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乃家宴

　　大殿中早已經(jīng)列陣以待的教坊司樂官，奏起皇風(fēng)大樂。

　　皇上、皇后陪著太皇太后逶迤入殿，烏泱泱滿殿的人跪地迎接，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后娘娘七歲千歲千千歲”。

　　等三人緩緩升了座，皇上微微抬手，“眾卿平身?！?p>　　殿中諸人紛紛起身落座。

　　大殿闊大，上座仍是僅僅擺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以及皇后的座位，剩下的人按著級別一重一重地排開去，最后面的人，幾乎要看不清首座上的三位的面容了。

　　皇上高坐中間，一頂金絲翼善冠，一身明黃袞龍袍，讓原本就器宇軒昂的人更加威儀赫赫，令人不敢直視。

　　太皇太后和皇后分坐兩邊，也是鳳冠霞帔，大衫大帶，容茵一張絕美柔婉的容顏，此時倒是增添了幾許威儀，更讓人屏住了呼吸，怕呼吸聲大點兒便沖撞了佳人。

　　下首左側(cè)第一位便是貴妃的位子，她的膳桌與皇后的膳桌距離極近。

　　貴妃跪地磕頭起身，還不及就坐，一雙眼睛就離不開皇上，等終于挪開視線，卻又看到皇后微笑的臉，貴妃幾乎要站不穩(wěn)。

　　每每這個時候，便是她最痛苦的時候，桌子幾乎挨著桌子，然皇后正面高座，自己只能側(cè)面列席，尊卑界限時時啃嚙她的心，她只能咬碎了銀牙活血吞。

　　她不好受，其他妃嬪也好受不到哪里去，都是高門大戶出來的閨秀，怎甘屈居一個商戶女之下？

　　淑妃懷孕也同樣沒有給她帶來特殊的待遇，照樣要給這個女人跪地磕頭，如今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后，眼淚都要迸出來了。

　　而德妃，她倒是云淡風(fēng)輕，到底文臣家里教養(yǎng)出來的，涵養(yǎng)自然好，即便心里不適，倒也能自我調(diào)理吧。

　　那些嬪位的位卑，心里就算不舒服，哪敢顯現(xiàn)一二，早早練就了一副柔順甜美的笑臉，總歸，喜慶的日子，笑是沒錯的。

　　方嘉是后宮獨特的存在，此次倒是沒有跟在太皇太后身邊，不過卻在三妃的后面列了個座，這真是連遮掩都不用了。

　　皇后早已經(jīng)明鏡兒一樣，心里并沒有多大的觸動，倒是其余的妃嬪們，看到方嘉坐在自己的行列里，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皇上一個眼神，禮官便一嗓子“膳進”傳出去。

　　端著食盤的太監(jiān)，穿著簇新的宮人服，如水一樣流淌進來，菜色按品級不同多寡不一，然卻都具備了水陸八珍，珍饈十味，清鮮酥嫩，各具特色。

　　不多會兒的功夫，每個人的桌子上都已經(jīng)擺滿了，最后一壺蓬山仙釀，酒未入喉人便先醉了。

　　皇上照例開爵賜酒，一番撫慰人心的語言，眾人俯伏謝恩高呼萬歲，最后皇上開席，拿起銀著夾了第一口菜，下面的人才敢撿箸夾菜。

　　就夾那么一小口，謹(jǐn)慎地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味道是極好的，就是吃得不盡興，不能大快朵頤，饕餮進食，只能端著，拿捏出一個極為標(biāo)準(zhǔn)的宮廷姿態(tài)。

　　這個時候，臉面是比吃飯重要的，若是在這種場合出錯，丟丑事小，御前失儀一頂帽子就能壓死人。

　　但是也有例外，眼下皇后娘娘就用得很是盡興，想吃什么，就夾什么，那儀態(tài)雖還是優(yōu)美悅目的，然相交于其他人的拿捏，她這也算是“豪爽”了。

　　滿滿一大殿的人，若盡興地吃起飯來，那是如何的一種煊赫。而這里，眾人吃過一口看皇上放了著，也就乖乖放箸停止，大殿中來窸窸窣窣進食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時靜謐地瘆人。

　　此時，皇后脆生生的咀嚼聲，一聲一聲，有節(jié)奏地在這個大殿里響起來。

　　容茵卻渾然不覺，似乎除了吃飯，她已經(jīng)感受不到任何人事物，自在地如同在自己的宮殿里。

　　“皇后娘娘吃得可真香，宮里的御廚真該大大獎賞了?！辟F妃嘴角的笑帶著譏諷。

　　容茵這才停了著，看看周圍的人，都瞪著一雙驚奇的眼睛對著自己。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說：“皇上，皇后倒是個有口福的?！?p>　　容茵手里拿著著，扭頭往太皇太后一邊看，不想?yún)s看到中間的皇上，正笑意盎然地看著自己，她倏然便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個除夕。

　　她初為皇后，皇上要讓自己這個草根皇后立住，自然也是大宴眾親，那時候倒是沒有這么多的后宮鶯鶯燕燕。

　　那時光，她甚是緊張，宮廷的禮儀早已經(jīng)爛熟于心，在做王妃的時候?qū)m里的大宴也參加不少，只是她初次以皇后的身份參加，萬眾矚目，不免就多了些忐忑和無措。

　　那時，昱哥哥也是這么笑看著自己，不，那時的昱哥哥眼睛里還有濃的化不開的深情。

　　他看到自己只有在眾人吃飯的時候，心才安穩(wěn)，他便慢條斯理地一直吃，手中的箸沒有放下過，直到她吃飽了，放了箸，他還在慢慢用著。

　　結(jié)果，那年的除夕，他吃得胃里撐脹，太醫(yī)用了催吐的藥。

　　此時，容茵看著皇上出神，看在外人的眼里，這是赤裸裸地眉眼傳情啊，下面的很多人坐不住了，只是，皇上卻看得分明，她的眼睛里并沒有自己。

　　“皇上放箸，皇后卻還在大快朵頤，皇后娘娘置宮規(guī)為何物？”貴妃起身復(fù)又對著皇上，“如今臣妾管理后宮，靠的就是獎罰分明，皇上，不知道皇后娘娘有違宮規(guī)，當(dāng)如何處置？”

　　皇上不得不轉(zhuǎn)向貴妃，眉峰幾不可見地攏了攏，燈光耀在皇上眼里的碎冰之上，亦冷亦銳。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任何人有違宮規(guī)，自然都罰的，貴妃賞罰分明，朕心甚慰。只是，今日除夕佳節(jié)，普天同慶，對于天下十惡不赦的罪犯，倒還能攤上大赦天下的福祿，何況宮里的人都是最貴重的人。今日歡慶，咱們這頓飯不同于大宴群臣，乃家宴，眾人可開懷，不拘一格，貴妃也放松一日，好好樂一樂。”

　　皇上說著端起酒杯，要與殿中眾人同飲，仰頭一口飲盡，一時殿中氣氛輕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