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中的水分一點一點蒸發(fā),圍在鍋邊的人心中愈發(fā)焦急和忐忑。
“鹽!這是鹽!”
張寧的副官從炙熱滾燙的鍋子里抓起了一把雪白而透徹的鹽塊,他一眼便知道這是青海千金難求的精鹽,精壯漢子望著手中碩大的鹽塊,來不及等他降溫,便一把塞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
純正而嗆人的咸味在瞬間便堵住了他的所有感嘆。
“這是鹽!我們勝利了!”張寧的副官將那塊鹽丟回了大鍋,被鹽粒咸啞的副官聲音低沉,“都嘗嘗吧!正宗的精鹽!先生的方法是對的!”
周圍苦苦張望的輔兵們則飛快的撈起了鍋中的鹽粒,一把塞入了口中,來不及細(xì)細(xì)品嘗著,便被撲面而來的咸味嗆得發(fā)抖,“我們勝利了!我們有鹽了!”
繁星之下,萬物寂寥,萬燈清冷的大軍盡頭,三千人的齊聲歡呼傳遍了大營。
輔兵們似乎正在叫喊著什么,大軍在瞬間便被喚醒了。
冰冷的空氣中有了一絲希望,慕安靜靜的站在刑訊的大帳之外,自己掛在鐵架上的俘虜并沒有開口,他并不著急,只是靜靜眺望著遠(yuǎn)處星辰與肉眼可見的羌人營火,羌人營地連綿不絕的火光已經(jīng)將自己團(tuán)團(tuán)包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后世晚上八點半的時間了,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睡了,但壓抑難言的氣氛仍然綿連在長達(dá)數(shù)里的連營之內(nèi),急沖沖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在片刻后急促傳來。
定然是嬴政帶著張定邊來恭喜自己了。
……
“來的正好,我還要讓他們陪我演一出大戲呢!”
慕安知道,自己拖了很久的鹽終于被練出了出來,他轉(zhuǎn)身走向大帳,他的這處大戲還必須要一個人的配合,自己必須要在十分鐘擊破他的心防!
慕安的腳步愈加的輕快而輕松了,這漫天的清冷月光也像極了一場明亮的燈光大秀。
站立在一旁的李月如望著軍中至臻鼎盛的士氣,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俊崩钤氯缫餐娏酥車蝗B綿不絕的羌人營地,她依舊沒有將食鹽和勝利掛上鉤,“你是要在陣前收買這些羌人了嗎?”
“當(dāng)然不是?!?p> 慕安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月如,他的語調(diào)極為輕快,“待會哥哥便讓你看一出好戲!跟緊了!千萬別錯過!”
帳中鐵索碰撞的響動不斷,顯然那個掛在鐵鎖之下的人心中正在經(jīng)歷一場激烈的斗爭。
慕安走進(jìn)了大帳,步伐沉重,扭了扭脖子,似乎是被身上劣質(zhì)布料給磨得生痛,他抬頭望向一臉震驚與驚異的姚星。
一言不發(fā)。
眼前高達(dá)的羌人早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他望向慕安的眼神不吝于望向部落的薩滿巫師,青海湖的鹽水是有毒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凡是飲用或是蒸騰湖水制鹽之人沒有一個不在飲下湖水后三個時辰內(nèi)因血肉腫脹、動脈爆炸而暴斃的。
青海湖是神明與長生天的禁隅,是凡人絕不可以侵犯、觸及乃至眺望的禁地,因為長生天和神明是絕對不會原諒這些人的,這是真的。
因為薩滿巫醫(yī)求遍了長生天也絕沒有辦法挽回那些人的性命。
但那些秦人竟然能夠從長生天的禁隅之中為凡人拿來這些寶貴的鹽粒?。?p> 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們真的只是一介凡人嗎?
姚星望著一言不發(fā)的慕安,腦中突然回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墜入陷馬坑中的場景,也是眼前這個人的手筆,秦軍明明并未有時間挖陷馬坑,而這個來自內(nèi)地的人怎么可能在一次來到青海湖邊便知道哪里會有一個陷馬坑?
莫非!
姚星望向慕安的眼神突然變了。
“我們練出鹽來了!軍師的方法是正確的!”大帳被嬴政一把掀開,興奮的長公主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她來西寧不久,但也知道羌人口中的傳說,但那一切都無所謂了!
自己的軍師已經(jīng)從異族神明手中為自己拿回了寶貴的鹽粒!
“放我下來?!?p> 慕安臉色微紅,附在嬴政耳邊輕聲說道。
……
“你考慮好了嗎?”慕安雙手插在袖中,目光寧靜,扭了扭脖子,脖子被劣質(zhì)布料摩擦的生疼,他正在上下審視著眼前這個羌人,“到底是做秦臣為羌王,還是做那無辜的枉死鬼?!?p> 賬外風(fēng)中不斷傳來甲葉撞擊聲刀劍出鞘的呲呲摩擦聲。
帳中一片寂靜,只有鐵索和橫木不斷摩擦撞擊發(fā)出各種聲音。
姚星的傷口已經(jīng)覆蓋著一層血液凝成的冰霜不再流血。
慕安仔細(xì)審視著眼前之人,隨后莞爾一笑,他知道自己快贏了,于是索性不在說話。
帳中的溫度很低,只有火盆炙烤著木炭,發(fā)出橙紅色的亮光,但些許火光卻并不足以驅(qū)散西垂邊地的冰冷。
姚星沒有答話,只是用驚異的目光不斷上下審視著慕安,他的動作幅度很大,鮮血不斷從他的脖頸中留下,一滴滴的滴在地上,鐵連冰冷的溫度正在不斷提醒他那便是自己必須要盡快做出抉擇,但他仍然想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如何從神明手中奪回那些鹽粒的!
“不用猜了,天命在我。天下失鹿終究歸于秦室?!蹦桨舶崃艘粡堃巫幼?,望著欲言又止的姚星笑了一下,“今日便是你們羌族的大會,我要你帶我去參會,只要你答應(yīng),這羌王的位置,便是你的了?!?p> “你?!”
姚星圓睜雙眼,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我怎么知道今日是你們羌族大會的?”
慕安笑了一下,用馬鞭指了一下那塊陳懸在墻上的黃金腰牌,“你的腰牌可是掛在那里呢,據(jù)我所知,你腰間的那塊腰牌除了作為參加羌王大會的入場券之外別無他用,而你今日卻冒著丟失腰牌被羌王責(zé)罰的風(fēng)險帶著這塊無用的腰牌出戰(zhàn),那我斗膽猜一下。”
慕安停頓了一下。
“你是打算我們這射一箭就回去開會的對吧?!?p> 姚星望著慕安又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了眼墻上的腰牌,“可是……”
“可是我怎么知道這羌族大會還在準(zhǔn)備,沒有正式召開呢?”
慕安接上了姚星的話。
掛在架子上的羌人驚訝的將身上諸多傷口撕裂。
被凍住的傷口不住的流血。
“那就更簡單了,你們西寧姚氏可是羌王之下的第一部族,但今日一戰(zhàn),不過短短數(shù)個時辰便折損了二公子和族長,你們需要重新選出一個首領(lǐng),按照你在部族內(nèi)勢力,你想要繼位的兄弟至少要花上幾個時辰的時間來與你的手下會談、分配利益,你手下大概有四個核心長老,按照一個長老談半個時辰的速度,現(xiàn)在的他應(yīng)該剛剛談完?!?p> “我……”
姚星嘴巴張的更大了。
“你腿上的金毛分屬于六條大狗,其中兩根又大又粗還亮,顯然是狗王級別的,而剩下的四根則要小得多,大概只是尋常的金毛狗?!?p> 慕安頓了頓,欣賞的看著姚星驚訝的眼神,如同圍觀一件藝術(shù)品。
“這兩條大的狗,應(yīng)當(dāng)來自你的父親以及羌王的賞賜,畢竟這是西寧郡,在羌族之中,除了你的父親和羌王,誰有能力送你這兩條大狗?”
“那先生怎么知道那兩條狗來自羌王和他的父親?”
一旁圍觀的長公主的星星眼都快出來了。
“很簡單嘛,如果他的父親送給他兩條狗王,那無疑就是在部落中拋下了一個立儲的信號標(biāo),而一旦他父親的部落民都團(tuán)結(jié)在了他的兒子手下,他父親的首領(lǐng)之位無疑是到頭了?!?p> 一旁的姚星眼睛都快瞪出來。
“所以那四條小狗是那四個長老用來表忠心的禮物!”
長公主大聲說了出來。
“我說的沒錯吧?!?p> 慕安背著手望向支吾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的姚星,“現(xiàn)在你信天命在我了吧?羌王還是怨鬼,自己選一個吧。”
“我……”
姚星掙扎著想要抬起自己分外沉重的腦袋。
“你……”
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年所有的驕傲在一個能夠洞悉一切之人面前是如此的無力與無助,他想要用一死來擺脫這種難堪而可怕的境遇,但他甚至不知道死亡到底能不能幫助自己擺脫眼前這個人的魔爪。
賬外的呼喊聲驚破了天地,這是秦兵們正在歡呼慶祝制鹽成功的歡呼聲。
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為軟弱的漢人從西王母的禁隅之中偷來了鹽粒,姚星甚至不敢確定,他是不是也能從冥王手里將自己的靈魂給偷回來。
“我……”
姚星猛地掙扎了一下,鐵鏈制住他后猛地回彈,并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背上,將他后背的傷口猛地撕裂開來。
“你是惡魔!”
寂靜的大帳之中,鮮血滴落的聲音清晰可見,他的眼睛睜大,清晰可見其中每一根血管爆裂的過程,不過片刻,他的眼睛一片血紅。
慕安靜靜的背手望著眼前眼前這個不斷掙扎著的人。
他已經(jīng)在預(yù)言之中望見了他的身影,一個能夠幫助他分化羌人聯(lián)盟的關(guān)鍵人物,也是他征服西寧羌人所必須的棋子。
他快投降了。
“所以呢?”
聽到了慕安的話后,姚星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一般癱軟下來,他喘著粗氣,停頓了很久才積蓄了足夠的力氣。
“我……投降?!?p> 一旁早已準(zhǔn)備好鑰匙的士卒將他從鎖鏈上解救了下來,姚星不斷喘息著,卻也感覺如釋重負(fù),說出投降二字后,那沉重幾乎將他脊柱壓彎的壓力消失了,那個可怕的惡魔放過了自己。
他癱軟在地,用盡一切努力避開了與慕安的對視,并用盡所有力氣在
“好,準(zhǔn)備一下!我們?nèi)ラ_羌族大會。”
慕安笑了笑,拍手走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