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師傅!X的!這是什么吃的和水??。?!”張洛真想破口大罵。
然后,她就聽見有人窸窸窣窣的、推了輛小車,進了牢房外間:
“有錢的拿錢,有飯吃。沒錢的,等自個家人來送飯……”
張洛不傻,一聽見“錢”這個字,立即開竅了。她明白了徐師傅的“吃的和水”是怎么一回事了。
“這位大人,我……我有好酒!”
“什么酒?”外面送飯的問。
“七十度小瑯高!”
七十度小瑯高,點火就著,是建筑公司里最受歡迎的白酒,沒有之一。張洛基本屬于條件反射性的信口雌黃。
“來,您聞聞這酒香?”
她還把酒罐子舉到封起來的土墻、一處沒封嚴實的地方,對外煽風。
送飯的,看起來是個沒胡子的老頭子,嘴巴和下巴上都是皺紋,好像一棵吊死鬼干杏。可是,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老太婆。
“呀!這真是好酒!張娘子,你……如何有這樣的好酒?”
“反正不是賜死用的鴆酒。怕什么?!咱倆貿易貿易?”
送飯的老婦四處看看,知道獄卒們還沒進來,就趕緊把三個饅頭,一個個、熟練的從土墻破口里塞了進來。然后又插進兩支空皮囊,叫張洛把酒灌進去。
張洛灌了一支,從破口里擠了出來。
“大姨,就三個饅頭,怎么夠我們活命?再多給幾個?”
“你……還敢講價?”送飯的老太婆很虛浮的回擊。講價是當然的了,所以她才先給了張洛三個饅頭。她很是時候的打開酒囊,品了一點,確認是好酒,自己沒吃虧。
“獄卒大哥們很快就回來了呀?!?p> 于是,送飯的,又從土墻空擋里,打進三個干透了、擲地有聲的饅頭。
“大姨,還有水!”
“你也不傻呀?!怎么就著了老徐的道兒!他可吃人不吐骨頭的!”
送飯的氣哼哼的又啜了一口酒,就把隨身的水囊,也給張洛留下一個。張洛才把第二個酒囊拿了出來。
“徐師傅?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知道你爹……怎么叫人害了的嗎?”
“怎么說?”
送飯的貼近破口,得意的笑道:
“當初高太后還活著的時候,曾經(jīng)打發(fā)了不少宮里得用的人,去伺候你爹?!?p> “里面就有童大人和徐師傅?”張洛拿剛才獄卒說的,現(xiàn)學現(xiàn)賣。
“呵呵,然后,就‘有人’幫先帝把他騙到這里來。那時,老身已經(jīng)在這里送飯了,記得真真的!那天,還有郭仙人也在……”
老婦干枯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奸猾的光。
“大姨,大姨!我外面還有四百兩銀子,存在城里的大鋪子里?!?p> 張洛馬上把劉太監(jiān)的小金庫供了出來。
“反正張娘子就要死了……也不打緊!”老婦逞了酒勁,忽然大方起來,笑嘻嘻的。她便講了一段當年的往事。
?。ɡ咸胖v得異常生動,讓張洛覺得自己正在看一場小電影,她甚至可以腦補出:)
個子魁梧的童貫和細流兒身材的徐先生,伴著春雪料峭,青春年少的、一起打掃號稱“第一學宮”、靈虛宮前院。童貫一邊掃,一邊挲摸,就先看見了大門口的小道士們領了一個玉樹臨風的儒士進來。
“咿?郭先生?您從北邊出使回來了呀?可都見著什么見聞?”
這個人,正是隨著鴻臚寺侍郎、一起出使遼國番邦女真和其他部族的老郭仙人。他和兒子身量和樣貌都頗為相似,不認識的人一瞧,都會被他們的儒雅外表給吸引。
“呵呵,甚好,甚好!你們主家在嗎?”
“道長在給學生們上課?!?p> 童貫激動的舔舔嘴唇,他很羨慕比自己大幾歲的賈道士。不過十八九歲上,就已經(jīng)是名滿京城的飽學之士了,而且交友廣泛,又有著大內高太后的照應,在當時東京汴梁也是一位“高富帥”的典型。
所以,高太后的哥哥,特別求了恩旨,親上加親,要嫁給賈道士一位高小姐。
徐師傅為人又有幾分傲氣,他覺得老郭仙人的遼國皇室背景有并非“聊勝于無”,而是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再加上,他見過老郭仙人做的幾件很假道學的事,比如批判人家流連煙花,自己卻跟一個教坊里的妓女生了孩子,還不敢承認。
所以,徐師傅心里很瞧他不起,只在一邊掃地、冷笑。
童貫還只顧打聽新鮮事,就看見太乙殿正殿的門開了,好些個士子并小道士出來了,就趕緊過去偏殿門口傳話:
“主家,郭先生出使回來,求見先生呢?!?p> 然后,童貫就掀了偏殿的棉簾子,畢恭畢敬的請老郭仙人進去,還對同伴呲呲牙:
“主家要吃茶!”
徐師傅白著臉,紅著一雙小凍手,舉了茶壺茶爐子茶盞子等,進了偏殿。就看見賈道士坐在一個蒲團上,老郭仙人坐在對面、另外一個蒲團上。
徐師傅心里忍不住想笑,因為,賈道士看起來,根本不像個道士,倒像是個年輕的將軍,劍眉朗目的不說,說話做事也都斬釘截鐵的。人很痛快,就是有點太直率了。
“郭兄,這次遠赴北鎮(zhèn),對各番邦有什么看法呢?”
賈道士看看徐師傅舉著這一大堆進來,就知道他不想伺候老郭仙人,是專門給老郭仙人找麻煩的,于是就把話題拉長,好讓徐師傅“做出”茶來。
“唉,西夏依然沒落了。西夏梁太后一黨愈加腐敗濫權!大遼也一片死寂,并沒有什么可看可夸的。人家都說這是我大宋收復北方失地的大好機會?!?p> 賈道士盯著眼前的小茶爐子:
“如今百姓生息還不足,談北伐是不是太早了些?在下聽其他先生說,郭兄跟女真完顏部詳談甚歡?”
“這便正是可嘆的地方。愚兄將靈虛宮里藏著的、袁天罡先生的奇書拿出來,略推了推,說給那女真韃子聽。真?zhèn)€就唬住了!”
“奧?”
賈道士和徐師傅兩個人都看向了、得意的老郭仙人。
“這是一招險棋,可是叫愚兄走到了位。呵呵呵!”
老郭仙人忍不住得意的、把江湖騙子的算命把戲,兜了底兒朝天:
“愚兄先把少小在遼國宮廷、聽說過的女真完顏部的事,略給他們說了說。然后,又察言觀色,把他們族長拔了拔高。那韃子頭兒就愣住了,非得喊愚兄‘神仙’,就叫我看他全家的男丁。我就挨個往海里夸,然后瞧見一個小的,愚兄就把袁先生奇書上的話,藏了半句,說給他父親聽。你猜怎么著?那韃子頭和他老大都嚇破了膽,一疊聲的叫愚兄把這個小的領回中原來……”
“那郭兄怎么做的?”
“受人之托,只好把這個小韃子帶回來。誰知道到了半路,他母親追來了,非得拿一個更小的,跟我換。愚兄也懶得理,就給她換了……”
老郭仙人還是很得意,徐師傅就看見賈道士的臉都快沉到了地上:
“郭先生這事情做的很不妥。靈虛宮內的奇書,并不是這樣用的。先生這樣做,可不就是害了那個小童嗎?”
老郭仙人隨機應變:
“唉,愚兄也知道錯了。只是現(xiàn)在帶了回來,沒處安置。不如放在靈虛宮里?如今犬子也在這里,大家倒是可以一起作伴……”
徐師傅忍不住了,在一邊插嘴:
“自己甩油瓶子就算了,這路上惹的,也送來……”
老郭仙人臉白了白,冷笑說:“宮里的規(guī)矩,如今都這么松散了?”
徐師傅也不甘示弱,還要回敬。
賈道士就在一邊喝了他一句:“叫你烹茶,你連爐子都現(xiàn)生火。還不快離了我這里呢?”
徐師傅氣呼呼的抱著茶爐又出來,就看見童貫和另外幾個小太監(jiān)在搗鼓什么東西。
他湊過去一看,居然是一只樣子很奇怪的金雞,一個土雞蛋大小,雕琢的頗為幼稚粗劣。
“這是什么?”
“不知道,像是郭仙人剛才掉了的?!?p> 徐師傅那時也是個小孩,氣性很大,就說:
“他?人家剛才還笑話我們是宮里出來的閹人,沒有規(guī)矩!”
“什么?”
“他算什么東西,喊他一聲‘郭先生’,就得意了,不就是個遼國的韃子嗎?”
“他還一口一個‘韃子’的喊別人!”
“聽說這回朝廷派人往北去,他說是想去遼國探望祖母,才許他去蹭的,他卻說的好像他是正經(jīng)使者一樣……”
一眾小太監(jiān)越說越火大,于是童貫就很搗蛋的、把這只撿來的金雞,扔進了靈虛宮的玄魚池里。
正說話,就看見老郭仙人興沖沖的、從賈道士的房里出來,看樣子是賈道士答應收下他弄回來的女真孩子了。
“呀,郭先生,現(xiàn)在就回了?不多坐坐?”
童貫前腳扔了老郭仙人的金雞,后腳就又對他舔著臉的討好。
其他小太監(jiān)也都諂笑了兩聲,只有徐師傅還是冷著臉,一臉“好走不送”的表情。
老郭仙人傲慢的皺了一下鼻子:
“唉,某家還有要事要進宮,下次再打攪吧?!?p> “什么要事?”童貫上前,諂媚的扶老郭仙人上馬,問。
“好東西,是可以為陛下綿延子嗣的好東西呀!”
說完,老郭仙人就大笑著、策馬揚鞭而去。
誰也沒有理睬這樣的胡話。人人都知道,哲宗皇帝年輕無子,為了生兒子,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宮里有些臉面的上一輩子的女眷,為皇帝找了各種各樣的女人?;实垡病皻椌邞]”,弄得身體都虛弱了,可是繼承人還是影子都不見一個。
所以大家以為,這一回又是老郭仙人在妄想。
誰想,半夜不到,宮里忽然來了兩隊內侍,提了在靈虛宮服侍的一應小太監(jiān)入宮。
大家原本以為只是高太后(其實是太皇太后)例行問話,結果卻被帶去了文華閣、章大相公辦公的地方。
堂前還很不應景的架著一口、十個人環(huán)抱粗的大鍋,下面生著柴火,鍋里面燒著咕嘟咕嘟冒泡的開水……
蒙恬小姓張
宋代的道士,很多時候都是為了混政治前途的讀書人,或者本身出身大富大貴的世家子。因此,還可以結婚,后世稱結婚了的道士叫“火居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