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的夜空，漆黑的大地，晚風撲面而來，夾帶著一絲屬于大海的淡淡咸腥味。諳渃領(lǐng)著人趕在城門落鎖前進城的那會兒，偌大的城市早已是燈火闌珊歇了聲息，與下層領(lǐng)地那些繁華夜市不同，云流之城有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習慣，時間明確，是自太陽從地平線消失的那一刻起，各家各戶就直接閉門謝客不再外出。
城門在身后關(guān)門落鎖，諳渃面向冷清的城市街道也見慣不慣，只是身后那幾個新兵倒是頭一回在加入巡邏隊后被加班，餓著肚子跑了一天不說，回來看著自家門前冷清，心里說沒有感覺是假的。
“行了，都散了吧。”
新兵還需加倍操練，諳渃在心里點評著，再捋了捋這趟下來的關(guān)鍵，想想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味，但他一時間沒能想出來。
“副隊，您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嗎？”
諳渃走神想著，也不知道身后那幾個小崽子說了點什么，就聽見有人問他。
“忙活一晚上飯都沒吃，正好前面不遠有個小店，可以吃點東西再回去?！?p> “您要一起嗎？”
諳渃當然拒絕了小輩們的邀請，不說坐在一桌上各有不自在，就他自己偷偷在集市上買的那點吃的，總不能當著小孩們的面吞了吧？——端著架子的諳副隊在前往主城若寒城的路上啃了整只紙包雞，連帶著把這趟的工作總結(jié)也在心里確認了個七八遍，然后理了理制服，深吸口氣，才抬腳走進主城樓。
云流之城，前身是精靈族皇族參拜圣地，現(xiàn)為鮫人族的群居領(lǐng)地，在藍照板塊上屬北部，與精靈族相鄰，是一個以半鑲嵌在世界樹的主城若寒城為中心，依附在世界樹上并隱匿于云端之間的巨大城市。這是鮫人族爭一口氣不被看扁的結(jié)果，秉著得不到平等的對待，那便成為所有人仰仗的存在，他們拋棄了暢游的大海，畫地成牢縮在這方小小的領(lǐng)地，他們拋棄身為海中貴族的身份，成為藍照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神族走狗。
可是，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了嗎？
做完匯報的諳渃雙手負在身后，眸光垂落盯著自己的鞋尖看。
沒有。
“有人在給她提供庇護。”
光明之都剛下來的新指令被壓在沉重的棋盤下，而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正僵持在無聲的廝殺中，男人撐著腦袋歪著頭，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著桌子，狹長的鳳眸似是盯著棋盤，實則看的是書桌的另一角，…那里放著一個相框。蘇爾歌特并不覺得自己的親兵能把那個人給帶回來，可目標的行動軌跡卻讓他不得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對方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所以——
“從人類基地到石荒原，…如果這些真的有所關(guān)聯(lián)，那接下來的都好推斷了?！?p> “……”
“歐希里斯對四方管理者的權(quán)限從不外傳，但無非是以守護各方圣物為基礎(chǔ)的前提情況下…”蘇爾歌特看著相框里少年那純真的笑容，語氣淡漠地說道：“她被一再重創(chuàng)，單獨行動的能力是沒有的了，要完成的事情，估計要一個有身份的人在一旁協(xié)助?！?p> “需要通報嗎？”
“只怕已經(jīng)連成一氣?！?p> “這…”諳渃皺眉。
“魔族的成人禮快到了，你帶人去觀禮吧?！?p> 黑棋向前一步，逼至白棋的武將前。
如果不是與蘇爾歌特相識得早，諳渃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自己的上司是一個全心全意為鮫人族的未來而奮斗的人，但他認識他太久了，從那個邋里邋遢的小孩到帶領(lǐng)鮫人族奮力平權(quán)的男人，諳渃一路見證著，因此他更清楚對方那看似純粹的動機中，其實摻雜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私人因素。
只見他這位上司在說完那句話后，便伸手抽過被棋盤壓著的新指令，同時眸光抬起，幽幽地望向諳渃身后，——一個從門外走廊經(jīng)過并停在門口處的年輕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真巧，執(zhí)行官?！?p> 只是那么湊巧，蘇爾歌特想要的，也正是神族停留在藍照所想要的之一。
“欸，怎么這樣，還想要和無月哥雙人賽呢…”
“規(guī)則是隊友隨機匹配?！?p> “那你怎么和無月哥在一起這么巧？！”
第一輪賽局結(jié)束，第二輪的匹配名單在休息時間公示，和第一輪所有人都是自選賽不同，第二輪是自選賽和隨機賽的混合匹配。一身黑衣的上村水月沒有回答自己老隊友埋怨的問話，他徑自打了滿滿一份高熱量的芝士焗面，一杯熱可可遞給了一旁的夜無月后，就著幾人的近處剛坐下，便是感覺有人往他們這里看來。
“茫茫大海都分到一組了，也沒什么吧…”
“這哪一樣呢…”
為了出其不意的觀賞效果，賭城競技場的所有匹配都是隨機制的，沚水本意是想與夜無月一起參加自選的雙人賽，可奈何自選雙人賽沒匹配上不說，好不容易隨機賽匹配上了，卻又是面對面的敵對關(guān)系，要兵刃相向就算了，偏生夜無月的搭檔還是上村水月？沚水哭笑不得直想打退堂鼓，六年隊友，上村水月什么樣的實力三院師生有目共睹，自那紅發(fā)少女離開后，他便與夜無月緄天綾三人實力霸榜三院前三直至畢業(yè)，任哪兩個湊在一塊，都絕對是對手的無盡噩夢。
哪怕沚水與顧瞑晨有脈獸這層光環(huán)的加持，也無一例外。
“你們上場了，別人還有上場的機會嗎？”
沚水欲哭無淚，無辜地看向那喝著熱可可的年輕男人，卻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里。
令狐臻一言難盡地看著這一幕，想著自己運氣該是不錯，從自選個人賽到隨機個人賽，前者匹配的對手雖有難度，但都大致實力相當，讓他不由對后者抱有期待的同時，也慶幸不是與夜無月三人同在一組，——這樣至少不會有坐冷板凳和被零剃頭這種毫無比賽體驗的事情發(fā)生。于是，當他坐在擂臺下，看著自選個人賽上還和自己打得不相上下的前對手現(xiàn)隊友，被對面的人遛狗似地玩完，然后一招四兩撥千斤給扔下臺時，他默默的吞咽了口唾沫。
令狐臻收回前言。
三局兩勝的第二輪，參與人數(shù)不比第一輪的多，輪換匹配的機制繚亂，以至于神對手豬隊友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令狐臻并不覺得自己的隊友有多糟糕，只是他看著人齜牙咧嘴地從擂臺下爬起時，心里一陣唏噓之余，想到即將上場的是自己后，赫然心神一定，大步迎上前的同時，也聽見自己的前對手現(xiàn)隊友低聲說道：
“兄弟，悠著點?！?p> 這話聽著，令狐臻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對對手很強的預警，可直到他上臺的那一瞬，他才明白事情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簡單?！焖聛硭频赝翰铧c沒把人給壓趴在地上，只見那精靈男子面色一沉，第一反應便是施展防御術(shù)式去抵御，可他這應對顯然是在對方的料想之內(nèi)，展開防御的壁壘還沒趕得上對方摧毀的速度，一身黑袍的對手已然近身上前，一拳捶腰腹上的那時，他自己召出的防御竟是成為對方進攻的武器，三下五除二的便是直接把人給逼往擂臺邊上。
“？！！”
防御在對方面前形同虛設(shè)，雖叫令狐臻心里一驚，卻也不至于亂了分寸，他利落地格擋下對手的進攻找回重心之余，緊隨一道玄青色的亮光從他身上亮起那瞬，他腳步一沉，恰恰好在擂臺邊緣穩(wěn)住了身形。
“嘶！”
力道的兇悍出乎他這個力量型防御脈師的意料，令狐臻盯著那沒再追擊上來淘汰自己的對手，深吸口氣，隨著一把近一米長的砍刀握入手里的那一刻，他輕笑道：
“看來這一局的獎金，希望不大呀～”
不似令狐臻對自己隨機賽的結(jié)果一眼看到底，沚水那是有先天優(yōu)勢的情況下，也難抵對手是曾經(jīng)霸榜三院叫人聞風喪膽的雙人組。不論對面的二人是叫沚水如何熟稔無比知根知底，又或是競技場給她匹配的隊友是如何的相輔相成，雖不至于被一方碾壓節(jié)節(jié)敗退，可沖著那二人無與倫比的爆發(fā)力，以及無需過多言語交流的默契配合，想要從其中奪得先機拔得頭籌，說是難度堪比登峰也不為過。
“小師侄不行哇，居然是被人壓著打?！?p> “可不是，隊友是先天水靈根，打起配合這不再容易不過…”
十五個擂臺實時轉(zhuǎn)播的打斗畫面叫人熱血沸騰，觀眾席上的金主爸爸們逮著自己喜歡的那幾場正看得過癮，打賞的金錢流水似得將競技場的獎池一再填滿。包廂內(nèi)，一群穿著儒雅白袍的修者們湊在點播的觀賞臺前，眼看他們的小師侄在擂臺上難以招架，他們非但沒有心急憂心，反而在那評頭論足之余，還不緊不慢的將口袋里的靈石兌換成金幣投向?qū)遥?p> “那兩人我之前在這里見過，雖然沒匹配到，但他們個人實力出眾，要小師侄的能力，想贏恐怕難得很?！?p>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不足為奇。”包廂的裝潢奢侈高調(diào)，與他們一行修者看上去格格不入，其中一名面相柔美的女子拿過方才服務(wù)生送來的點心，邊是斯文地小口吞咽，邊是柔聲笑道：“不求量多求精益，師侄能遇上這樣的對手，也是緣分。”
“是這樣說，只是從那二人的身法上看，也不知道是哪里人？”
擂臺上的人不知擂臺下的人如何的評頭論足，一眾修者口中的小師侄反正就是不好受。匹配的先天水靈根隊友實力不差，不曾相識的二人因為屬性的相近配合起來也比其他人順手得許多，如果不是對面的兩個人太過于變態(tài)，要贏下這場擂臺賽簡直是輕而易舉。
“轟?。 ?p> “挨千刀的——”
雷聲炸裂，近乎墨色的墨紫雷霆憑空劈落，聲響不及光到，黑白間隔的擂臺被劈開兩瓣的那一剎間，滿臺盛放的冰晶轟然碎裂，隨著水浪千丈翻騰而起，一出雙龍戲珠才成形體，卻不及那已然從側(cè)方夾擊切入的兩個身影。披著斗篷的年輕人一聲叫罵，手中結(jié)印飛快筑起，自己那隊友則已經(jīng)抽出劍刃迎上偷襲來的一人。
“異族人罷了，學來也無用。”
黑與紫兩道身影驟然出現(xiàn)打斷了一切，那包廂間里的修者看得心頭一跳，不由屏住呼吸心神凝聚，就聽身后一個聲音不咸不淡地說道。
“天君大人！”
獨占沙發(fā)一頭的柔美女子坐直身子，目光向著那正端坐的一人看去。對方銀綢蔽目，一襲銀白素袍在一室橘黃的暖光下，刺繡的暗紋若隱若現(xiàn)地透出一陣淺淡的幽藍光澤，只見人捏過手側(cè)玉桌上放著的新鮮葡萄，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用術(shù)法剝了皮，然后放進口中。
“這…”
“這樣的話，那照現(xiàn)今形勢來說，他們應當是來自南海域?！?p> “準確來說，應當是南海域圣物所在地，藍照?！?p> “南海那事兒鬧了近百年還沒整好嗎？”
上頭的那些事兒傳得七七八八，一行修者自是被這話題給引了過去而無心觀戰(zhàn)，更別說在他們心里頭，這場比賽的勝負早已成定局。
比賽贏得毫無懸念，在刺眼的白光照耀下，在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碎了一地的冰晶折射出耀眼的亮光，被破壞到不成樣的擂臺也在比賽勝負出來的那一刻迅速修補起來。夜無月站在臺上望著離去的二人，見著女生隔著銀質(zhì)的面具朝自己俏皮的眨眨眼，與她身旁那個走路夾帶著寒氣的隊友形成強烈的對比，無奈之余卻又不驚訝會遇上這樣之外的對手。
“那人是北海域的雪精靈?！?p> “哦，…沒關(guān)系?！?p> 不以種族來劃分實力，夜無月隨口應了一聲，低頭彈去匕首上的冰渣，因此而錯過身旁人在看見第二組對手上臺時，神色的一剎間古怪。
“請雙方選手就位——”
隨著冰冷的播報聲響徹整個空間氣泡，擂臺上方的計時沙漏也緩緩開始流動。
“比賽開始！”
附在刀鋒上的冰霜在那一剎間化作蒸騰的水霧，夜無月抬頭，在炙熱的風浪像撒下的漁網(wǎng)般將要籠罩他的那瞬，他被人猛地往側(cè)邊一帶，身形稍稍偏移些許的同時，也是與那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對手交錯而過。對方披著一件不像斗篷的斗篷，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成爪狀仿佛是獵食的鷹隼，不因半點偏差失勢，身形迅捷活如靈蛇，凌空一翻，抬腿橫掃，硬是墊著人給抽出數(shù)步之外。
此時開局才不過半分鐘。
沒有熾烈奪目的火焰燃燒，只有隨著呼吸而灼燒五臟六腑的高溫。對對手的緊咬不放是獵手天生的本能，只是沒想到上一局還充當獵手的兩個年輕人會在這時候身份對調(diào)，對面僅僅是一個人，便將他們二人給逼得連連后撤閃躲，一系列移形換影的操作叫人眼花繚亂不說，就他們腳下那修復沒多久的擂臺，已然在短短一分鐘之內(nèi)，是再一次的千倉百孔。
“嗯？”
十五個擂臺十五場比賽，要各種激烈的打斗場面及絢爛的法術(shù)對決那是層出不窮，只是這開局不到三分鐘就一個勁兒地爆轟場面，著實是把不少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臺上的臺下的，更有競技場當值的工作人員。
“哐當！”
火星明明滅滅，霧藍的煙霧融在這一室的昏暗中，剃著寸頭的女生一雙長腿搭在桌上，蹬著椅腿金雞獨立，本是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桌上那數(shù)十個畫面各異的光屏看，卻在某一瞬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地，哐當?shù)囊幌伦绷松碜?，目光直盯著某個小光屏看。
舒薇進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樣一幕。
算著競技場招來的那幾個臨時工快到期了，舒薇拿了上頭的意思，是要準備看表現(xiàn)留用幾個做長期臨時工的，只是現(xiàn)在，——嗅著空氣里那股子淡淡的香煙味，舒薇柳眉微蹙，想著也不知道是哪個法則的產(chǎn)物流進魔域，搞得烏煙瘴氣，邊是看著那顆頭還低著沒有反應，不由用手里的文件夾敲了敲桌面：
“別吵！”
“……”
文件夾還沒敲下，隨著一聲底喝，便被一只手給穩(wěn)穩(wěn)地拿住，舒薇挑眉，看著那只手慢吞吞地收回去的同時，那手的主人也跟著抬頭看來。這批臨時工有個共同點，就是所有人都是雙生子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難以析辨，舒薇看著人將手里的煙頭摁進一旁的煙灰缸，然后朝自己笑道：
“抱歉呀舒姐，比賽太好看，看過頭了?！?p> “很精彩是嗎？”舒薇微笑道：“最近表現(xiàn)不錯，管理層有意與你們延長合約，上班時間照常，薪資在原來之上加多兩個點，現(xiàn)在是來采集你們的意向的。”
“這么好嗎？”
“畢竟還能下場子的，就等于身兼多職，工傷等福利補貼我們也會按照正式員工來支付?！辈徽摽腿嘶騿T工，來得了賭城的人十有八九也是為了錢。舒薇看著人一臉雀躍，才遞上拿在手里的文件夾：“如果沒有別的疑問，麻煩你在這里簽個字。”
臨時工不比正式工，可歐希里斯的頭銜掛在那，說不讓人心動，那倒是假的。
“感謝老板對臨時員工的賞識，但，——我需要和家人們說一下，畢竟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p> 但總有人是冷靜的。
舒薇毫不意外地看著那站在工作臺后的女生，只見人從桌底下摸出個煙盒，咬著根煙點了個火，然后夾著煙吞云吐霧道：
“不用等很久，就下個場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