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得同點點頭“王先生不要客氣，我知道你是大才子是好人，聽你上課講話就曉得。所以你只管講。”
祝為民給王靜齋倒了杯水，恭恭謹謹?shù)倪f過去：“先生，你先喝口水……”
王靜齋接過倒是笑了，“都那么多年了，別拘束，叫老王就好……”
“不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先生當年對我那么好，那時我頑皮不懂，后來自己教學生后才能感受到……”
王靜齋也便不再與他言語，喝了口水對周得同道：“周鎮(zhèn)長。你的想法我明白，你就是想護住六場的鄉(xiāng)親們，這方圓幾十里內(nèi)的人，時好時壞，你肚里都有一本賬。但老馮和小朱是外來戶，又是當過兵，這些兵的名聲，你我也都知道……”
周得同嘆了口氣，點點頭。
“所以，你要防著他們一腳。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在東洋人來之前，這么做沒什么，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有了東洋人這個敵人，我們中國人更要團結起來?！?p> “你想想，要和蘿卜頭打下去，只有全中國人一條心，四萬萬人民抱成一團，才能讓他們害怕。”
周得同要開口，不料，王靜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暫緩。
“周鎮(zhèn)長，我問一句，你說從前清開始，為什么東洋人西洋人就不停的打我們中國的主意？”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們不團結。在清朝，有滿漢之分，慈禧太后是保族不保國，寧與友邦不與家奴，你看看，把漢人當成奴隸，她這樣做就是讓中國分裂，給了外國侵略者以可乘之機。”
“之后辛亥革命，國父推翻韃虜，建立民國，不料被袁世凱仗著他的北洋系手里有槍有炮遂竊國而去，等他一死，北洋分裂為大大小小的軍閥集團，相互攻打，最后鬧出中原大戰(zhàn)，這又是分裂國家?！?p> “后來，二次革命從廣東北伐中原，建立國民政府，表面上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但實際上你也知道，國民政府也就對江浙滬有號召力，其它地方依然是軍閥割據(jù)?！?p> “這就是外國人敢于朝我們下手的原因，如果連我們小小的六場保衛(wèi)三中都要分里外，那么，你想想偌大的中國什么時候才能趕走侵略者，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一番話入情入理，周得同狠狠抽了兩口水煙。
“周鎮(zhèn)長，我最后說一句話，這個時節(jié)國難當頭，就不要有什么內(nèi)外你我之分，只要是愿意團結在一起的，就是自己人！一個六場鎮(zhèn)團結起來，那么土匪不敢來，無數(shù)的六場團結起來，那不管是誰都不敢來打主意了！”
“好，王先生，我聽你的……”
“周鎮(zhèn)長，周老老（老先生之意），我就是出個主意的人，關鍵是你自己能拿定主意，六場鄉(xiāng)親由你帶著，也是福氣啊……”
周得同苦笑，“哎，有你這句話，我之前被抽的那些耳光也不算冤枉……”
“啥人敢打周鎮(zhèn)長，老馮去把他腳筋挑出來！”
“對，種他娘的荷花，手腳用鉛絲扎勞，頭頸里掛塊舊磨盤小舢板搖到黃浦江‘咕隆東’一聲！”
周得同嚇得一哆嗦，心說這兩個殺胚的殺心實在是太重了，一時間又對王靜齋方才的團結論有點嘀咕。
“好了，老馮，小朱你們隨便坐吧，人到齊了。我把去七場的情況向大家匯報一下?！?p> 隨著王靜齋的講述，大家的心情越發(fā)緊張起來。
唐全壽確實沒安好心。
王靜齋心眼很多，他知道自己在保衛(wèi)三中當先生的事情，多半已經(jīng)傳到了七場鎮(zhèn)。
所以，前天下午讓人搖了條烏篷舢板慢悠悠的蕩過去，到七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
這個時節(jié)，鎮(zhèn)上人家已經(jīng)休息，除了那些聽書和賭錢的人外，街上沒有多少行人。
王靜齋舢板搖到鎮(zhèn)邊上的一個小埠頭，他跳下船后直接隱入了黑暗的小巷當中。
在七場他有個自幼一起長大的赤褲兄弟-劉德發(fā)。
兩家原本是對門，長輩關系也不錯，兩人年紀相仿從小一起在泥潭里滾大的，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那些年王靜齋在外闖蕩無法回鄉(xiāng)，他父母去世都是劉德發(fā)當?shù)眯⒆觼聿俎k。
王家的老屋也是他日常在打掃。
劉德發(fā)和王靜齋一樣是個聰明人，但聰明的地方不一樣，后者是讀書苗子，前者樣樣都行就是讀書不行。
劉家祖上就是開茶館店的，劉父年紀上去后，索性把茶館扔給兒子，自己享清福去了。
劉德發(fā)從小在茶館店里長大，自然精通門檻，他接手后因為腦子活，手腳勤，嘴巴甜，生意比他老子管的時候還要好。
劉家茶館店晚上也是做書場的，今天散場后，劉德發(fā)像往常一樣，打發(fā)自己老婆先帶著孩子回家睡覺，說是回家其實也就走走二三十步路的距離。
他自己則幫著說書先生拼好四張八仙桌，攤開被窩鋪蓋。
跑碼頭的說書人也是苦的，這路小角色比不得上海灘上的紅檔響檔，只能跑跑小碼頭，賺點糊口銅鈿。
旅店是舍不得住的，晚上茶館店打烊后，八仙桌一拼就是床。
劉德發(fā)上完門板后和先生道了聲“明朝（zhao）會”，便自顧自的回家去了。
走到僻靜處忽然肩膀被拍了下，他一回頭，看到黑暗中一個熟悉的面孔：“是我！”
“靜齋？是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噓！”王靜齋將手指豎在自己的嘴前，做了禁聲的手勢。
劉德發(fā)很機靈，立刻壓低了嗓子：“家主婆已經(jīng)困了，要么去灶間里？”
王靜齋不言語，只是點點頭，兩人不再說話，腳下飛快。
灶間里巨大的三眼灶臺已經(jīng)熄火，一張老舊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個碗櫥，還有些鹽罐醋瓶。
劉德發(fā)從灶臺上的湯罐里舀出熱水，讓王靜齋先擦了把臉，隨即兩人坐在燒火用的小竹椅上，也不點燈就聊了起來。
王靜齋也不多客套，直接問他有沒有關于唐全壽的消息，各種消息都要，越詳細越好。
這可問道點子上了。
劉家茶館店是已經(jīng)傳了五輩人，是鎮(zhèn)上最熱鬧也是生意最好的茶館。
即便是唐全壽也常來聽書。
狀元臺一排一座就是給他預留的位子。
他哪怕不來別人也不能坐。
“這赤佬倒是有幾天沒來了……”劉德發(fā)拍了拍腦袋說道。
順手從腰里拔出旱煙袋，用火柴點燃，抽了兩口繼續(xù)道：“這幾天說的是《倭袍》正講到刁劉氏與王文私通，這是拉關子的好機會。結果唐全壽則烏龜王八蛋都沒來聽。我聽他的管事講，說是這幾天都在陪著他從六場來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