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道:“傾塵,我得下去看看!”
傾塵虛弱地笑了笑,道:“醉兒姐姐,你去罷,不用管我,我在這里等著你便是。你放心,這里很少有人來,我會護好自己的?!?p> 思酒為人穩(wěn)重有責任感,如果地道安全,他一定早回來接他們了。醉生想下去探探情況,可是傾塵該怎么辦?
如果她獨自下去,傾塵一個人在井邊,他身受重傷,如果有人偷襲他,他如何有力自保?如果傾塵因此而死,她將永遠失去這個可愛的弟弟,她和思酒也將一生活在“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陰影之中……可是若她帶著傾塵一同下去,思酒一去不回,井中兇險未定,她帶著一個重傷之人,行動多有不便,又如何護他周全?
醉生心中糾結,忽然下定決心,將繩子收上來纏在手上,拉一拉繩子,覺得甚是堅固,醉生轉過身,不由分說便將傾塵背在背上,醉生深吸一口氣,竟這么背著傾塵慢慢沿井壁攀了下去。
拉著繩子從井壁下去本就十分消耗體力,醉生一介女流,力氣本就有限,何況還背著一個少年?醉生一點點地放開纏在手上的繩子,腳蹬在井壁上,慢慢落下,只覺手上越來越使不出力氣,背上如同背了個千斤重的石頭,雙手越來越顫抖,心中覺得已經落了很長時間,往下一望,仍是漆黑一片,不知深淺。
醉生不禁絕望,幾乎堅持不住,此刻卻是欲上不得,欲下不能,心中每一刻都想直接撒手,哪怕摔死也罷,什么都不管了。
醉生只聽身后一個聲音輕輕道:“夏姐姐,我自己抓著繩子,你一個人爬下去罷。我學過一些功夫,攀這小小井壁,還是小事一樁?!?p> 傾塵傷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若執(zhí)意攀爬井壁,只怕會讓傷口迸裂,傷重而死。
自己怎能棄他不顧?醉生身體本已到了極限,她卻忽然迸發(fā)出強大的意志,她拼盡全力,將纏在左手的繩子放開一大截,右手微松緊握的繩子,二人身子霎時沿著井壁滑下了一大截,醉生只覺腳下柔軟,試探性地放下身上重量,發(fā)現腳下大可支持得住,于是醉生放心地踏上地面,松開了繩子。原來傾塵說話之時,他二人離地面已只有兩尺了,只是井中漆黑,看不見而已。
傾塵緩緩地從醉生背上下來,醉生想要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這才發(fā)現雙手顫抖不止,原來剛剛著實是使脫力了。待得醉生點燃了火折,幽暗的井下緩緩被照亮了。只見地面上堆滿了枯枝敗葉,四處蛛網縱橫。
醉生記掛思酒安危,對傾塵道:“傾塵,井外危機四伏,但井下這里應該是安全的。你在這里稍等我一會兒,我找到了思酒哥哥就回來接你,好么?”思酒很可能遇到了危險,如果自己帶著傾塵,自己還要分神照顧他,只怕會顧不過來。
傾塵沉默,臉上卻露出了憂傷的表情。
醉生將燃著的火折遞給傾塵,自己重新點了一枚,正要向前走,衣袖卻忽然被什么人拉住了。
醉生回頭一看,正是傾塵。
傾塵雖然清瘦,個子卻極高,他低頭望著醉生,道:“夏姐姐,不要拋下我一個人好么?”
醉生望著傾塵純真的眼睛,忽然想起小時候大家一起玩捉迷藏,自己找了個不怎么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后,心臟“咚咚咚”跳得和擂鼓一樣,怕被鬼王抓到,可是自己等了又等,從白晝等到天黑,還是沒有小朋友來找自己。
夜半時分忽然下起了大雨,自己又冷又餓,被淋成了落湯雞,卻還是沒有離開躲藏的地方一步。直到第二天丫鬟奶媽大呼小叫地找到庭院中躲藏的自己,自己怔怔地問奶媽道:“姆媽,為什么小朋友們不來找我?”
那時自己只見姆媽流下淚來,緊緊地抱住自己,她沒有責怪自己為何等不到人不知道回家,道:“醉兒小姐,你知道么?世界上有一種頂善良、頂可愛的人,他們被稱為天使。天使總是默默幫助凡人,而當凡人想對天使表示感謝,想找到天使時,卻是找不到的。醉兒小姐,在姆媽眼里,你就是天使。所以小朋友們找不到你。”
自己回去后發(fā)了三天三夜的高燒,卻對姆媽的話深信不疑,以為自己真的是上天派到人間的天使。如今想來,才知道那時不過是小朋友們嫌自己笨,為了拋下自己所設下的一個把戲,而姆媽卻編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來安慰自己。不,也許在姆媽心中,她確實是這么想的。那時的事情雖然已經遠去,像被蓋上了一層紗幔,但那晚被拋在漆黑的庭院中、無論心中怎么期盼有人來找自己、自己仍是孤獨一人的可怕情景,已深深埋在記憶深處,不痛卻可怕。
醉生仰頭望著傾塵,不知怎么卻有一種錯覺,仿佛是傾塵在仰望著自己,自己俯視著他似的,正如在火折子的照耀下,映在井壁上的二人的身影。由于地勢和角度的原因,醉生的影子反而比傾塵高。
自己曾經歷過被獨自拋下的慘痛,又為何要讓傾塵經歷?
醉生拂開傾塵的手,傾塵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來。醉生微微一笑,吹熄了自己的火折子,轉身將傾塵背在背上,道:“你可要好好為我照明哦!”
傾塵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他不敢置信地點了點頭,這才想起醉生看不見,重重地“嗯”了一聲。
醉生背著傾塵雖然吃力,但她實是心憂思酒,不由快步而行,行不多時,只聽前方隱隱傳來悶雷似的嘶吼聲,同時還有“咔嚓咔嚓”像是什么東西折斷似的碎裂聲。
醉生急忙向聲音發(fā)出的地方奔去,借著傾塵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醉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卻像是瞬間墜入了地獄的入口。
只見一個全身黝黑、辨不出哪是眼睛、哪是臉,長相極為兇惡的龐然大物,身子一半浸在水中,一半趴在岸上,它張開了血盆大口,兩排森然尖利的牙齒密密麻麻地閃著寒光,在兩排鋒利的牙齒中間,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那人影低著頭,一動不動,眼看就要被怪物吞下,正是久久不歸的花思酒!
醉生定睛看去,只見花思酒坐在那怪物的大嘴中,一身白衣血跡斑斑,臉色蒼白至極,他一手撐著怪物的上顎,一手拄著一根木棒,那根木棒豎著撐在怪物的嘴中,也許就是花思酒能支撐這么久的原因。
但那怪物的咬合力實在可怕,在武功高強的花思酒和木棒的雙重支撐下,只聽“咔嚓咔嚓”的碎裂聲不住傳來,木棒越來越彎,棒身不斷產生裂痕,那怪物的嘴越收越小,眼看每一刻木棒都有可能完全斷裂,那張可怕的血盆大口隨時都會將花思酒完全吞噬!
醉生大急,使出一招“天外飛仙”,輕輕巧巧放下傾塵,自己卻如一支離弦的箭般向思酒掠去!
思酒在這怪物口中早已勉力支撐了許久,幾乎已到了燈盡油枯之境,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從他臉上滾下。
在意識也即將模糊之際,思酒腦海中浮現的,不是自己這一生所經歷的大風大浪,不是自己做過的最逍遙、最自在的事,思酒腦海中反復出現的,只是他幻想出來的、一個人的模樣。
那個人背對著自己越走越遠,卻忽然回過頭來一笑,像是漫天星辰落在她的眼中。思酒不禁想道:沒想到剛剛一別,竟是最后一面!早知如此,我該說一句話,一句藏在我心中很久的話……
就在這時,思酒隱隱聽見那個最思念的人的聲音,連那獨屬于她的香氣,也縈繞在鼻端不散……是臨死之前的幻覺么?就在這時,那根木棍再也支撐不住,“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醉生這時堪堪飛到怪物的兩排像戰(zhàn)戟般密密麻麻、尖利的牙齒中間,她穿著一身紫色的衣裙,那是她第一次遇見思酒時所穿的顏色。
此刻怪物的嘴一旦合上,首先被撕碎的就是飛到牙齒縫隙中的醉生!而處在怪物口腔正中央的思酒也許還會被怪物囫圇吞下去,還能多活一會兒,不過性命也是在旦夕間而已!
像是預感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殘酷運命,醉生忽然對著思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紫色的衣裙隨風而動,像是一個美麗、夢幻又易碎的夢。
思酒什么都看不到,卻像是預感到自己即將失去一件最寶貴的東西一樣,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不!”
怪物已“咔”的一聲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