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多歧路 致流年
擺脫了徐州之墜后,燕軍繼進蒙城,駐于渦河。朱棣所料完全不錯,這時朝廷已徹底了解了他的南進之意,重兵全力追擊,由平安率領的馬步軍四萬先鋒業(yè)已趕到。
“他居然沒要徐州……”對于朱棣的做法,平安大出意料。
“不僅如此,聽守城的邰正說,連被誘出城的小隊人馬,燕王都沒有追擊截殺,過了河的就放他們回城了。邰正生怕他還有什么陷阱,此后只敢查探,再不出擊。”副將道。
“什么陷阱不陷阱?!逼桨侧托ΑKc邰正也曾共過事,深知他的為人。“邰正是想說,不出擊并非因為他怕死,只為求謹慎。對他而言,錯么也不錯了?!?p> 燕營主帳中。
“濱河一帶林木叢密,平安定會懷疑有埋伏。淝河一帶卻地平而少樹,不是設伏的上選,他倒有可能安心而來?!庇攘Ψ治龅?。
“可就算他選了走淝河,咱們在那兒設伏,人數(shù)也不能多。平安不是像邰正那樣的傻子,殺伐決斷都有魄力,真打起來,這點人恐怕支撐不住。”朱能道。
“這也不難?!敝扉ο肓艘幌?,很快有了主意,“讓每個士兵都準備一束火把,列道相連。袁融你和煦兒帶人留守大營,負責瞭望警戒。如見到舉火狼煙,便是我們與敵人發(fā)生了大戰(zhàn),大軍依你調(diào)度,相機而行。如此一火既舉,眾炬相應,敵人也會以為遇到了主力,同那次在北平城外一樣,驚慌潰散。如是小戰(zhàn),我自能應付?!?p> 平安大軍浩浩開拔,動向早已為燕軍探得。朱棣命朱高煦等諸將守住大營,自己率精騎兩萬,帶了夠三日的草飼干糧,赴離大營百余里處設伏。
兩天之后,糧食將盡,平安軍卻連影子都沒見到。眼看再過一天連吃的都要沒了,都督陳文有些沉不住氣,代眾人向朱棣請意道:“馬無芻藁,士無糧食,如此只怕未遇敵就得先自困了。從這里便是回營也要一整天,將士們餓著肚子趕路,指不定平添波折。瞧這情勢,平安十之八九是不會揀選此道了……殿下,末將等都覺得應該回軍!”
朱棣看了眼天晴,只見她微微搖頭。
“明天他一定會到。平安引眾遠來,必是銳竭求戰(zhàn)。他深知我大軍南行,連徐州都不取,意在直下京師,必然襲擊我后。若能敗其前鋒,則奪其氣?!敝扉Φ?,“正如神兵利器,鋒芒一旦摧折,其刃自鈍。如此良機,不可輕棄?!?p> 眾將每見朱棣決斷,鮮有失手的時候。如今他非要眾人按甲于此耐心等待,他們也拗之不過,只得聽命。
“畢竟是鳥兒看到的,又非人親眼所見。它只知道百里之外有大隊的人在往西南進發(fā),是不是真會來這里,領隊是不是平安,全都無從判別。殿下就此結(jié)論,會不會過于自信了?”諸將出帳后,天晴問道。
“你是嫌我太盲目,信你信得太多了?”朱棣反問。
天晴習慣了他的綿里藏針,模棱兩可道:“屬下只是不敢妄言?!?p> “也對~這次我手下只有這么兩萬人,平安要擒我,可比之前容易得多了。要是你騙得我在此處固守,兵卒都餓到頭昏眼花,平安再來攻打,勝算豈止八成。”
天晴似有些疲憊地揉揉額頭,嘆了口氣:“殿下真不應該叫阿赤烈去查探的,屬下也不想替他背負那么大責任?!?p> “他是他,你是你。”朱棣的眼角謔然掃了她一掃?!澳悴灰恢倍歼@么說么?!?p> 這天四鼓時分,只聽營外一陣輕捷的馬蹄聲,朱棣便知阿赤烈已偵察回營,當即出帳。
“末將等都聽見了營中的更鼓,敵人已在離淝河四十里的地方下營了,最晚明日過午,應該就會到這里!”阿赤烈一身風塵,半邊身子還掛在馬上未下,就向朱棣急報道。
“好!”朱棣懸著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一些?!捌桨惨讶腱爸?。時間不多了,你們都先去好好歇息一下,午后便是惡戰(zhàn)?!?p> 是日天剛亮,朱棣便命三隊指揮各領百騎出兵迎敵,用的仍舊是誘敵入甕的老計策。
幾百名輕騎兵佯裝出來籌糧。一隊十余人的斥候一見到平安的隊伍,立刻快馬而回,找大部匯合,這樣的動靜當然逃不過平安的耳目。
“派葛進率五千騎追擊!”
燕軍這點人手,就算有埋伏也不怕。他旗下四萬大軍,席卷便至。淝河一帶地勢開闊疏朗,朱棣想藏,又能藏多少兵力?
葛進一直急于建功雪恥,上次被金銘戲耍一番,害他媚眼拋給瞎子看,至今耿耿,正和平安存了一樣的心,誓要將這支兵力全部留下。
“這次該是真的!他們怕對上大軍,為了馬能快跑,連束帛都不要了!”葛進副將下馬撿起了燕軍小隊丟下的包袱行囊,打開一看,里面滿滿一袋糧食?!八麄冋媸浅鰜砘I糧的!”
“好!”葛進信心大漲,“燕軍長途跋涉,糧草何其珍貴?朱棣再大方,也不會拿這些來誘敵。他們是為了保命,實在沒的辦法了!咱們追——”
燕兵一路逃竄,馬背上的東西越來越少。有些眼皮子淺的官軍追到一半,實在舍不得這些吃的用的就這么丟著委棄在地,都慢了步子下來撿取。葛進的嫡系隊伍早在藁城就給李遠吃干抹凈,這批人都以平安為主將,葛進打歸打罵歸罵,叫卻也叫不大動。他深知燕兵的目的就是想拖住他們步子,好快馬脫身,只能厲聲呼喝好了就快跟上,自己緊追不舍。小兵們雖然貪財愛物,但也知道違抗軍令的后果,撿起了東西打馬便追。就這么拖拖曳曳,雙方趕出了二三十里。
“再加把勁,就要追到了!”葛進叫道。這些燕兵本就是清早便出來籌糧的,只有單騎不說,還要當馱馬用,論馬力哪比得上他們這些歇了一夜聞機而動的人?不用再十里路,很快就能分出高下來。
恰時,鼓聲四起,殺聲大振。
“怎么回事?!”葛進心頭一突。
難道又??!!
散散埋伏在沿路的人馬從四面八方潮涌似地冒出。
“末將前去迎敵!”
“誒?火耳灰哲,你回來!”葛進在那蒙古騎士身后大叫。
“殿下!那個是?”尤力神色驚疑。
“是他?!敝扉δ樕蠀s浮起了幾分笑意?!拔胰粫!闭f著策馬便下了小丘。
天晴只能借著地勢觀察戰(zhàn)局,為朱棣哨戒警衛(wèi),可見尤力似十分緊張的樣子,也好奇起來?!澳莻€蒙古人,你認識的么?”
“是的,他叫火耳灰哲,原是王爺帳下燕山左護衛(wèi)的千戶,跟過王爺出生入死,是員猛將,后來被調(diào)往了京師。藩王與京中官員不能結(jié)交,更別說舊部了,所以王爺幾次述職,都沒與他交道過,他也沒來拜會,算起來兩人已經(jīng)有快十年不見了……我是因為他用的兵器是馬槊,所以才記得他的。”尤力解釋道。蒙古騎兵通常會在馬鞍邊或腰間掛著環(huán)刀狼牙棒之類的短兵,馬戰(zhàn)的長兵還是槍矛,馬槊相當少見。
天晴望著朱棣迎敵的方向,見二人距離漸近,微瞇了瞇眼睛。
十年不見……么?
火耳灰哲看到朱棣親自來戰(zhàn),不避反迎,右手大槊高舉,向朱棣飛馳而去。眼見只有十幾步就要相接……
忽而,一聲弓弦彈響,“吇咻”而至,火耳灰哲的黑馬竟然嘶鳴一聲,摔倒在地。還好騎士反應迅速,一見不對,就勢便滾了下來,借著龐大馬身的遮擋,沒被來往馳突的馬蹄踩到。朱棣身邊原來就有朱能等人隨行護衛(wèi),都不用朱棣吩咐,立刻一擁而上,將這位昔日同袍圍了個滿。朱棣還調(diào)笑道:“這才幾年的功夫,火耳,你真是越來越不濟了!”
“大人!”火耳灰哲部下的哈三帖木兒、林帖木兒都是驍勇過人的騎士,眼看自家主公被擒,不管敵陣這里刀叢劍林,毫不猶豫地持矟來救,又遭箭矢射中坐騎,都被生擒成了俘虜。
“該死的!”葛進遠遠所見,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他出行前平安就叮囑過,這火耳灰哲是北元降將,跟泰寧三衛(wèi)的人都拐彎抹角沾親帶故,又曾在燕王手下供職,用他只因為他的武勇實在難得。萬一陣前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定要約束住他。他還有家小在京中為質(zhì),絕不可能大明大方投降敵軍。
可現(xiàn)在人都給抓了,還有什么能不能的?
想到此處,葛進心慌之外又是一震——朱棣一見火耳灰哲,便飛馬而來,他早知這韃騎驍勇,何必親自接戰(zhàn)?戰(zhàn)場之上,也沒法說什么招降的條件,莫非——
他們早有默契??!
這時葛進還帶著近三千騎兵駐立北邊高坡,眼觀下方,零零散散被抓住的蒙古騎士已有十幾人,全都是火耳灰哲的同部……更加堅信自己所料不差。一時間,葛進只覺得芒刺在背,環(huán)顧左右,除了自己的幾名親隨,看哪個都像是已經(jīng)和朱棣暗通過款曲,準備將他抓了獻功的。
要知道,他可是曾經(jīng)燕王府長史葛誠的族弟,那個父子都被朱棣凌遲千刀的葛誠!
“走!往大營回退!平將軍還有大軍在后,燕賊必不敢再追擊!”可憐葛進也曾是南征北戰(zhàn)的一員宿將,算得上有勇有謀,可每次一碰到了朱棣,前面再說得雄心壯志,打得花團錦簇,最后都盡顧著撤退了。三十六計滿腹,只能用足上策。
這一役又以朱棣的完勝告終,燕軍斬首數(shù)千,獲駿馬近百。
至于火耳灰哲,葛進一退,朱棣就命人給他松了綁,不但毫無怪罪之意,還熱情請他入營。
“火耳阿?。 ?p> 阿赤烈一見到對方就歡叫起來。火耳灰哲原是克矢塔部大酋的兒子,昔年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蒙古人景仰強者,最重英雄,火耳灰哲對于這個多年未見、論起來算是他表親的小輩,也一直存著惜慕好感。
“阿赤烈啊!”
兩人互相問安,大笑擁抱。
“上次見你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光屁股小子,如今都到當額赤格的年紀啦,娶媳婦了沒?”
“娶了,就是烏齊葉特部的吉雅。”阿赤烈點頭。
“哦~那不是穆華伊的妹子么?阿穆如今成你大舅子啦,那小子人呢?”火耳灰哲早就聽說了三衛(wèi)投效朱棣的事,料想穆華伊也該和阿赤烈在一道,說話間左右張望。
阿赤烈的眼神黯了黯,忽然沉默了。
火耳灰哲暗呼不好,說到騎射本事和武藝,穆華伊確實不算頂佳的,怕別不是……“啊,這樣子……你莫太難過了!”
“嗯?哦!不是,不是的!他、他因為有點事頭要辦,眼下不在這里?!卑⒊嗔抑阑鸲艺苷`會了什么,立刻解釋。不過自一年前穆華伊帶著沈花姣的遺骸離開,他確實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消息了。但已回來的馬內(nèi)侍和燕王爺都說,西平侯那里有人接應照顧他,那阿穆如今應該仍好好地在云南吧。
片刻后,主帳之中。
“當年本王行軍在外,火耳一直為我?guī)У吨邓?,想來迄今已十多年了?!敝扉Φ?,“機會難得,未知再做回本王近身護衛(wèi),火耳你肯是不肯呢?”
未及火耳灰哲回答,燕軍諸漢將紛紛變了顏色?!暗钕拢』鸲艺茈m是殿下舊屬,卻更是南軍降將。他在京師多年,據(jù)聞之前還頗受平安和盛庸的看重,再做殿下帶刀宿衛(wèi),可不合適!”
“別一個個這么小人之心?!敝扉πΦ溃盎鸲臑槿吮就跎钪?,豪氣天縱,一諾千金,何況本王對他有過活命之恩。如果他開口說愿意,絕對會盡忠職守,別無二心。以后這樣的話,你們都不必說了?!?p> “不可??!殿下!”
“你們這什么意思!”
“誒~阿赤烈?!被鸲醋×藢⒁┢鸬倪h房表弟,轉(zhuǎn)向朱棣?!澳㈦m說愿為殿下護衛(wèi),卻也不想被那么多眼睛刀子似地戳點,鬧得渾身不自在??傊?,末將全聽殿下的安排了,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末將都無二話?!?p> 火耳灰哲這話說得坦蕩,倒搞得帶頭反對的丘福陳文等人有些掛不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尷尬。
是日傍晚,天晴在營中隨意散步,遠遠聽到如龍一陣嘶鳴,便循聲向著馬槽走去?;鸲艺艿淖T也在此地休息,受傷的右前蹄已被齊望上好了固板,只因它的主人堅持,與它情義極深,便是這馬從此廢了再不可奔馳,他也要養(yǎng)它老死。天晴與如龍廝磨了幾句,又摸了摸那匹黑馬的耳朵,上有一道淺色的結(jié)痂,顯然是舊傷新裂。
“它跟你說什么了?!甭曇艟従彸脸粒运砗髠鱽?。
“什么都沒說?!?p> “但,你心中已下了判斷?!敝扉Φ溃澳阌X得火耳灰哲之所以被擒,是因為我曾聯(lián)絡過他,讓他同我合演這場戲?!彼采斐鍪?,輕柔撫摩著黑馬的脖鬃,“為此才自己傷了坐騎,造成失足墮馬的假象?!?p> “可殿下不曾聯(lián)絡過他,白天的事,純是殿下與他之間的默契。殿下口中的活命之恩,原就不指這次,而早在十幾年前?!碧烨珙D了頓,推測道,“這火耳灰哲,確是個忠心之人?!?p> “你說的不錯?!敝扉λ埔舱遄昧艘幌拢叭欢?,比起他的心來,我還是更想要你的心。”
“如果我對殿下不忠心,也不會特地來查看,想知道火耳灰哲墮馬的實情了。”天晴道。
朱棣輕嘆,他要的,哪里是忠心的心。“那你擔不擔心——這一切都是火耳的計策,如果我堅持要他宿衛(wèi),哪天他逮到良機,會一刀殺了我呢?”
“有一點?!碧烨缏柫寺柤纾爱吘钩宋?,殿下對誰都容易輕信?!?p> 這話聽得朱棣忍不住莞爾。
“好吧?!?p> 翌日,火耳灰哲被朱棣任命為指揮僉事,統(tǒng)領一衛(wèi)三千兵馬。一同投降的哈三帖木兒、林帖木兒等都為其麾下千戶。從蒙到漢諸將都深深欽佩朱棣坦蕩大度,推誠任人,心中更確信自己侍奉的是當世明主。至于火耳灰哲實則是從宿衛(wèi)之位被調(diào)離了朱棣身邊的親近隊伍,倒鮮有人關注了。
當天,朱棣即派遣新官上任的火耳灰哲和阿赤烈領軍往宿州哨探。那里是敵人重兵所在,亦是燕軍南進的必闖之關。這時燕軍已孤軍深入,不但遠離北平藩邸,四面更是環(huán)敵伺伏,隨時都可能遭遇到王軍的大舉圍攻。朱棣嚴禁軍士滋民,若不打仗,則糧草難繼,想要勝利,唯有速戰(zhàn)速決一個選項。
火耳灰哲等人飛騎來回,很快向朱棣報說,徐輝祖部隊已到了宿州,廣積軍糧,看似準備打的持久戰(zhàn)。朱棣深知這位舅子的沉穩(wěn)善謀,聞之也是頭痛。
“不如還是用釜底抽薪的辦法?派兵騷擾糧道,切斷供給。畢竟宿州和京城還隔了條江呢!糧草哪有那么好運來?一旦餉路先行被斷,徐大郎也和咱們一樣處境了。”朱能建言道。
“父王,這次讓孩兒去吧!”朱高煦主動請命。徐輝祖畢竟是他舅舅,雖然在京中時,他同他就不及同三舅徐增壽親近,但血脈總不是假的——就是看在過世的母妃份上,他也不會對自己下什么殺手。
朱棣又何嘗沒有想過此計,但也擔心自己最疼愛的這個兒子會落入徐輝祖手里。對方一旦拿朱高煦作要挾,他勢必不能不管不問,和談便要變真談了。
朱高煦看出了他的顧慮?!案竿鯖]什么好不放心的~孩兒是去擾敵的,并非求戰(zhàn)。”他早做好了打算,可以他的高傲心氣,當著這么多人面,也說不出“打不過我會跑”這樣的話來,靈機一動,轉(zhuǎn)而道,“不然,讓果爾娜和我同去吧?如今春夏,鳥獸都派得上用場,拿來遏阻一陣敵人,總沒什么問題?!?p> 天晴已有許久不和朱高煦交集,這次突然被點名利用,心中雖說不爽,可稍微一想,就知道朱棣若真的動念如此,她再推辭也是沒用;如果他覺得不妥不放心,也不會理會朱高煦的要求,便聽天由命,不言不語了。
朱棣看了看她,并沒有想太久,口吻平淡地向兒子道:“就依你的法子。記著,只可智取,不可力敵?!?p> 得償所愿的朱高煦喜上眉梢,抱拳受令?!昂鹤衩?!”
于是,朱高煦也得了將兵三千,帶著李遠、馬云等人,依令往宿州去阻截王軍糧道。天晴從頭到尾對自己的保姆角色毫無異議,安靜得讓朱高煦都覺有些心虛了。
“咳咳、這次你應該派不上什么用場,我只是為了說服父王讓我來罷了!否則任誰對上了大舅他,都要縮手縮腳。”朱高煦自己也不知怎么就開始向她解釋起來,“這段時間,我見你氣色也不太好,到處走走、有點事做,總沒什么壞處?!?p> 自從果爾娜那個使婢莫名其妙在戰(zhàn)陣中丟了性命,她就一直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簡直跟沒了魂一樣。朱高煦實在想不通,本來這些下人就是炮灰的命。一個小使婢,就算有點武藝身手,既不是像張玉那樣的大將,更不是如徐老爹這樣的親人,死了就死了,頂多難過幾天,為什么她能消沉一年那么久?
天晴自然不會跟他解釋什么。自從穆華伊到了云南后,所有的情況都是由西平侯沐晟向朱棣通報,她靠著自己的“忠心”,才能換取過問的資格。
她也曾和尤力求證過,知道沈昂離家已久,而沐府、烏芒部人,乃至沈氏留在當?shù)氐倪z族,似乎都對他的真面目一無所知。一直照顧花芳姐妹的余夫人甫聽聞芳婷遭下毒的事,驚愕得幾乎暈厥過去。盡管如此,穆華伊還是留了心眼,在為花姣正式落葬之前,就把芳婷交托給同去的尤力,先帶回了北平,由燕王府的醫(yī)官和慶壽寺的僧醫(yī)照顧,以設法壓制小女孩體內(nèi)的蠱毒。沐晟向來自保求穩(wěn),雖不敢在周王的事上跟皇帝玩什么花樣,但要安排一個小孤女的去處卻是容易。就目前的消息,沈芳婷并沒有大危險,可能因為她年紀尚幼,毒性就算發(fā)作也不劇烈。
但這終歸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未來誰都無把握情況會不會惡化;要想徹底為芳婷根治,弄清噬心蠱的真相,必須要抓到沈昂。
沖著這個目的,她也要幫朱棣早點贏下這場仗才可以。
她可不是為了幫朱高煦立功才跑的這一趟。
“謝二公子好意。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二公子只管開口,我不會推辭的?!?p> 她極少對他輕聲軟語,自她爹死后,她幾乎連話都不太和他說了——不,應該說,她對誰都不像以前那般熱情,話都少了很多很多。如今見她目光溫柔,語氣誠懇,朱高煦竟有點受寵若驚,心頭發(fā)熱,暗暗叫一聲“見鬼”,努力再努力才擺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派頭,“嗯”地點了點頭。
這一支兵力一路循河向南。李遠帶領輕騎快速往復,做起任務來熟門熟路。雖說是由朱高煦領軍,然而實際行動大多都由李遠制定計劃、排兵布陣,朱高煦更像是個掛名將帥,功能和作為吉祥物的天晴差不太多。好在李遠人聰明嘴又乖,一直奉承朱高煦“二公子的用處是派在大事上的”,路上幾次出擊亦都順利,哄得朱高煦找不了茬也發(fā)不出火。
就這樣,一行人順利到了淮河五河口。這五河口位處鳳陽府東北,東南漴河,西北澮河、沱河,東北潼河并于此合流入淮,為河流交匯之口,故得此名,是朝廷軍運輸輜重的必經(jīng)之地。李遠如法炮制,又帶兵沿水陸一路大搞破壞,屢屢燒毀運糧車船。
“咱們軍中也缺糧啊,接下來深入向南,北平那邊更是沒法接濟了。要是這些糧食能搬回去就好了!”朱高煦突然感嘆。幾次行動都這么容易,更令他感覺官軍就是一幫懶洋洋的蠢蛋,根本不難對付。如果能把糧草帶回去而不是銷掉,父王一準更高興。
李遠心頭一突,這祖宗異想天開,可別節(jié)外生枝才好?!岸佑眯氖呛玫模稍蹅冎阅茌p松得手,靠的就是速戰(zhàn)速決,又沒負重,來無痕去無蹤,那幫孫子才追不上。要是大包小包一帶,只怕沒跑出幾步,就要被一網(wǎng)打盡了?!?p> 朱高煦斜眼睨了他一眼:“李遠,我認識的你,可不止這點膽量!”
“李將軍數(shù)次以少勝多,出生入死,膽量當然不缺,可這次不是膽量的問題?!碧烨缁叵胫@幾次偷襲的過程,心中正微覺異樣,聽到朱高煦的挑釁之語,立刻轉(zhuǎn)過了神,出言阻止他的激將法?!暗钕陆淮娜蝿罩挥序}擾餉道,并非籌措糧草,我們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p> 李遠不想讓朱高煦覺得是眾人齊聲忤逆他,否定他的意見,便默默退了開些,心中著實感激天晴把惡人攬了自己做。這位小霸王,他可不想得罪了,就讓他們自己家里自己爭吧!
朱高煦果然跳起。剛剛覺得終于能跟她對上話了,不再是對牛彈琴,這才幾天功夫,她就來打他臉,以為他軟柿子好捏嗎?
“本公子已經(jīng)決定好了!我要——”
“李將軍,傳令各隊,沒有我的指示,任何步騎不得擅動,就是二公子要求也不例外?!碧烨鐝膽阎刑统隽酥扉o她的敕符,“此乃燕王殿下的軍令!”
朱高煦由驚轉(zhuǎn)怒,被這一出氣到七竅簡直生煙——父王還專門派她來盯他的茬?到底誰才是他親骨肉??!
李遠自然樂得順桿爬:“是!”
“哼!”朱高煦撥轉(zhuǎn)馬頭,氣呼呼往營地去了。
……
……
……
你們以為我會就這樣放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