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面子

　　完顏宗雋吃了一驚，吊起眉頭：

　　“張會計，別瞎說了。自己技不如人，就……”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剛才跟著一起嘲笑張洛的女真人、緊張的滿臉亂動。他湊到格斯美跟前不知道說了什么，格斯美的臉色也變了。（阿魯也打發(fā)了個人，急急下臺走了。）

　　但是格斯美畢竟也是個人物，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走到張洛跟前：

　　“張會計可也有證據(jù)？”

　　張洛沒想到這個家伙也不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如果自己要求砸開第二只石獅子、做檢查，女真使團必定會以自己耍賴為理由拖住。

　　她回身看看臺上的朝臣們，居然一個個都裝看不見自己。

　　一邊的徐師傅想了想，對格斯美作了個揖：

　　“老奴有個辦法。如果貴使也來砸這第二只石獅子，我們也派個人來砸第一只石獅子。大家一同比較成績。您看如何？”

　　格斯美沒想到這個干瘦的閹人會這么說，手心里忍不住出了汗，讓剛才受傷的手又痛了起來：

　　“不妥。我如今依然有傷……”

　　“貴使可以換一個人，想女真也是人才濟濟。”

　　徐師傅微笑著、低眉順眼，卻讓女真使團有種砸棉花、砸不爛的痛苦感。

　　“這……”格斯美看看大宋君臣，心里咬了咬牙，準備賭賭：

　　“不如貴國先派一個人來。不過，要是這回、他砸頭一只獅子、還砸不動的話，必須要把命留下。如何？”

　　格斯美看看張洛：“又或者，張會計的命，也可以?！?p>　　完顏宗雋皺起眉頭，在他身后大喝：

　　“貴國故意打發(fā)這么個女人來羞辱我們。哪里是一條命可以抵償?shù)?。必得兩條！”

　　張洛覺得這是女真在狗急跳墻。

　　但是，臺上還有能耐砸石獅子的，都已經(jīng)受了傷。除了傷勢最重大的胡子哥樂意相信她，其他人都覺得為了這個女人的胡猜，放棄一條性命太吃虧了。

　　八十萬禁軍教頭，上臺的共二十七位，都低垂著頭，忘了他們原本該是大宋最強大的武者。

　　完顏宗雋扭頭看看自己的人，大喊一聲：

　　“你們中，誰敢和宋人比賽砸獅子??？”

　　“我！”

　　“我！”

　　“六太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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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男人們氣勢如虹，哈哈大笑的呼應(yīng)著，跟皇帝身邊的朝臣和禁軍們、形成了顯明對比。

　　臺下的看客們也都不敢吱聲。

　　剛被攆下臺的岳云嬌，兩只眼睛都紅了。她伸開膀子，扒拉開拽著她的太監(jiān)們：

　　“各位大人！你們是我大宋的脊梁，就連這么一點膽子都沒有嗎？”

　　朝臣中有一個文弱、穿紅袍的，忍不住了：

　　“下官愿意！”

　　旁邊有一個、投靠童貫一派的大臣，輕輕咳了一聲，笑道：

　　“李綱大人豪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想砸獅子不成，反而叫金國使者笑話我朝無人嗎？！”

　　皇帝氣惱的揮揮手，干脆叫人把李綱直接從臺上抬了下去。從上臺到現(xiàn)在，皇帝終于沉不住氣了。他決定先從發(fā)落張洛開始，殺雞儆猴。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突然有人聽見一個尖細的高音，在臺下的人群外大喊：

　　“官家，官家！有英雄……可以砸頭一只石獅子！”

　　大家一起扭頭去看，原來是好像水里撈出來的劉太監(jiān)，跟在岳虞候身后，一路小跑過來了。岳虞候掄著兩個大膀子，好像水車砸過水面一樣，把路上擋道的看客們，撥拉到兩邊，被劉太監(jiān)讓出條路來。

　　然后，岳虞候看看他妹妹，伸手給她腦門上一巴掌：

　　“叫你在家！來這里做什么？傷到哪里了？還不立即回家去看看郎中~”

　　然后，他又狠狠瞅了一邊的張洛、胡子哥一干人，對皇帝行了一個大禮：

　　“官家，臣妹殿前無狀，陛下開恩。”

　　格斯美沒想到，是當時敢和自己頂牛的人，心里慌了，只得繼續(xù)嚇唬：

　　“這位小虞候，你可知道這是賭命呢。你要是砸不爛第一只石獅子，就……”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岳虞候掄著小壇子一樣大的拳頭，朝著第一只石獅子的背，就過去了。

　　只聽見噼里啪啦一陣動靜，頭一只叫格斯美砸掉了嘴的石獅子，就變成了一堆碎石頭。一個腦袋崴在一邊，剩下的石頭塊里，隱約還能看見倆爪子，和一塊胸前戴著鈴鐺的雕刻。

　　臺上的大臣和坐著的皇帝都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完顏宗雋一下站了起來，然后又尷尬的坐了下來。

　　臺下的看客們也都興奮的喊了起來：“好！”

　　高俅得了計，對女真人說：

　　“貴使，還請派人砸第二只石獅子。若是砸不動時，也是要以死謝罪呀?！?p>　　完顏宗雋瞧瞧身后的武士，他知道論武力，格斯美是第一位的。但是他現(xiàn)在又受了傷……

　　格斯美看看完顏宗雋，咬住了牙關(guān)：“那就請讓我……”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一個穿著鶴髦大氅的云冠道士，手里托著一本書卷，三步并兩步的上臺來了。這個道士身后還跟著幾個小道士，其中有一個看起來像極了一頭碩鼠的，被剪著雙臂，綁了起來。

　　來的正是萬壽山的郭仙人。

　　“官家，小道有急事要呈報官家?！?p>　　“國師，有什么奏報？”皇帝示意他平身。

　　郭仙人一把把碩鼠道士摜在地上：

　　“都是小道手下這個不成器的，聽了女真挑唆，把妖道賈云章的《建筑概要》拿給了他們，叫他們知道萬壽山有一座、任誰也砸不動的金剛獅子。沒想到，這些女真人就趁小道閉關(guān)之際，偷走了這金剛獅子……”

　　朝臣和看客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二只石獅子誰也砸不動。

　　聽說，它原來立在靈虛宮太乙殿前頭。是賈道長閑來沒事，按新筑造城池的方法，砌出來的石頭獅子。雖然賈道士將原理寫在一本叫《建筑概要》的書里，但是朝廷抄檢靈虛宮時，就把這些書籍都沒入了宮廷。市面上知道這興建原理的人，幾乎沒有。

　　后來，這頭石獅子也不知去向。有人說看見它好像被拉走，送進了后來修建的萬壽山道觀。

　　“這多虧了郭仙人啊。女真人太狡詐了，一會叫他們砸這頭獅子，保不齊就能砸爛！”

　　“這賈道士死了都禍害人?。　?p>　　“靈虛宮的奸人死不足惜?。　?p>　　“應(yīng)該將這些歪理邪說都燒了的！”

　　臺上臺下又開始或大聲或小聲的議論。

　　蔡京雖然看不見，但是卻敏銳的感覺到、女真使團下不來臺了。他趕緊開聲：

　　“官家，這原本就是我朝與金國臨別前一場小玩意。倒是大家看重了，玩了這么久。既然是平局，那么彩頭就該……”

　　完顏宗雋的臉都在地上拖著走了幾圈了。

　　格斯美也不知道怎么圓這個場，畢竟他們被人揭發(fā)了。

　　阿魯看見他派出去找郭仙人的侍從已經(jīng)回來了，就站出來，對皇帝行了個禮：

　　“大宋皇帝陛下，我等即將起行，還請將說明代稅錢的國書用印后，交給我方?！?p>　　他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

　　蔡京也站起來，洪亮著聲音大聲宣布：

　　“宋金為好，恩賞每年一百萬貫?！比缓笏袑χ实廴羧f歲：“陛下仁厚，不忍百姓負擔過重，未曾應(yīng)允每年三百萬之恩賞?！?p>　　“什么原來要三百萬？這些韃子也是太貪婪了。”

　　“就是啊，根本是獅子大開口啊！”

　　“憑什么給他們錢？幽云之地本來就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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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下的吃瓜群眾中又涌進來一些“有識之士”了。

　　“既然女真人?；^，這彩頭也該他們掏出來！”

　　“就是啊，六百萬貫，一文不能少。”

　　皇帝瞧瞧下面群情激奮，又看見女真使者終于掏出了這幾天都不肯交的獻地文書和地圖，覺得面子和里子都有了。就擺擺手：“我泱泱大國，哪里介意這區(qū)區(qū)百萬恩賞。賞了就是賞了。這彩頭原本就是個玩意，朕也一并賞賜了。貴使早些動身吧?！?p>　　臺上臺下果然山呼萬歲，趙佶自然樂得心里開了花，把剛才的灰頭土臉都扔在了九霄云外。

　　女真人得了實惠，也很高興，巍巍赫赫的出汴梁，往北而去。

　　隨后，趙佶忍不住大興封賞：

　　郭仙人大義滅親，救國于危難，賞賜紫金冠，同正一品的待遇。自己將劣徒帶回去處理。

　　高俅楊戩為國爭光，每人錦緞五十匹，金一百兩。

　　岳虞候砸碎了石獅子，奮勇當先，賞賜錦緞十匹，銀一百兩，用來做妻子發(fā)喪之物。可將妹妹帶回去，自行處罰。

　　上臺的各教頭和胡子哥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最后，皇帝帶著張都都知，并小牛兒、狗兒等一班小太監(jiān)，路過張洛，就輕輕地把賈道士的《建筑概要》，扔在她眼前：

　　“你？這事倒算是因你家起，因你家平。好好回斗原院思過！沒旨意，不得隨便走動！”

　　張洛撿起來那本線裝訂的《建筑概要》，發(fā)現(xiàn)它是用雕版印刷出來的。背后一頁，居然有小半頁的批注，還都是用簡體字寫的。

　　難道古代還有簡體字嗎？

　　然后，張洛聽見高俅不知道在皇帝跟前嘰咕了些什么。一會兒張都都知就叫狗兒去傳旨：

　　京中各國商販，特別是幽云之地過來的馬販子們，稅錢加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