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再寵你一次【3】
阿幾是工地上一個姓雙的工友的小女兒。
她初二輟學(xué)后就跟著父親輾轉(zhuǎn)大小工地，兩三年，父女倆仿似闖蕩江湖。老雙帶她來我們大工區(qū)時，她不過十六七歲。漆黑密長的馬尾，娃娃臉，黑眼睛水汪汪的。她性格內(nèi)向，一說話就臉蛋紅撲撲，跟稍面生一點的人，她半個字都不說。她的差事是協(xié)助工地阿姨搞好工人們的伙食。
老雙不像阿幾的父親，倒更像爺爺。他一米六不到的小個兒，蒼老黑瘦，臉上爬滿曲折斑駁的皺紋，兩鬢已然白盡。后來我們看他的身份證，才知道他已經(jīng)虛歲五十七。于是我們都改口叫他雙爺。
雙爺因為年紀(jì)太大，只能以“臨時工”呆在工地，沒有醫(yī)保和補助，連工資都是現(xiàn)金結(jié)算。他平時為人交際熱絡(luò)，與正常人無異，雖是個老頭子，但也做慣了體力活，身子骨看起來還算硬朗，壓根就看不出來有病。
雙爺來大工區(qū)后第三個月，轉(zhuǎn)到我們木工架模組。他做事非常勤懇賣力，干的活與年輕人相比，只多不少。十二人間的宿舍，他住在我旁邊的上鋪。每天早晚都會不間斷地抽煙。煙熏火燎，廉價煙卷嗆人的味道溢滿整個宿舍。煙氣引得我咳嗽不止時，他會略帶歉意地起身，躲去外邊繼續(xù)抽。
后來阿幾就來了。她和木工組長林生的老娘住在伙食房改建的臨時工棚宿舍。里面有個拉著碎花簾子的上下鋪，她住下鋪，設(shè)施簡陋，桌椅都沒有，左右堆滿柴米油鹽和一些建筑余料。
阿幾見到我總是突然臉變得紅通通的，顯得靦腆膽怯，好像少女情竇初開，害怕見到年輕陌生的男生的面一樣。我那時已經(jīng)年滿二十三了。
她每天早晚會來我們宿舍，給雙爺拿換洗的衣物，有時還會打好飯幫雙爺端到宿舍來。年長些的工友們都羨慕雙爺有個如此乖順孝敬的女兒。年輕的小伙子們都會饞著眼、不停地上下打量這小姑娘。
那時阿幾雖然還是個娃娃臉，但身段已經(jīng)長出女人的模樣。前凸后翹，走起路來略顯風(fēng)姿綽約。在雄性荷爾蒙旺盛的工棚男宿舍，多少雙眼睛對她虎視眈眈，不懷好意......
雙爺?shù)谝淮伟l(fā)病在夏天。
當(dāng)時我們小組轉(zhuǎn)到一個新項目基地去出工半天。剛過去時，那邊從外組又調(diào)來幾個強干的年輕人，個個趾高氣揚的模樣。他們看到雙爺這么大年紀(jì)的老頭，突然覺得有趣，上來向他討煙。雙爺把口袋里僅有的大半包煙全拿出來分了。
對方一個滿臉生著大麻子的高個頭接過煙，直接從窗子扔下樓去，然后兇神惡煞地呸著、嚷著雙爺，要他去買新煙，指定要軟裝特珍黃鶴樓，600一條的那種。那幾乎是雙爺好些天的工錢。雙爺當(dāng)然不肯。那麻臉高個又說，那把你家小姑娘喊來，我們玩玩。雙爺氣得咬牙切齒，臉面發(fā)青。
對方見態(tài)，馬上挑眉唆使著，“哥幾個上”。一伙人行將要向雙爺撲去，說要揍他一頓。
我們原來同去的那幾個工友個個膽小如鼠，以賊眉鼠眼的“耗子兄”為首，一看對方來者不善，自然退避三舍，認(rèn)慫著向后躲了兩步，然后直接跑掉了。
我一向被人稱作為“氻帥”，自然以顏值服眾。那時不知哪里來的英雄主義，上前嘻嘻笑著說：“各位大哥高抬貴手！別輕舉妄動??！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嘛！這，大家是來一起干活的，口號說得好啊，‘團結(jié)是力量’嘛！我們這團隊力量得用在工地的活兒上，是不？那，人家雙爺年紀(jì)一大把了，是臨時工，每個月的錢沒幾個，小姑娘還是個孩子......”
我還沒說完，那麻臉大個兒居然一拳向我揮來。
幸好我閃得快，不然這張完美臉廓上將形成多么大的缺陷。我發(fā)誓，我真不是有意還手的。
我讓開的同時，一個無影腳，出其不意，迅速踹在了麻臉的大胯子上。對方一個趔趄，被踢退了好幾步，但很快另外兩個小個子沖上前來。
雙爺馬上插到我面前擋住。他直接揪住上前來的兩個小伙的衣領(lǐng)，就那么生生地提起來。他漲紅著臉，咬緊牙，全身青筋暴起。他嘶吼著，用力旋甩著二人，然后繼續(xù)發(fā)力扔向地上。
一時間，余下人等，包括我，均被這小老頭的蠻力嚇得目瞪口呆......
阿幾聞風(fēng)趕到現(xiàn)場時，那伙后輩已經(jīng)誠服地離開。雙爺癱軟在坐在地上，剛開始還努力喘著粗氣，嘴里不停地咒罵著說，一窩兔崽子欺負(fù)他年紀(jì)大，活得不耐煩了......后來他突然安靜下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那種笑仿佛皮笑肉不笑，仿佛充滿恐懼，又交織著一股奇異的喜悅。
阿幾一臉焦急地?fù)崦谋?。他突然轟地沖站起來，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用力跺著腳，仿佛面前有什么，他在嚇唬驅(qū)趕一樣。
他身后的阿幾急拉著他，嘩地就嚇哭了，她含糊地說，“爸，你別嚇我！你，你不會是又犯病了吧？走，跟我回宿舍，我給你找藥去。”
雙爺甩開女兒的手，直接向陽臺沖過去，然后縱身跳了下去......
我再次驚呆了。同時也被阿幾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破了魂。
她馬上沖向前，嘴里不停地喊著“爸！爸爸！”，她往下一看，然后又急轉(zhuǎn)身，沿樓梯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