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從宋府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漸晚,她身邊沒有帶丫鬟或者侍衛(wèi),只是一個人走在街上。
這時候已經(jīng)不怎么熱鬧,她漫無目的走著突然到了見香館附近一條巷子里。
見香館位置稍偏,這一帶更是魚龍混雜,上自皇親國戚下至街頭乞兒各色身份,秦照照聽見前面有動靜不過懶得管,她在巷子口站定沒有往里走的意思。
話語嘈雜混著一兩聲咒罵,秦照照閉上眼睛抬起頭,一滴雨滴到她眼皮上,然后暈開一陣冰涼。
下雨了。
天邊開始涌起一陣輕薄霧氣,青色的薄霧氤氳在空中,滿是潮濕的氣息。
檀木沉香悠遠(yuǎn)寧靜,紛飛雨絲砸在地上飛濺。
秦照照睜開眼。
一把殷紅油紙傘懸在頭頂,往下是瓷白修長一只手,青色血管若隱若現(xiàn)。
白衣如堆雪,公子盛謫仙。
他一手給秦照照撐傘,另一手拎著把花紋精致的滴血冰涼長劍,半邊臉眉目如畫另一邊詭譎莫測。
他抬起拿劍的手,笑意溫淡毫不猶豫刺進(jìn)了秦照照心窩。
秦照照視線一寸寸下挪。
被滿目血色奪去了所有感官。
下一刻她猛然從夢中驚醒,直起身子揪住胸口大口喘氣,眼前是熟悉的帷帳。
是夢。
秦照照悚然松了一口氣。
紅橙抱著衣衫小跑著進(jìn)來替秦照照拉開幔帳,神色擔(dān)憂道:“三姑娘不再睡一會兒嗎,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還有得折騰?!?p> 秦照照揉了揉眼睛根本睡不著,她掀開被子:“陪我在府里走走?!?p> 紅橙有些猶豫,她將手里衣袍放下:“三姑娘,這是嫁衣,姒郁公子昨日晚上送來的,奴婢看三姑娘精神不佳早早歇下了就沒拿出來,今日可要試試?”按說嫁衣應(yīng)該更提早些送來,好試試尺寸大小,也不知道姒郁公子是怎么想的。
一道送來的還有那頂灼灼光華的鳳冠,點(diǎn)翠鑲金,繁復(fù)又貴重,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種華貴,一眼看過去只叫人忍不住驚嘆。
秦照照這才看見她手中一片艷麗的紅。她腿已經(jīng)拿了出去又收回來,暗道根本沒必要試。
那件婚服貼身且舒適,尺寸分毫不差。而且展開的時候簡直能將黑夜照成白晝,流水般的綢緞和金線花束,烈烈灼紅如水傾瀉滿室,熠熠生輝。衣擺層層疊疊漾開,掐腰設(shè)計腰間是一朵重瓣花,細(xì)碎流蘇墜著花邊。繡工精致嫁衣明媚如朝陽,上頭墜著的每一顆細(xì)小銀色暗珠都價值千金。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樣巨大的工程,秦照照甚至懷疑姒郁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開始著手準(zhǔn)備了。
這件嫁衣像是姒郁在明目張膽的昭告天下他富可敵國。
秦照照至今都記得她最初拿到這件嫁衣時心里的悸動。
她就要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嫁她心愛的少年郎。
秦照照回神,并不想試那件嫁衣,她沖紅橙抬了抬下巴:“先放著,陪我出去一趟?!?p> 紅橙拂身遲疑道:“三姑娘真的不看看……”這件嫁衣展開的時候全院子里的下人呼吸都停滯了,一動不動地盯著看,那樣奢華卻又華美到極致的漂亮一瞬間奪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紅橙幾乎可以想象秦照照穿上這件嫁衣的驚艷。
她家姑娘甚少穿這種鮮麗的顏色,但紅橙一直知道秦照照五官其實(shí)偏明艷,這種顏色只會讓她光彩照人。
秦照照把那衣服往旁邊推了推,一點(diǎn)不期待:“放著吧?!?p> 她要好好想想。
*
姒府。
姒郁和宣王李玠相對而座,一人拿白子一人拿黑子,一人白衣出塵一人紫衣華貴。
宣王拿著帕子捂嘴低咳一聲,笑意幽涼落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姒郁公子同本王是宿敵呢,本王推萬俏公子未婚妻不惜落水也要救她,本王要?dú)⑺芜h(yuǎn)安也被攔下來了?!?p> 姒郁溫聲提醒:“宋家有用?!北悴辉俣嘌?。
李玠臉色不好,他譏笑一聲陰鷙:“哦?公子從前可不是這樣說的?!?p> “宋家手里不出意外拿著前朝玉璽,也就本王那傻侄子還一心一意相信宋家會真心輔佐他,這不,三言兩語本王就讓他生了猜忌之心?!?p> 民間盛傳前朝有皇七子,囑托文武二官助他復(fù)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玠心里嗤笑一介商人罷了,若不是看在他的手段心智的份上,何以與他同桌。
姒郁落子,水墨雋永眉眼暗含鋒芒:“我是商人,王爺應(yīng)該清楚,商人求利。”
李玠胸中悶痛,他目光陰郁盯著棋盤:“最好如此。”
“秦照照畢竟不如秦靈兒有用?!彼馕渡铋L看著姒郁的表情,不錯過任何變化。
姒郁神色不變,垂眼平靜道,寬袖垂下:“王爺該落子了?!?p> “秦靈兒想入住東宮,無用?!?p> 李玠并不好糊弄,他又悶聲低咳一聲用手帕捂住了嘴,嘲諷:“公子天人之姿,豈不容易?”
這話題許是他自己覺得無趣,于是視線轉(zhuǎn)回到棋盤:“文為宋,另一半虎符為武,公子不妨猜猜,在哪一家?”
姒郁低聲:“秦或榮安?!?p> 李玠心下另有思量,他身子微微后仰松了手中黑子,黑子砸在棋盤上聲音清脆,擾亂了棋局:“靜候公子的好消息?!?p> 李玠離開后裘七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門口,黑衣冷冽面無表情抱拳:“公子,秦慈月不日便歸?!?p> 姒郁往窗外看,一叢叢秋菊爭奇斗艷,他彎唇一笑。
“不用攔了。”
他把手放在窗上,注意力顯然在另一件事上:“嫁衣阿照試過了嗎?”
裘九低頭:“如公子所料。”
姒郁帶著笑意慢慢“哦?”了一聲,眼弧曳長,烏黑長睫低垂,那一瞬間裘九遍體生寒。
但他還有別的事情要稟告,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欲望生硬繼續(xù):“北玨京城中混進(jìn)了南羌國的人。”
姒郁撐著額頭低笑,笑意柔和清麗:“明日是婚期了對吧?”
裘九不知他何意,低“嗯”了一聲。
“老和尚說喜事不宜見血,我倒覺得喜上添喜不錯。”
裘九一震,試探道:“公子的意思?”
姒郁偏頭,語氣輕柔隨和,心情顯然不錯:“殺無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