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迷糊頭
老迷糊頭的原名沒人知道,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大都是給起個“狗剩子”,“三蛋子”,沒個正經(jīng)名兒。
而由于他的職業(yè)見不得光,他的或許是“狗?!?,或許是“三蛋”的名字也跟著一同沒入了黑暗,久而久之,大約他自己也記不得自己的真名了,只留下一個老迷糊頭兒的外號。
十三后來才得知這個在街上三天干這兩天干那的,今兒朝東明朝西的,著三不著兩的干巴瘦干兒老頭兒,曾經(jīng)亦竟是十分有手段的一號人物。
老迷糊頭兒告訴十三自己曾經(jīng)是以盜墓為生時,也就是江湖上俗稱的墳串子,打地鼠。十三臉上并無一絲驚訝之色,便是單看他的身形,知情人便能猜出一兩分。
老迷糊頭兒給人第一印像就是又小又瘦,瘦的像根干巴柴火棍兒,活像骨頭架子上裹了一層人皮,冬天還能湊合看,到了夏天簡直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髏干尸。
讓人再三勉強(qiáng)也沒眼看。
十三猜度這是他從小練縮骨功的原故,凡練縮骨功者必須從小練起,不但要吃一種抑制骨骼生長的秘藥,還要一直少食飯飲水,避免身形變闊,保證能順利下洞??胺Q十分的辛苦折磨人。
老迷糊頭從小兒跟著行里干,后來青出于藍(lán),又生性好個自由自在,便開始獨行單干,因他技高人膽大,曾經(jīng)也過過一陣兒瀟灑風(fēng)流快活的日子。
得來快的錢花起來總是十分的不心疼,他經(jīng)常是有了就耍,沒有了再去掙。
如此循環(huán),揮霍無度。他又是沒個家計機(jī)心算計,最不懂過日子的性子,以至于最后老了老了,除一身舊病,什么也沒剩下。
用他自己的話說:利沒留住,本兒也沒保好,人什么時候都得知道保住自己的身體本兒啊,得先有了本錢才能再說別的。。。有本兒不一定什么都有,可沒本兒那肯定什么都沒有。
他每說到激動傷懷處更是連呼哧帶喘,只勸十三: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到什么時候都得懂得未雨綢繆。
他一喘氣,便像不得要領(lǐng)的孩子拉開了陳舊破敗的老風(fēng)箱,十分沒節(jié)奏地呼呼嗒嗒。笑呵呵露出僅剩的一顆裝門面的大牙,他經(jīng)常是頂著一臉開了花的褶子嘿兒嗬兒地,向十三打千兒問候一一一“三爺,您納福。嘿嘿!……嗬兒……”。
他說一句必定停下喘一陣,駝著背貓著腰,枯樹皮似的干手爪使勁在胸口撫弄幾下才能再接茬兒說。
十三知道他的喘癥便是以前坐下的老毛病之一。
那一次,不知道怎么被個“外毛子”找上了他,逼他去指定的山拗里點穴,老迷糊頭兒自然是裝瘋賣傻,拿出自己的練了半輩子練的出神入化的打迷糊眼那一套,只聲稱“不懂”,“不會”,“不知道”。
沒想到對方不吃這一套,當(dāng)場就要斃了他。
老迷糊頭害怕了,意識到在魔鬼面前裝糊涂沒用,只得硬著頭皮,在背后頂著的兩三桿槍托子的威逼下,帶人繞了三天三夜后,便在那大山深里的一處地方駐扎了。
老迷糊頭兒雖是嘴上不著調(diào),卻是有些真本事的,而他亦知道不給這幫魔鬼點出個真穴,此次自己便真得去見閻王了。
于是他故意帶人亂繞了幾天,暗下記清了路,一邊裝做十分配合地點了穴后,就想趁機(jī)逃跑。
結(jié)果沒跑了,抄槍的個個壯如牛,逮他就像逮剛破蛋孵出來的小雞崽子,他本身又十分瘦小孱弱,跑了幾步便被人拎回來摜在地上,后背挨了狠狠一記槍托子后才認(rèn)命地下了穴。
沒想到穴是兇穴,入門無事,進(jìn)里后卻毒瘴迷漫,老迷糊頭兒打前頭兒,猝不及防吸入了毒氣。
得虧他入穴前在舌根暗含了秘藥,剛吸入毒氣后,他又趕緊著撒尿陰濕衣服捂在口鼻暫以克毒,“外毛子”一行人也因吸入毒氣又被洞里暗器所傷,死了大半。
老迷糊頭兒趁亂挖了另一條地道逃出生天。
他自己深知此毒甚厲,出了山又趕緊著徑直去找已歸佛門的老師傅,要了藥抑制毒氣擴(kuò)散,這才揀回一條命來。
待修養(yǎng)的差不多后,他又躲了幾個月才敢回家。
后來在專門傳播江湖消息的據(jù)點兒——老酒館兒,他聽人說起那墓,“死了不少毛子,聽說也被挖走了不老少寶貝運走!”說話那人一身短打,談到此處興高采烈,沾著污泥的腳就騰空翹蹬在板凳上,他滿面紅光,活像自己得了寶貝似的,兩個健壯的胳膊連連撐圓了比劃,“聽說值老鼻子錢了!有那么一大。”
另一名條凳上彬彬而坐的長衫客聞言十分不滿,他把酒盅往油污的矮腳桌上一頓,憤慨道,“自己國家的東西被蠻夷搶偷走有甚可樂的?”
眼見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要支愣起來,老迷糊頭兒抖抖狗皮帽子上的雪,往將禿過半的頭上一扣,慢慢悠悠踱回家了。
老迷糊頭兒對那穴里的寶貝不感興趣,不是不愛財,而是更惜命,他看出此墓絕非尋常,拿了寶貝的人未必能善終。
果不其然,后來聽說運寶貝回某國的大船在風(fēng)平浪靜的淺海上就莫名其妙地翻沉了,人貨皆沒入海底,無一生還。
趕去援救的人員別說寶貝,連沉沒的尸骨都未能打撈。
老迷糊頭兒得到這消息時,正給吃了丈母娘家的飯拉肚子拉了一天的假道人頂卦攤兒,他頂著假道人的道服道帽直念阿彌陀佛。
自此他更是絕了自己墳串子的生涯,只在街上討生過活。
只是當(dāng)時后胸被“外毛子”重?fù)艉笥治攵菊螝?,落下了個駝背彎腰終生咳喘的毛病,后來一直到死也沒能好。
用他自己的話說,“嘿嘿!不中用啦,到閻王爺那點名也是個老破風(fēng)匣子啦!”
此刻這個老破風(fēng)匣子喘了一陣又揚起脖兒灌一盅灑,灌一盅灑后再接著喘一陣。
見十三一直不言,臉上似有心事,他放下灑盅,枯枝爪手按著胸口,樂呵呵地道,“三爺,怎么著,這次來找我,嗬兒……是不是還要淘換兩樣好東西回去獻(xiàn)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