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灰色童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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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蕭家莊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一天，村民們正在地里忙著割麥子，突然陰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上直落下來，掉在村東的麥場上。堆得小山似的麥秸垛頃刻間騰起熊熊的火焰。不知誰喊了一聲：“快去救火??！”大家丟了手里的活計(jì)，紛紛往麥場里奔去。一個腆著大肚子的青年婦女放下鐮刀，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過去了。麥場上，十幾個麥垛緊緊挨在一起，烈火很快把所有的麥垛都燒著了，炙熱的浪頭逼迫著人們在十多米外停下來。大家眼巴巴地瞅著一堆一堆的麥草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三叔，你看見那火球了嗎？嚇?biāo)廊肆?！該不是啥邪魔鬼魅吧？”腆著大肚子的青年婦女問身邊的一個干瘦老頭。

　　“天降神火，咱這莊子恐怕又要遭難了！”蕭老三倒背著手，皺著眉頭說。

　　“哎喲，疼死俺了！”青年婦女忽然用手捂住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勝利，勝利！你個狗日哩，你媳婦要生了，你還站在那里傻看！”蕭老三瞪圓了眼睛喊。

　　勝利家的堂屋里，桌上的煤油玻璃罩燈燃得亮亮的，照出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來。滿屋子的人大都是蕭家胡同里勝利一家子的叔伯嬸娘和同輩的兄嫂。蕭勝利蹲在門口，耷拉著腦袋，象是睡著了似的。從里間傳出勝利媳婦痛苦的喊叫聲。

　　“大家伙都看見了，咱莊里出了大事。這是有人做了大逆不道的壞事，老天要懲罰咱了。天降神火，惡魔無處藏身，勝利媳婦這時候要臨盆，很明顯啊，惡魔藏她肚子里，要附體轉(zhuǎn)世了！惡魔轉(zhuǎn)世，蕭家莊必遭大難！俺作為蕭家莊的村長，不管是為全村父老鄉(xiāng)親著想，還是為你們蕭家胡同考慮，這個孩子堅(jiān)決不能要！”一個六十多歲、滿臉紅光的老頭抽著煙袋鍋?zhàn)诱f。

　　“是啊，可真不能要哩！”大家隨聲附和著。在他們看來老村長的話還是有些權(quán)威的。

　　“勝利，你看你趴在那里和沒事人似的。有屁就放出來，別憋肚子里?！笔捓先粗鴦倮?，不滿地說。

　　蕭勝利抬起頭來，看著屋外說：“俺就一句話：男孩就留著；女孩么——你們看著辦！”

　　“不行，男孩女孩都不能要！”老村長斬釘截鐵地說，“你當(dāng)俺開玩笑呢？五十年前，咱莊里就出過這樣的事。那年有個磨盤大的石頭從天上掉下來，落在你三舅老爺家天井里，你大表叔也剛好在那陣子出生。當(dāng)時大家伙兒都說你表叔生的不吉利，你舅老爺偏偏抱著他死活不教別人招他一指頭。沒過多久，莊里就生了瘟疫，全莊男女老少死了一大半，你三舅老爺一家五口一個都沒剩——這可是活生生的教訓(xùn)??！”

　　老村長一席話說完，大伙兒紛紛點(diǎn)頭。畢竟，誰也不希望那種事情再次發(fā)生。

　　就在這時，里屋里傳出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屋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接生婆從里屋鉆出來，一邊拿毛巾抹臉上的汗，一邊喊：“勝利，你有兒子了！”

　　“俺有兒子了？”蕭勝利樂得差點(diǎn)蹦起來，也不管什么忌諱，就一頭扎進(jìn)里屋去了。

　　過了一會兒，蕭勝利抱著裹在毛毯里的嬰兒樂顛顛地走出來，嘴里嘟囔著：“好兒子，快喊爹！”

　　“你這孩子，你別把他弄壞了，快給俺抱抱！”蕭二奶奶從里屋沖出來，拽著勝利的胳膊不放。

　　蕭二奶奶就是蕭勝利的娘，因?yàn)閯倮母赣H排行老二，在村里輩分又高，鄰里老小都稱呼她蕭二奶奶。

　　“娘，俺再抱一會兒嘛！”蕭勝利賴著不放手。

　　“二愣子，把他懷里的孩子奪下來！”村長眼看著蕭勝利把自己的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便下了命令。一個三十來歲、卷頭發(fā)的男青年答應(yīng)著竄到蕭勝利跟前，就要動手。

　　“狗日里，俺踹死你！”

　　蕭勝利抬腳踹到二愣子肚子上。二愣子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在地上。

　　“狗蛋，貓眼，小三子，你們一塊上，看他有多大本事！”老村長穩(wěn)穩(wěn)地坐在八仙椅上，一邊磕著煙袋鍋?zhàn)?，一邊“調(diào)兵遣將”。

　　幾個年輕人從人群里沖出來，上去摟腰的摟腰，架胳膊的架胳膊，這才把暴怒的蕭勝利控制住。二愣子早爬起來，趁機(jī)將嬰兒搶了過去。

　　“村長啊，勝利他爹沒的早，你不能這么欺負(fù)勝利！”蕭老三半是憤怒、半是懇求地說。

　　老村長威嚴(yán)地呵斥道：“蕭老三，你少插嘴！這是關(guān)系咱全莊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絕不能感情用事！”

　　“俺操你祖宗！”蕭勝利大吼一聲，掙脫了束縛，跑了出去。

　　“表哥，你就行行好吧！俺給你跪下了！”蕭二奶奶跪倒在村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著。

　　“勝利他娘，不是俺狠心，五十年前的悲劇，你也親身經(jīng)歷過，咱可不能再犯糊涂??！”村長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把兒子還給俺！要不俺劈了你們這些王八羔子！”蕭勝利舉著切菜刀站在門口，直梗著脖子，額頭上青筋暴露。

　　二愣子嚇得兩腿一哆嗦，慌忙把嬰兒送到蕭二奶奶懷里。

　　“蕭勝利，你嚇唬誰？快把刀放下！”老村長站起身來，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tài)。

　　“你把俺逼急了，俺手里的菜刀可不認(rèn)人！你孫兒孫女一大幫，倒想著法子要俺蕭勝利絕后，你還是不是人？”蕭勝利揮舞著菜刀往前湊，被眾人死死攔住。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天井里響起清亮的木魚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去，只見一位身披僧衣的光頭和尚乘著月色信步走來。

　　“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切不可妄談殺生！心有正氣，則妖孽鬼怪自銷。兇吉禍福，自有天定，豈爾等凡夫俗子所能左右？”

　　和尚走到屋門外，招手讓蕭二奶奶過去，掀開嬰兒身上的毛毯看了一眼，說道：“此兒生性乖張，當(dāng)順其性而養(yǎng)，不可橫加固囿，因材施教方能望其成才?？次骞倜记迥啃悖瑢徺|(zhì)地神清氣正，自非大奸大惡；唯見其印堂昏暗、眉心暗鎖，則其生必有坎坷也！今日偶遇，也是與小施主有緣，貧僧就送他一塊玉佩吧。這玉佩久沐佛祖靈光，定可助他驅(qū)魔辟邪、逢兇化吉。善哉善哉！”

　　和尚從懷里取出一塊玉佩，掛在嬰兒脖頸里，轉(zhuǎn)了身去，踏著月光飄然而去。滿屋子的人張大了嘴巴，仿佛大夢一場。

　　老村長耷拉著臉，沉吟半晌說道：“既然有高僧點(diǎn)撥，你們就好好養(yǎng)活他吧。天意不可違，但愿蕭家莊能躲過這一劫！”

　　打這以后，蕭家莊的鄉(xiāng)親們都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生怕哪一天災(zāi)難就降到頭上。日子一天天過去，蕭家莊依舊風(fēng)平浪靜、艷陽高照?；炭譂u漸從人們心里退去，生活重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蕭勝利一家則倍加珍愛這個劫處逢生的小生命。蕭二奶奶請來村里最有名望的教書先生為寶貝孫子取名。教書先生取下嬰兒項(xiàng)中的玉佩放在掌中審視良久，最后給他取名為“月明”。原來老先生酷愛詩詞書畫，這二字就是從詩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中得來，即是希望他將來能做一個圣潔如月、光明磊落的男人。

　　這就是蕭月明富有神話色彩的出生經(jīng)歷。故事聽起來也說不上有多精彩，但在蕭家莊人的耳朵里，卻是百聽不厭的，他們潛意識里都希望蕭月明真的是神靈下凡，好給蕭家莊帶來福祉。從月明記事起，蕭二奶奶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給他聽，最后還要語重心長地贅上一串鼓勵的話——“好孩子，咱可得上進(jìn)啊。長大了做個大官，給咱老祖宗爭口氣！”

　　既然是“天神下凡”，又擔(dān)負(fù)著光宗耀祖的使命，他自然格外看重自己，從小心眼里暗暗發(fā)誓：將來一定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