!誰這么閑得嘴碎,說出來名字,統(tǒng)統(tǒng)拉去砍了!”
朱高煦昂首道:“直接砍了果爾娜,不是更快?她一個蠻鄉(xiāng)來的下女,不識抬舉,三番兩次冒犯我,早就該殺了!”
“混賬東西!為父做事難道還要你來教,滾出去!”
當(dāng)夜,王爺又去了長春閣,府內(nèi)眾人包括黃儼在內(nèi)都深以為奇——從前先王妃在世時,也覺得殿下對二公子太過驕縱,幾次勸說,殿下都不以為然;今天為了果娘娘,殿下卻把二公子罵得大哭不止,奔出書房。各人雖然愛惜腦袋,不敢再作妄議,心中卻覺得不管議不議,事情已清明得跟水一樣,對天晴自然愈發(fā)客氣恭敬,全沒想到當(dāng)晚在長春閣內(nèi)是這樣一番對話。
“成天正經(jīng)事不做,你凈和小孩子瞎鬧些什么?”
“哪個大魔頭不是從小孩子長起的啊?現(xiàn)在不鬧,以后再想鬧,就來不及咯!”
“本王的兒子,輪不到你來管教!這都好幾天了,金匣的事到底怎么樣了?”
天晴瞪圓了眼睛:“還能怎么樣?殿下不讓我出去,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fēng)耳,日日被鎖在這府里,怎么找線索?等著金匣印信從天上直接砸在我跟前,只怕都快一些!”
“那一顆的下落,你還不肯說嗎!”
“那顆總有辦法的,關(guān)鍵還是其他三顆啦。”天晴再度使出水磨工夫,“只要殿下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就會有眉目的~畢竟線索就在這北平城里嘛?!?p> “當(dāng)日你說托雷一脈的金匣在忽必烈手中,一定被他帶來了大都,會留下線索,本王就覺得這推測站不住腳。元廷潰敗,皇族顯貴盡逃回漠北。當(dāng)年魏國公火燒元宮時,幾乎人去樓空,便有金匣羽印,也定會一起帶走,哪會留給別人?能留下什么線索?”
“可殿下別忘了,元國覆滅也就三十年時間。當(dāng)年親歷的人還有大把在這北平城里生活呢!出逃的宮人宮女也不少。再者,殿下回憶一下,趙曦當(dāng)時怎么講起秘寶傳說的?‘有人見過’!且不論是不是和我見過的是同一個,要是四匣都好端端藏在和林同各汗國的內(nèi)典寶庫里,誰能見得著呢?
“之所以有隙可趁,有縫可窺,就是因?yàn)椴菰蠌膩聿惶剑獓蛶状蠛箛柯?,誰也不服誰~這么打來打去,今天你輸明天我贏,你招降我投奔,你翻臉我叛逃,大家能為了一點(diǎn)水草牛羊,拼了老命勾心斗角,卻沒人惦記成吉思汗百年前留下的大寶藏——說出來,你信?。俊?p> 她的口氣輕慢隨便,一如和同輩閑話,他忍了;但她說著說著居然就靠了過來,還合抱雙臂,拿下巴指著他的鼻子反問,實(shí)在無禮到極點(diǎn)。
朱棣朝她擲去剪冰裁霜般的一瞥。天晴接到,悠悠踱開一步,繼續(xù)道:“咳~再說,要是讖語是真的,和林汗廷肯定也在尋找金匣。自從元國衰敗,他們哪天不想回到中原?除了他們,還有誰最想易這大明江山?但卻至今毫無起色。說他們有寶藏卻不用,怎么可能呢?如此聯(lián)系起來,想也想得到,這金匣中肯定有幾個已經(jīng)流落出來了,是以目前沒有任何一方能盡數(shù)集齊。
“就實(shí)力和動機(jī)來說,忽必烈及其子孫始終是金匣最有力的爭奪者——說不定除了托雷的那個之外,忽必烈一族還曾經(jīng)得到過其他金匣??珊髞黼S著元廷衰落,有一部分就陰差陽錯落到了民間,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我能見到,其他人也能見到。
“雖然具體過程緣由,目前尚且不知,但如果我的推斷沒錯——殿下,沒有比北平更好的突破口了!這么巧這里又是您的轄地,怎么能不動動腦筋,下功夫找找線索呢?”
“你想怎么找?出去逛街時挨家挨戶敲門,問誰與元廷有故,見過金匣寶印嗎?”
“誒~那倒不至于。我這方法,也不用離開王府,教您不放心?!敝浪衷趹蚺?,天晴更添了幾分正經(jīng),“人人皆云燕趙之地多豪杰,可豪杰也要吃五谷,擋不住生老病死、頭疼腦熱呀~我之前在云南學(xué)過一些醫(yī)術(shù),漢家的、苗家的都會點(diǎn),要不然,殿下您讓我開個義診堂試試?您身體強(qiáng)健是不知道啊,人生病的時候可脆弱了~對大夫更是無條件地信任。不管你問什么,他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三教九流人多口雜,保不準(zhǔn)就能漏出點(diǎn)什么有用信息呢?”
“既然保不準(zhǔn),那就不準(zhǔn)?!敝扉Ω纱嗟馈?p> 天晴怔楞一下,眨眨眼問:“不準(zhǔn)……是,什么意思???”
“不準(zhǔn)就是不準(zhǔn),你是聾還是傻?”
“這……”天晴根本沒想到,她自認(rèn)有理有據(jù)說到口干舌燥,就被他這么拒絕了?“是為什么??”
“你一個身份低微的蠻鄉(xiāng)女子,在王府上躥下跳已然過分,現(xiàn)在居然還要拋頭露面開什么義診堂,平白無故惹人注目,要旁人怎么看?”
“要旁人怎么看??”天晴更加不解了。
“旁人會覺得,本王莫名恩寵于你,處處給你機(jī)會出風(fēng)頭、攏人心,必是被你這蠻鄉(xiāng)妖女媚惑住了,想晉你為正妃,才容你這般張揚(yáng)胡鬧!”
“哈?”天晴簡直驚呆了——真會有人這么想嗎?“殿下,可我們都知道,事實(shí)并非如此??!”
“我跟你知道有什么用?眾口熏天,鑠金銷骨,你沒聽過嗎!”經(jīng)兒子提醒,朱棣才意識到,正因?yàn)橹挥兴退浪麄冎g的約定,是故旁人眼中,他對她已然縱容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他被她迷惑住,別人當(dāng)然找不到其他解釋——最可氣的是,他根本無法辯白!
要是能一刀殺了這果爾娜,自然能阻斷外界一切猜想,可她偏偏抱著金匣的線索不松口,一出門又在外惹是生非,朱棣只能暫且禁閉起來與她消磨。如今邊務(wù)膠著,有信報(bào)草原諸部又蠢蠢欲動想來侵?jǐn)_,加上轄內(nèi)其他雜事,朱棣根本忙得顧不上她。若她能識趣說出點(diǎn)尋寶的頭緒那也罷了,誰知最后還是這么個三不著兩的餿主意,對他怎不比火上澆油?!
“本王再給你二十八天,那一匣的下落,你想得起來則已,想不起來,也不必想了?!敝扉︼w了她一記眼刀,其中意味凜凜,“但愿到時你記性好些!滾吧。”
“二十八天后,就是臘月半咯,有什么特別……為什么是二十八天?”
天晴知道朱棣的耐心終于磨盡,給了她最后的時限??勺聊碜聊ト?,還是沒想明白這個數(shù)字到底有什么含義。
“你不必猜啦?!被ㄦ獾溃翱斓侥觋P(guān),漠北天寒地凍日子難過,蒙古人肯定會南下騷擾搶掠邊城百姓,幾大藩王要合兵演練,巡視邊關(guān),震懾宵小,清理莽寇。王爺明日便會帶兵出發(fā),去大寧與其他幾位王爺會師,估摸一個月后才回府來。這是我聽王娘娘說的,絕對不錯。”
天晴大悟,想起在木榆程婆確實(shí)有講過,草原上冬天難熬得很……又忍不住漫漫掛念起兀蘭夫人和蘇赫巴什他們了。
也不知現(xiàn)在,他們在做什么呢?
三衛(wèi)好歹有寧王做靠山,衣食上應(yīng)該短不了吧?
……
三個月前,寧王府密牢中。
許辰道:“稟殿下,那個黑里河佟八屬下已經(jīng)查過,確有這么個人,可咱們?nèi)说降臅r候,發(fā)現(xiàn)他已給丟在了附近的枯井里,且死了絕不止三天了。”
果然布置已久啊。朱權(quán)哼了一聲,負(fù)手微微轉(zhuǎn)向右側(cè)。
“到了現(xiàn)在,還不肯說嗎?”
他的聲音冷瀑般流瀉而下,對面那人艱難地抬起頭,半邊頭皮劃裂,鮮血混著不知是涕是淚的東西,塊塊粘結(jié)在耷拉著的亂發(fā)上。
“王、王爺……奴婢是真的……真的冤枉啊……嗚嗚……奴婢冤枉啊……”
“不見棺材不掉淚?!?p> “不、不是啊王爺!奴……奴婢現(xiàn)在只求、求能躺在棺材里了!真的是那班妖教亂民,他們鬧事的時候,不知誰、誰將奴婢的腰牌摸走了啊……”
“既然是亂民所為,何故瞞瞞藏藏。本王不問,你就不說?”
“奴、奴婢是怕回宮受罰……以后再不能、能在唐王殿下身邊效力??!”那內(nèi)監(jiān)哭訴道,“唐王殿下從小耳根軟,本來奴婢同殿下說一說,求一求,可能什么事都沒……所以,才不說了……絕不是將腰牌給了什、什么奸細(xì)的,讓他們渾水摸魚??!”
“那你們呢?”朱權(quán)棄了那內(nèi)監(jiān),轉(zhuǎn)身向另外二人慢慢踱去。
“簡沖,原滁州軍戶,四年前北平行都司落成,遷來大寧,領(lǐng)大寧前衛(wèi)金三隊(duì)總旗。次年,以軍功晉百戶,去年,再以軍功晉,領(lǐng)備御千戶所鎮(zhèn)撫。這么看,真是毫無破綻。
“幾乎沒人知道,你父輩曾是罪臣藍(lán)玉的家將,征西南時重傷殉國,你是簡家長子,其時卻未成年,世襲的軍銜便有名無實(shí)。加之你從未在藍(lán)軍中當(dāng)差,當(dāng)年株連蔓引,你僥幸逃過一劫,為了避禍,才自請來大寧戍邊。
“你的武藝出色,很容易就得到了操演領(lǐng)兵的機(jī)會。那日你故意賣弄炫技,向校閱樓張揚(yáng),就是要引唐王遣了隨身護(hù)衛(wèi),來下場跟你比試。
“還有你,大寧西城兵馬司小旗李易,來校閱樓隱情不報(bào),只說妖教作亂,卻一字不提有平民喊冤,怕的就是本王看出不對,會親自去查問。
“加上那個宦官小六子,挑唆唐王年幼貪玩,幫他逃出跑去那危險(xiǎn)之地——萬事俱備,終于讓白蓮妖教有了下手的機(jī)會。
“你們以為每人都只做了一件小事,合情合理毫無破綻,本王絕不會有所懷疑,最后定會像傻子一樣被你們耍弄,是不是?”朱權(quán)垂目望著他們,眼光中不帶一絲溫度。
“殿下!末將那日確實(shí)急于表現(xiàn),為此得意輕狂了些,難道——這就要被扣上綁架唐王爺?shù)拇竺弊訂??!”簡沖被鐵鐐銬鎖著跪在當(dāng)?shù)兀鲱^叫道。
“輕狂?哼,輕狂的,早死在藍(lán)黨上萬尸堆里了?!敝鞕?quán)嗤笑。
“殿下!小的真是因?yàn)榧敝鴤髟?,匆匆來?bào),根本不知道什么冤情的事??!”李易也喊了起來。
“奴婢冤枉……殿下,奴婢是冤枉的??!奴……啊——”
那小六子還未喊完第三聲,就被許辰一刀扎進(jìn)了腹中。后者手腕一轉(zhuǎn),小六子立即口吐鮮血,垂頭再無聲息。
“看清楚了,你們兩個要再嘴硬,這就是家里老小的下場!”朱權(quán)冷聲道。
簡李二人都被眼前場面所震,回過神來,駭然相顧,張著嘴,卻都說不出一句話。
“靠眼睛,就想對出暗號么?!敝鞕?quán)闊步上前,倏地抽出隨身佩劍,一劃如電閃。
只聽得兩聲慘叫,二人雙眼已被刺瞎,痛得就地打滾,臉頰上鮮血直流。
“將他們兩個分別關(guān)起來,好生看管。誰先供出幕后主使的,家人平安之外,另行有賞。要是說的對不上,差了一句,兩家便各殺一人,想來他們九族全滅之前,話總該對得齊了!”
朱權(quán)回到前殿沒多久,許辰便帶著簡李二人的供詞來了。
“聽他們說的話,倒都能連得起來,看來確實(shí)對殿下的話發(fā)了怵。只是沒想到,妖教勢力居然這么深!連大寧三衛(wèi)士里的人都可以勾搭得上。殿下,是不是……”
朱權(quán)就藩不到四年,剛來就打仗,各衛(wèi)所用的兵大多是新遷來的軍戶,魚龍混雜,又有不少因罪充軍的謫發(fā)戶,最容易被外人安插勢力,可他還無法一朝一夕連根拔起。本來想著一動不如一靜,他根基薄弱,自然以穩(wěn)為先,如今看來,卻是時候要提早動作一番了。
“他們都說自己是收了白蓮教人的賄賂,才答應(yīng)為他們做些小事,并不知妖黨目的為綁架唐王,家里人對收賄的事也都毫不知情,對么?”朱權(quán)道。
“殿下仍舊覺得他們在說謊?”許辰問,“可白蓮教的目標(biāo),確實(shí)該是唐王殿下吧?”
“大錯。他們明顯是沖著本王來的——不然從應(yīng)天(金陵)到此,路上多少機(jī)會?在哪個驛館下手,不容易過我這大寧城?怎么偏偏挑在此地、此刻?況且李易小六子也都罷了,簡沖這樣的人,又豈是一點(diǎn)賄賂收買得了的?呵,有人要我在父皇面前失勢,想從北平行都司分走一杯羹是真?!?p> 許辰很快了悟他的話義,睜大了眼睛?!暗钕率钦f……燕王?可唐王殿下畢竟皇室血脈,于他也是自家兄弟……”
“他跟我難道不是自家兄弟么?”朱權(quán)道?!霸S辰,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的潭王?!?p> 洪武二十三年,八皇子潭王梓因涉胡藍(lán)黨案,闔府自焚,封國遭除。
“……殿下的意思,屬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別再傻乎乎把人想簡單了——尤其是他?!敝鞕?quán)輕扯了扯嘴角。
“對他來說,父皇的心,可比兄弟的命要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