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妖人
這西平的大雪可算是停了下來,城里的百姓一個個都趕到刑場去看熱鬧了。為什么?因為今天就是斬首安明遠(yuǎn)這個妖道的大喜日子??!
當(dāng)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去看熱鬧的,就比如說此刻站在角落里偷偷抹淚的怡紅院姐姐們。還有些愛慕安明遠(yuǎn)的小娘子們,站在遠(yuǎn)處無一不是面帶哀傷。
安明遠(yuǎn)被五花大綁在斷頭臺上,旁邊站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劊子手。
桓玄和其他大臣坐在側(cè)面,而劉裕坐在上方一顯天子氣概。今日劉裕就是來親眼看著安明遠(yuǎn)被處決,他才能坐上真正的龍椅,他才能當(dāng)個真正的皇帝。
不遠(yuǎn)處的小酒館里也能看到刑場上等死的安明遠(yuǎn),眾人喝著小酒、吃著花生米、看著笑話,聊著安明遠(yuǎn)這妖道終于要死了。
李麒麟坐在酒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頭上戴著個斗笠遮臉,身上穿著斗篷防身。他看見安明遠(yuǎn)被綁在斷頭臺上,心里是五味雜陳,抬手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時一位小公子坐在了李麒麟的對面,見李麒麟放下酒杯開口問出心中疑惑,“今日何事如此熱鬧?”
李麒麟指了指窗口,小公子便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人影被綁在斷頭臺上將要問斬。
距離太遠(yuǎn),沒有看清是誰。小公子便隨口又問,“那是何人?”
李麒麟張嘴,“城北安氏安明遠(yuǎn)?!?p> “可是道仙家小公子?”
“正是。這西平滿城還有哪位公子能被百姓稱作妖道呢?還有哪位公子被處死能有這么多人來看呢?”
小公子得知那人原是安明遠(yuǎn),站起來抬腳出了酒館,竟是直奔刑場而去。
李麒麟一頭霧水,他不知道這位小公子想干嘛。這過去不就是送死嗎?劉??墒浅隽嗣男暮菔掷?!寧殺錯,不放過的臭名也算是家喻戶曉了。
眼看太陽正過日頭,劉裕抽出赦令扔到斷頭臺上,大喊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劊子手舉起大砍刀,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眼看大砍刀就要落在安明遠(yuǎn)的脖子上了,劉裕眼睛都瞪圓就等著砍下去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位小公子擋在了安明遠(yuǎn)面前。
劊子手眼看就要砍錯人,硬是費(fèi)盡全身蠻力將砍刀左移五寸。刀算是砍偏了,沒砍到小公子,也沒砍到安明遠(yuǎn)。
劉裕坐在上面盯著這小公子,沉聲問道,“你是何人!膽敢劫法場不成?”
那小公子沒有出聲,而是轉(zhuǎn)過身與安明遠(yuǎn)相望。
安明遠(yuǎn)老了,可是小公子卻沒有一絲變化,甚至連一根白頭發(fā)都沒有,更別提皺紋會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安明遠(yuǎn)看到小公子的臉,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拜,拜兄……”
小公子摸了摸安明遠(yuǎn)已經(jīng)滿是褶皺的臉頰,他輕輕的拂過安明遠(yuǎn)在牢里長出來的每一根頭發(fā)。
盡管安明遠(yuǎn)已經(jīng)變老,不再是當(dāng)年與他一同喝酒吃肉的那個小少年。小公子甚至都沒有認(rèn)出安明遠(yuǎn)來,但他愿意擋在安明遠(yuǎn)的前面。
見那小公子與安明遠(yuǎn)相識,劉裕心生驚擾,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居然想連小公子一同殺了。
劉裕氣沖沖的對著劊子手吼了一聲,“干嘛呢!還不行刑!”
劊子手反應(yīng)過來,搓了搓手掌再次舉起大砍刀,就想殺了二人。
安明遠(yuǎn)見劉裕要痛下殺手,沖著小公子喊道,“拜兄,快走!不要管我……”
小公子仿佛沒聽到,還是聚精會神的瞧著安明遠(yuǎn)的臉。
眼看劊子手的刀就要落在小公子身上了,安明遠(yuǎn)閉起眼睛,他不想看見小公子死在自己面前。
“噹!”只聽一聲金屬相撞聲暴起,劊子手痛苦的大喊一聲,緊接著又是砍刀落地的聲音。
刑場外突然響起了百姓吵雜的叫喊聲:
“妖,妖怪!有妖怪!”
“快殺了那個妖道!快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妖道!”
…………
百姓們情緒激昂,劉裕滿頭大汗!
豁然見到斷頭臺上,那劊子手已被黑煙籠罩,全身精血已被那黑煙蠶食殆盡,原本膀大腰圓的小伙子,一眨眼功夫竟已瘦的剩個皮包骨頭。
而那小公子上身裸露,他身體上是無數(shù)的黑紋盤旋,甚至看不到一絲皮膚。
此人比李麒麟身上的黑紋多了十倍不止!劉裕緊張的吞著口水,他不能想象這個人到底有多恐怖。
李麒麟本來就是個活脫脫的怪物,要不是劉裕抓了郭家小娘子,讓李麒麟與自己一同謀害道仙。李麒麟又怎會聽他擺布?
安明遠(yuǎn)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看著小公子身上的黑紋有些入神。那些黑紋像是活的一般游走在小公子的四肢百骸,吸引著安明遠(yuǎn)的每一寸目光。
小酒館里的李麒麟看見小公子滿身黑紋,也是呆住了,嘴里喃喃自語,“拜,拜森……他就是拜森……”
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與自己這么擦肩而過,李麒麟多想沖到刑場上求拜森救郭家小娘子一命!
“大都督莫慌!我等除妖來遲,還請恕罪!”
天空中傳來一聲不怒自威的話,李麒麟伸頭看去,那刑場之上赫然飛著五個腳踏仙劍的道士極速落下。
五個老道落在劉裕面前,單膝跪地抱劍行禮,“拜見大都督!我等受晉安帝圣旨,前來驅(qū)邪降妖以示皇威。”
劉裕眼看救星到了,頓時心意盎然當(dāng)即下令,“殺了那兩個妖道!”
五老道齊聲回答,“得令!”他們動作整齊,統(tǒng)一起身回頭,面對斷頭臺之上的小公子和安明遠(yuǎn)。
小公子不管不顧依然盯著安明遠(yuǎn),安明遠(yuǎn)帶著哭腔求小公子不要管自己,“拜兄,你快讓開……”
五老道看見拜森身上的黑紋,無一不是表情復(fù)雜。按理來說那黑紋早在始皇駕崩后就下落不明,如今怎會出現(xiàn)在這少年身上?
使一把紫劍的老道小聲問道,“那不是長生紋嗎?”
使一把鐵劍的老道亦是如此,“怎么會在西平出現(xiàn)?”
年齡最大的一個老道沉聲,“殺了他!取長生紋!”
五老道說完化作五道劍影直沖小公子!氣勢洶洶,皆指要害!這是要下殺手了。
小公子一動不動,等到五老道接近,黑紋暴漲數(shù)百米從小公子的身體里涌出聚成人形。
黑紋所聚的人形只是一揮手,甚至都沒有碰到他們,那五老道便已被一股氣流轟出百米之遠(yuǎn)。
五老道墜地,個個捂著胸口氣喘如牛。
“這長生紋好厲害!”
“沒想到長生紋除了可以長生,還有這么強(qiáng)的修為!”
“上!今天若拿不到長生紋,我等已活不過三年?!?p> 說完,五老道盤腿就地而坐。
氣運(yùn)周身……道法萬千,一道一生,一生一劍,劍隨意動……
盤腿坐在一起的五老道身上金光大放,金光化作一柄劍形,金劍旋轉(zhuǎn)不停!五老道大喝一字,“決!”
只見金劍刺向小公子身上黑紋所聚的人形,那人形伸手想接這一劍。
奈何劉裕不知何時過來刺了安明遠(yuǎn)一劍,安明遠(yuǎn)痛呼一聲,導(dǎo)致小公子情急之下分了心。小公子分心后,黑紋所聚的人形一碰到金劍就變回黑紋竄回了小公子的身體里。
金劍氣勢不減,直奔小公子胸膛!
小公子低聲嗯了一聲,卻也被金劍刺穿胸膛!眼看金劍就要穿過小公子的身體刺到安明遠(yuǎn)了,小公子連忙伸手。
小公子伸手想按住金劍!黑紋再次快速盤旋游動,一眨眼的功夫已是匯聚到小公子雙手之上。
小公子雙手按住金劍,拼盡力氣可算是拿下這一劍!沒有讓金劍刺進(jìn)安明遠(yuǎn)的身體。
安明遠(yuǎn)大聲痛呼,“拜森,你讓開……我不要你擋在我的面前……你走啊,走啊……他們要?dú)⒌氖俏遥竽阕甙伞?p> 小公子一用力金劍碎裂,就這樣在他的身體里化作粉末,消失不見。他嘴角流下漆黑的血液,輕輕開口,“相識一場?!?p> 劉裕見小公子還沒死,握著他自己的佩劍又狠狠刺了小公子一劍,小公子身體失衡跪倒在地。
安明遠(yuǎn)瀕臨崩潰,“你們放過他吧,我才是安明遠(yuǎn)!我才是道仙的兒子啊……要?dú)⑽野 瓪⑽野 ?p> 小公子細(xì)聲溫語,“無需……多言……”
五老道見小公子已是將死之人,心中大喜!此時他們只需布陣阻止長生紋救他,再補(bǔ)一刀此人必死!
“大都督快回來!我等布陣了!”
劉裕聽見五老道喊話,連插在小公子身上的佩劍都不要了,大步跑到五老道身后。待自己位置靠后,劉裕這狗賊再次下令,“弓箭手準(zhǔn)備!”
一排弓箭手從軍隊里整齊的向前邁出一步,抬起弓箭瞄準(zhǔn)小公子與安明遠(yuǎn),就等劉裕再次下令射殺二人。
一老道張嘴,“大都督,布陣完畢!”
劉裕笑了笑,“給我殺!那五個道士也別放過!”
弓箭手張弩,一根根鐵箭交替射向刑場上的每一個角落。
五老道大驚!連忙求饒,“大都督,你這是為何?”
“大都督,放過我……”
其中使紫劍的老道話還未完,便已聞聲倒地!其他四人知道這劉裕怕是不肯放過自己了,便紛紛用盡最后力氣運(yùn)起道法護(hù)身。
安明遠(yuǎn)虛弱至極,小公子也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小公子腳下是五老道所布的陣法,黑紋無法治愈小公子身上的傷口。小公子多年未笑,如今死到臨頭卻對著安明遠(yuǎn)笑了。
安明遠(yuǎn)奔潰大哭,“拜森……拜森……拜森……拜森……拜森你說話啊拜森……我不要你逞英雄,我不要你擋在我前面啊……拜森……拜森……”
萬箭穿過小公子的身體,小公子聳拉著腦袋,氣息已盡。他身上有無數(shù)的鐵箭,鐵箭之下便是無數(shù)的傷口,無數(shù)的傷口里流著漆黑的血液。
黑血落地碰到五老道的陣法,陣法竟被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
安明遠(yuǎn)也死了,一支鐵箭精準(zhǔn)的插在了他的心臟上。安明遠(yuǎn)死前盯著小公子的臉,他希望死后也不會忘了這位赴死救他的小公子。
小公子身體里的黑血越流越多,甚至流滿了安明遠(yuǎn)的尸體下方……
誰也沒注意到的是,安明遠(yuǎn)的尸體正在一點(diǎn)一滴吸食黑血。
劉裕站在那里放肆的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安氏已滅,以后我就是這天下的皇帝!”
刑場上的五老道也被亂箭射死,慘不忍睹。
刑場外的百姓們歡歌雀舞,安明遠(yuǎn)那個妖道就死在了他們面前,他們怎能不開心?!自從隆安盛世過后,他們再也沒有這么開心過。
在百姓們的笑聲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震耳欲聾,“天不生我安明遠(yuǎn)……”
百姓們和劉裕面容僵硬,驚慌之下望向刑場,只見刑場上本該死的安明遠(yuǎn)卻掙開束縛站了起來。
猛烈的氣流圍繞著站起來的安明遠(yuǎn),似要摧山毀海……刑場之上的所有鐵箭都被這氣流帶動。
安明遠(yuǎn)向天狂呼,“天不生我安明遠(yuǎn),南涼以北再無仙!或是妖魔禍安氏,萬里西平勝邪魔!”
插進(jìn)安明遠(yuǎn)身上的鐵箭消失不見,他的皮膚也是完好如初沒有一點(diǎn)傷口。他看著劉裕,看著西平百姓,惡狠狠的一字一句道出,“爹,師傅!那年這滿城人屠我安府滿門又趕我出城,今日他們又殺我手足摯友!”
“安兒咽不下這口惡氣!”
“你們背地里罵了我二十余年的妖道,當(dāng)真以為我年少無知不知道?”
安明遠(yuǎn)長出一口氣,“你們說我為妖,那我就是妖?。?!”
一時間狂風(fēng)呼嘯,百姓們四散奔逃,亂成了一鍋粥。有喊救命的、有大罵妖道的,還有拿著一把菜刀想殺了安明遠(yuǎn)的。
劉裕心生不妙!那五老道已死,再無人懂得道法!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劉裕剛跑了兩步,便覺腳底無力,硬生生摔倒在地。
安明遠(yuǎn)站在劉裕面前,踩著劉裕的手狀若瘋狂。他每一腳都用盡了全身力氣踩到劉裕的手上,就算劉裕疼的淚流滿面大呼饒命,安明遠(yuǎn)也不曾停腳。
“安公子,安公子……求您放我一條活路安公子……屠您滿門的是廣州刺史桓玄,不是我啊……”
安明遠(yuǎn)一腳踢飛像狗一般的劉裕,哈哈大笑,“放了你?你覺得可能嗎?你死了,他也跑不了!”
安明遠(yuǎn)放棄了突然而至法力,就用雙拳,拳拳到肉活生生打死了劉裕這個狗賊。
小公子的黑血救活了安明遠(yuǎn),但是也影響到了他的性情。黑血雖能使人長生,但卻為不詳、惡毒、奸詐、瘋狂為本源。道仙安明陽都不敢輕易觸碰,豈非安明遠(yuǎn)凡胎肉體所能承受。
安明遠(yuǎn)一旦暴怒便無法自己平復(fù)下去,眼看劉裕被打的血肉模糊,安明遠(yuǎn)還是沒有停手。
眾位大臣和百姓們跑的跑、逃的逃,生怕那妖道殺了自己。
直至劉裕的骨頭都露了出來,安明遠(yuǎn)才停下手,面目猙獰的回頭看向西平皇宮……安明遠(yuǎn)像野獸般怒吼一聲,沖進(jìn)了皇宮。
…………
諦聽悠悠趕來,發(fā)現(xiàn)西平已成一座死城!百姓的尸首橫七豎八的躺在大街上,皇宮里燃著烈火不減。
諦聽暗道不妙,疾速沖向刑場。
可惜還是晚來一步,小公子已被萬箭穿心,氣息斷盡!小公子身上的黑血染黑了整個斷頭臺,吸引著更多的妖物來此。
“封神陣?!怎么會?拜森,你怎么會被封神陣?yán)ё?!”諦聽來不及多想,撲到小公子身旁,抓起小公子的手來。
諦聽從李麒麟身上收回的黑紋,開始流進(jìn)小公子的身體里。黑紋全部流進(jìn)小公子的身體后,他居然有了氣息!
小公子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諦聽就在自己旁邊。他一把抱住諦聽,把頭都埋進(jìn)了諦聽?wèi)牙铮f,“小白,你怎么才來?我好累,你帶我去休息吧?!?p> 諦聽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聲,“好!我們離開西平,再也不回來了?!?p> 諦聽抱起小公子騰空而起,腳踩虛空如踏實(shí)地,一步一步向西平城外而去。
留下了西平滿城尸首!
暴怒的安明遠(yuǎn)在皇宮里橫沖直撞,等他氣力耗盡就會自行死去。也許這便是他最后的宿命……
此時的皇宮里也是尸橫遍野,大臣們的尸首堆成了山,血腥味彌漫在皇宮的每一個角落。
安明遠(yuǎn)一人屠了西平滿城,往后百年里卻也又落了個妖人的罵聲。世間再也無人敢罵他一聲妖道,只能將道罵為人。
李麒麟一個人坐在西平郭府門口,心中荒涼萬分。雖然已經(jīng)九年過去了,但他此時的腦海中依然全是那位郭家小娘子的身影。
“郭思彤,既然我救不了你,那我就在此地陪你百年?!?p> 此后李麒麟守在荒廢的西平城中五百年余,五百年來西平城中因那日拜森所流黑血怨氣沖天吸引著邪祟,妖魔常年聚集于此,便再無皇帝來此立都城。
后來戰(zhàn)事不斷,有逃難的人前來西平躲避戰(zhàn)亂,李麒麟便聽聞那日安明遠(yuǎn)未死……
那日他在皇宮里氣力耗盡后來了個和尚救他一命,而那個和尚就是在外游歷九年的法顯,法顯高僧那日剛好回去西平看望他,誰曾想西平竟已被他夷為平地。
法顯高僧念在與他師徒一場,便救他一命。也曾傳聞安明遠(yuǎn)活下來之后,上了武當(dāng)山,做了個種花養(yǎng)草的門生。
這五百年來世界更朝換代,變化不斷。
東晉已然沒落,唐王李淵崛起立都長安。竟有了百年的太平盛世,百姓人人安居樂業(yè),少有妖邪侵?jǐn)_,大唐一片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