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爾和歐提打算帶伊科沃先去見塔克肯蒂斯，他們都知道了伊科沃的昏厥事關(guān)重要，他們告訴了伊科沃很多事情。
“伊科沃，杰士比以前不是那樣的，我從小就認識他，當時他非常崇拜克林德先生，而且性格也和克林德先生差不多，平和又智慧，習慣把目光放在人類群體上，為全人類謀求更好的東西。“皮爾在回憶。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當時僅僅六歲的杰士比所說：之所以騎士團名為星光，就是為了指引、安慰那些黑暗中的困苦靈魂，所以我們要正確、正義、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并將此貫穿一生。杰士比六歲時說出的話不知道能激勵多少六十歲的人。“
歐提突然插嘴了：“可是看看現(xiàn)在的杰士比呢？二十六歲的杰士比真的比你印象中六歲的杰士比優(yōu)秀嗎？不，不如說現(xiàn)在的他遠遠不如六歲時的他。“
歐提嘆了口氣，接著說：“我們騎士團在團長菲爾斯特的錯誤引導下變質(zhì)、腐敗，你記得當初我們?yōu)槭裁匆尤腧T士團嗎？皮爾?！?p> “當然記得，當初我們和杰士比立志改變現(xiàn)狀，我們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在騎士團內(nèi)部掀起改革的浪潮，所以我們在暗地里懲處、暗殺那些騎士團的人渣?！?p> 歐提認真地看著皮爾：“我們一直的最終目標都是改變騎士團，撥亂反正對吧？“
皮爾回答：“當然，這點從沒變過?！?p> “可杰士比還是這樣想的嗎？為了撥亂反正，團長菲爾斯特遲早會死，可杰士比現(xiàn)在為了讓菲爾斯特死，寧愿毀滅整個騎士團不是嗎？“
顯然皮爾知道問題的答案，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其實，皮爾，作為朋友我們應該指引杰士比走回正路，我們一直在嘗試，結(jié)果呢？杰士比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我們兩個也當作了復仇的工具，他變得太冷血了，變得……不再像那個六歲的他了?！?p> 三人拐進了一個狹窄的小巷子，然后繼續(xù)前進。
“皮爾，有件事我隱瞞了很久，但我想現(xiàn)在是時候告訴你了……“
皮爾有些意外：“好?！?p> “在此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皮爾，你還崇拜諾爾斯·克林德先生嗎？“
皮爾不假思索：“當然，我想我這一生都會崇拜他，他是那一代人唯一敢于指引騎士團正確方向的，他有無與倫比的智慧和勇氣，以及團長拍馬不及的責任心與榮譽感，最恨他的人也無法指責他有什么缺點?！?p> 歐提長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皮爾，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你還是理智的，你知道我為什么越來越不信任杰士比了嗎？“
皮爾點點頭：“我能感覺到，就是因為復仇的怒火一直在侵蝕他的品格吧。“
“不！不僅僅是如此，如果只是這樣，我肯定能更好地理解他！“歐提立刻否認。然后馬上補充：“是因為他從幾年前就開始痛恨克林德先生，他認為是克林德先生的行為導致他看到了那么多血腥的悲劇，他從那時開始把錯誤都推給了克林德先生，甚至比起團長菲爾斯特，他更痛恨克林德先生。“
歐提看了看皮爾：“你肯定好奇我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我看到了，那次暗殺騎士團稅務官格里的行動你還記得吧?！?p> “記得，那個貪得無厭的寄生蟲，那天夜晚回去杰士比和我倆為了慶功喝了個爛醉……“
“那天杰士比沒醉，皮爾，他根本就沒醉，你倒在桌子上大睡的時候，我忍不住尿意去上了個廁所，結(jié)果看到杰士比在用刀子瘋狂地刺一張克林德先生的畫像，當時我偷偷看了好久，他也刺了好久，一邊刺一邊嘟囔著克林德先生是罪人，是個瘋子，從來不愿關(guān)心家人，該死之類的……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那樣子，然后我為了確認還特意弄出一些聲響，杰士比注意到我后第一時間是問我看到了什么，我騙他說他不需要那么努力練習武技，早點休息，當時杰士比的眼神，我看得出來，最起碼那一刻他想殺我……第二天早晨，我早就醒了，但一直陪你裝睡，直到你睡醒我才起來，杰士比甚至又問了我記不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我說昨晚我沒醒過，讓他以為我全都忘了，也就糊弄過去了?！?p> 皮爾瞪大雙眼：“真的發(fā)生過這種事？“
歐提堅定地點頭：“千真萬確，杰士比的問題比我們想象得嚴重的多，而且我想我們沒辦法幫助他……我們嘗試好幾年了……身為朋友，如果不能把他拉回正路，更不能成為他的幫兇，我怕再這樣下去……連我們兩個都會被同化，就連這個無辜的孩子，他都想利用，他在偏執(zhí)上走得太遠了……“
皮爾撫著額頭：“我從來不想太過深入地想這個問題，抱歉，歐提，讓你一個人扛了太久，這次我也不能假裝不知道了，把伊科沃送過去后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我真的不想事情走到這一步?！?p> “相信我，我也不想，皮爾。“歐提的眼神十分真誠。
“伊科沃，馬上就要到塔克肯蒂斯先生的住處了，他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當年克林德先生被判入獄，其實不是的，其實議會的裁決是死刑，是塔克肯蒂斯先生動用了自己多年在騎士團攢下的所有人脈、人情，才保住了克林德先生的命，從那以后，塔克肯蒂斯先生在騎士團的生活艱苦了很多很多，但他從不后悔，他只后悔自己的能力不足，對克林德先生的命運再也無能為力，從那以后，塔克肯蒂斯先生開始發(fā)展地下勢力，這座城市，蘇魯塞爾表面上由騎士團的斯拉翁將軍統(tǒng)治，實際上塔克肯蒂斯先生掌握更多主動權(quán)，我知道外界對蘇魯塞爾的評價很差，但這已經(jīng)是塔克肯蒂斯先生費勁心思努力的結(jié)果，如果不是塔克肯蒂斯先生，這座城市早就血流成河了……總之記住，他能成為克林德先生最好的朋友是有原因的。“歐提語重心長地說。
三人在一個巷子里的普通民居處停下。
“就是這了，伊科沃，敲門后不管門里怎么說，就說你是牛虻派來的，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結(jié)束之后回基恩特酒館就好，我們還在那。“皮爾和歐提轉(zhuǎn)身離開，回去和來時走了不一樣的路線。
就是這嗎？這里會有我身體的答案嗎？伊科沃有些激動地敲響了門，十幾秒過后，門里有了回應。
“今天的止血蘭已經(jīng)賣光了。“一個甜美的女性嗓音響起。
“我是牛虻派來的?！?p> 幾秒鐘后，門開了，沒有人，伊科沃走了進去，剛走進去，門自己關(guān)上了。
一樓的房間布置十分簡單，可能比普通的民居還要簡陋，只有一堆木箱子和一個木桌，伊科沃沒看到人，順著臺階上了二樓。
二樓的布置相當正式，像是一個高級官員的辦公室，有幾個擺滿了書籍的書架和許多掛在墻上用作裝飾的華麗寶劍，一個老人慵懶地坐在辦公桌后，看著伊科沃。
“嗯……我剛剛聽到的是女聲?！袄先四闷鹨粋€小巧的機械裝置：“這樣的女聲嗎？“甜美的女聲響了起來。
伊科沃還沒說話，墻上掛著的寶劍突然全數(shù)飛了起來，劍尖正對著伊科沃。“如果它們都飛過來，我不可能躲開“。伊科沃心想。
老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現(xiàn)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目的。“
“治病?！?p> “你認識我？“
“只聽說過?！?p> “從誰那？“
“克林德。“
老人的眼神銳利起來。
“你是誰？“
“克林德的兒子，確切地說是養(yǎng)子?！?p> “……你有什么證據(jù)？“
伊科沃掏出懷里的信，隨后信自己向老人飛了過去，老人用手拿住，剛看了一眼就挺直了腰板，懸在空中的劍全數(shù)掉在地上。
伊科沃不知道老人看了幾遍，十分鐘過去了。老人的眼睛居然有些濕潤。
“其實我應該比克林德早死的，一直都是，造化弄人，這樣說不公平，是克林德自己選擇了承擔那份責任，在這一點上，我只晚了一天，卻輸給他一輩子?！八丝系偎寡鄄€微垂，好像在回憶什么。
“你愛克林德嗎？孩子。“
“我很尊敬他?！?p> “這封信讓你心痛嗎？“
“……痛?！?p> “那你愛他?！?p> “也許吧?！?p> “你一定愛他?！?p> 塔克肯蒂斯很堅定：“可能我這樣說只會讓你更心痛，但你應該認清自己的內(nèi)心，身為他的孩子，你應該認清?！?p> 伊科沃點點頭：“的確，他很優(yōu)秀，如果時機恰當?shù)脑?，我絲毫不懷疑他能成為優(yōu)秀的父親?！?p> “那你很了解他。“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p> 塔克肯蒂斯對伊科沃說：“你有資格知道真相，孩子，這是無人所知的真相，以克林德的性格，他不可能告訴過你?！?p> “請說吧，塔克肯蒂斯先生?！?p> “叫我叔叔好了，孩子，這件事情我選擇告訴你，你也可以選擇告訴別人，我不會怪你，這是你的權(quán)力。“
塔克肯蒂斯吞了下唾沫，感覺嘴里有點苦澀：“克林德他……是代我受過的，他本來可以擁有完美的一生，以他的頭腦，或許早就改變了騎士團，哪像我這個廢物……當時我和克林德是騎士團研究所的人，我們兩個的興趣愛好、志向、甚至喜歡的女孩都完全相同，我們兩個可以說是從認識開始就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塔克肯蒂斯突然笑了：“他搶了我最喜歡的女孩，當時我打了他一頓，沒辦法，他的特性實在對打架沒什么幫助，我的念力可以隨便欺負他……結(jié)果他生了我兩天的氣，第三天我們心照不宣地重歸于好，他們的婚禮上我還是笑得最歡的那個，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為他高興，但他卻是那天最愁眉苦臉的人，我明白他是在為我難過。反正我們的友誼一直在走上坡路，從來不曾出現(xiàn)什么差錯。我們一起研究人體特性，他的特性很合適，能夠?qū)崟r觀測各種特性對生命能量的影響，各種特性的力量、強度、類別，我的念力這時候反倒成了方便的道具，他需要點什么水啊、食物啊、樣本啊，省著他自己動手了?？晌乙膊粌H僅是個工具人，我在煉金術(shù)上勝他一籌，各種藥草的使用與合成，他總是需要請教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他把靈魂蘚當成紅花菜吃了一大把，我給他吃了一大堆灰熊膽的萃取物才讓他全部吐了出來，就這樣，他還當了整整一天的白癡，說話都說不全了！
塔克肯蒂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是不知道他當時的樣子，一生英明的克林德，就做過兩件傻事，一個是當了一天流口水的白癡，另一個就是……“
塔克肯蒂斯頓住了，他張著嘴，卻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卡住，整個房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伊科沃扶住身邊的墻壁才堪堪站穩(wěn)。
終于塔克肯蒂斯順利發(fā)出了聲音：“……另一個就是趁我睡著偷偷把我的文章發(fā)表了出去！“他捂著自己的心口：“是我的沖動和懦弱害得克林德不得其死……“
伊科沃知道，接下來的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塔克肯蒂斯的眉毛在跳動：“克林德一直是我們兩人里更睿智的一個，在性格上我們兩人幾乎一模一樣，但他的眼光總是比我長遠一些。那是在騎士團的腐敗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和克林德義憤填膺，我們想不通曾經(jīng)那么正確、正義的騎士團怎么就在短短幾個月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變了樣，克林德的意思是明面上繼續(xù)為騎士團工作，爬到更高的、能夠左右騎士團決策的位置，同時在暗地里發(fā)展屬于自己的勢力，為未來某天的革命做好充足準備，但我像個乳臭未干的傻孩子一樣，他再三勸阻也沒能阻止我打印出那些字字誅心的批判文章，我告訴他第二天一早我就會以個人的名義把它們發(fā)表出去，他希望我按他的方法來，我卻說他瞻前顧后，錯看了形式……“
塔克肯蒂斯左手撐著額頭，緊緊閉著雙眼：“其實那天夜晚我想明白了，他的做法是對的，相較之下我這種行為難成大器，我已經(jīng)決定按照他的方法來，第二天把那些文章全部燒毀，我從他的想法里看到了騎士團有重回正軌的希望，我就在對未來撥亂反正的幻想中進入了夢鄉(xiāng)……等到第二天清晨，我伸了個懶腰，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的文件全部消失時，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我衣衫不整地沖出房門時，滿街道都是我的文章，只是署名被換成了克林德，他知道我要發(fā)表它們，也知道這種文章沒有署名不存在任何實際作用，為了救我，他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如果我早就聽從克林德的建議、不曾印刷那些文章、不曾放下狠話明天發(fā)表它們、或者早點發(fā)表它們，克林德就不需要這樣做了。如同當初克林德預測的那樣，騎士團團長親臨，帶著一眾高層官員以雷霆之勢抓住了克林德，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我親眼看到了克林德被抓走時的模樣，他的神色里根本沒有對我的憤怒，只有惋惜，對自己規(guī)劃沒能實現(xiàn)的惋惜，當我聽到議會宣判死刑時，我瘋狂地四處求情，我知道這只是馬后炮的行為，可我必須這么做，最后也只是換來了一個永久監(jiān)禁?！?p> 塔克肯蒂斯又流淚了：“我最蠢的行為、最讓人失望的決定，就是在克林德逃獄前的三年里，一次都沒有去探望過他，我不知道該以何面孔面對他……那三年我一直借酒澆愁，騎士團的人們都開始看不起我，我在瘋狂地逃避自己的內(nèi)疚感，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品格變得多么卑劣……直到他逃出大牢，我突然意識到他的理想一輩子也無法再靠他自己實現(xiàn)，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他只能不停地躲，躲到騎士團厭倦尋找他為止，幸好他躲開了。
可整個諾爾斯一族因為我……全部慘死，幾十口無辜人，連老帶少，只留下了克林德的兒子杰士比……杰士比甚至都已經(jīng)走火入魔，痛恨自己的父親，這我早就看得出來……我摧毀了克林德的夢想、摧毀了他的整個家族、害了他唯一的親生兒子，這就是我，這就是我塔克肯蒂斯做的好事！“
塔克肯蒂斯狠狠錘了一下桌子，涕淚齊下。
“可你畢竟正活在克林德的人生里，他曾書寫的人生?！耙量莆滞蝗怀雎暋！斑@并不失為一種贖罪的方式，盡管這對于你來說可能遠遠不夠，不過這是你能做到最好的了，不是嗎？你我應該都了解克林德想要的是什么，為了騎士團的正確，他不會不愿舍棄自己的生命，他舍棄生命救下的你，如果達成了他的愿望，他是不會怪你的。“
伊科沃頓了頓，接著說：“而且……克林德很聰明，非常聰明，從決定救你那一刻，他一定想到了后續(xù)會發(fā)生的一切，這是他的選擇，你是他心中值得舍命相救的朋友，即使夢想破滅，一生孤獨，他也不曾對我說過任何有關(guān)你的不對，不曾抱怨過一絲一毫，哪怕重新選擇，他還會走這條路，他有些時候偏執(zhí)得可怕，同樣堅強得可怕。“
塔克肯蒂斯泣不成聲，不知道他想聽這些話想了多少年，他只是想聽一聽這些話罷了……
“我很高興你沒有一蹶不振，叔叔，我知道你正在按照父親他的計劃行動，這足夠了?！?p> 伊科沃知道現(xiàn)在不是打擾塔克肯蒂斯的時候，他希望塔克肯蒂斯能從那份背負了大半生的內(nèi)疚感中解脫，所以他靜靜地離開了，他決定第二天再來拜訪，給這個可憐的老人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