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諾爾斯·伊科沃從弗里達(dá)城逃走了,他從瑪莉婭和瑞克的遺物中找到了共一百多枚金幣,他留下這些錢,然后把這兩件衣服埋葬在弗里達(dá)城外的一個樹林里。
之后伊科沃去了距離弗里達(dá)城最近的城市希格恩斯,比起弗里達(dá)城更靠南,也更繁華,他在希格恩斯重新定制了一身黑色斗篷,和原來一樣的廉價(jià)布料,不過更大了一些,又在城里四處搜集有關(guān)匕首與刺劍的教學(xué)類書籍,最后在一個普通的鐵匠鋪買了十柄刺劍和十把匕首,在雜貨店買了一些建筑工具,一些繩索和釘子。他嘗試過換上一身鎖子甲,但對于他來說太沉重,嚴(yán)重影響他的行動,所以他干脆穿貼身皮衣。
書籍和武器出乎意料的便宜,一匹好馬也出乎意料的貴,在布倫達(dá)馴獸店店主的強(qiáng)烈建議下,伊科沃買下了一匹深黑色的母馬,據(jù)店主說這匹名叫泰拉的年輕母馬有望在明年夏季的希格恩斯賭馬大賽中闖進(jìn)前三。店主看到伊科沃真的甘愿用二十金幣買下它,連忙表示馬具他會免費(fèi)贈送。
伊科沃在看艾莉騎馬時感覺騎馬比他想象得簡單,自己試過發(fā)現(xiàn)果然沒什么難度。
于是伊科沃騎著馬,帶著一堆工具、一摞書和二十把武器,一路騎回了自己曾經(jīng)和克林德居住的那片極北高地森林,在山腳下,他望了望西北方,他知道克林德在那邊,在那個熟悉的小屋等待著自己的死亡,他轉(zhuǎn)頭看向東北方向,然后扎進(jìn)森林。
東北方的森林比他想象中還要荒涼,伊科沃一直前進(jìn)了很遠(yuǎn),直到泰拉的體力幾乎耗盡,半伏在地上不愿站起。他費(fèi)盡力氣砍了一些木頭,用了半個月時間搭起一個小木屋,和克林德的木屋很像,只是小了不少。然后伊科沃在這片不毛之地待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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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倒影里的自己長發(fā)披肩,胡子已然連鬢。這幾年伊科沃深刻體會到了人體毛發(fā)抗寒的功效,九把折斷的刺劍和七把波如蟬翼、兩把斷裂的匕首讓他熟練掌握了這兩種武器,瑞克和瑪莉婭的靈魂早就消散,伊科沃大致摸清了昏厥的機(jī)制,打上提前量的話,人類的靈魂可以延緩三個月到半年時間,瑞克的靈魂被撕碎后,延緩了五個月,瑪莉婭則是六個月,之后伊科沃一直在吸收森林里野獸的靈魂,讓這片本就沒什么生機(jī)的森林雪上加霜,后來甚至去到西北方的森林搜羅靈魂,即便他已經(jīng)靠克林德的小屋很近,他也沒有見到克林德,靈魂弱小的野獸大概只能抵抗兩三天,類似熊和駝鹿就可以抵擋半月左右,長久以來毀滅靈魂,那種痛苦已經(jīng)讓他麻木了,原本刺耳的痛苦尖嘯變成了惱人的噪音,剩下的只有不斷累加的負(fù)罪感和內(nèi)疚感,最致命的也是它們。
伊科沃從小水潭里走了出來,怪異花紋隨著他身體的成長也在延伸,現(xiàn)在他的肌肉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身高也有一米八左右,但因?yàn)楣羌茌^小,特別是肩部偏窄,穿上衣服后還是一幅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他披上斗篷,感受著腦海里最后剩下的一個駝鹿靈魂正在被撕裂,抵抗著昏厥,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不去刻意尋找的話,森林里一只動物都看不到,他帶給了這里足夠多的死亡。
夜色朦朧,伊科沃借著脂肪燃油和水潭,割斷了頭發(fā),刮下胡子,他本以為這樣他就能夠看到像原來一樣青澀的自己,可他總覺得不對勁,說不清差別在哪。
也許是眼睛?過于平靜的雙眼像是失去了靈性的白癡,像是某種……機(jī)器。
伊科沃忍不住沉思:“我還該算是人類嗎?我希望我是,可我配得上這二字嗎?萬物之靈長,創(chuàng)造美好的源泉,無與倫比的智慧和天賦……那些不愿做人的野獸,也許都比我更像是人類……他們生來是公平的,美好與墮落參半,有選擇的權(quán)利,我呢?我生來就是為了毀滅……“
他暫時不愿往下思考了。站起身來,他摸了摸泰拉,正在吃草的泰拉抬起頭。
“該走了,伙計(jì)?!耙量莆挚缟像R,左腰別著刺劍,右腰別著匕首。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木屋。
“停下,泰拉?!八死\繩,翻身下馬。那個無比熟悉的小屋就在面前,屋子里沒有亮光,小屋周圍也沒有了曾經(jīng)的許多陷阱。
伊科沃慢慢走上前去,推開門,一股怪味飄散出來,他點(diǎn)燃了熟悉木桌上熟悉的簡易油燈,看到一具白骨躺在自己熟悉的那張床上。白骨的胸前有一張紙,手上也有一張紙。
伊科沃對著白骨鞠了一躬,拿起那兩張紙,胸前的紙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我沒能戰(zhàn)勝孤獨(dú)——諾爾斯·克林德“手上的紙,是一封信,信上講述了克林德的一生,也提到了伊科沃,除了隱瞞了伊科沃身體的一些細(xì)節(jié),其它的都和克林德對伊科沃說的一樣。
伊科沃抱起骸骨,想要埋葬克林德,才發(fā)現(xiàn)骷髏身下還壓著一張紙:“是你嗎?伊科沃?大概不是,你或許已經(jīng)死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心血來潮寫這一堆廢話……“
伊科沃怕錯漏了任何一個字,于是坐在木桌旁,讓光線完全照亮這封信:“我不該讓你走的,孩子,我以為自己能戰(zhàn)勝孤獨(dú),其實(shí)從撿回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失敗了……我刻意淡化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我也從沒能真正讀懂自己的內(nèi)心。我希望自己曾是你的老師,甚至父親,但最后說出口的只能是——朋友……我希望你能把我當(dāng)作親人,可這太過分了,我也不配。一切都因?yàn)槲业牟桓屎蛨?zhí)念,我試圖為自己失敗的一生找到最后的寬慰,但我不明智地選擇了錯誤的敵人,孤獨(dú)……在我感知到自己幾個小時后就會消逝時,我都不敢相信我會那么想念別人,過去騎士團(tuán)擁有過的朋友、曾經(jīng)愛過的那個女孩、一路逃亡幫助過我的人……特別是你,孩子。無法看透你帶給我的挫敗感和偏執(zhí)的思想讓我與你漸行漸遠(yuǎn),最后換來你的一聲朋友,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我快走了……如果我都看不透你,那么可能了解你狀況的人,這世上可能只有一個了——蘇魯塞爾的塔克肯蒂斯,我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他是個好人。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孩子……伊科沃,我早就知道你名字的含義,世界遺棄之處,我希望能以父親……哪怕朋友的身份提醒你,千萬千萬不要讓自己陷入孤獨(dú),找到屬于你的朋友和愛情……“——諾爾斯·克林德。
伊科沃沉默著,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吹滅了油燈。他沒有再去埋葬克林德,克林德沒有選擇他的大床,而是選擇了自己的小床。信件被他揣在懷里,伊科沃駕馬前往希格恩斯,然后他的下一站將是蘇魯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