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金烏（二）

　　那只三足金烏引他們深入一處幽谷，幽谷當(dāng)中極為空曠，出乎商衍他們意料的是，這幽谷中并不是平地，而是由四方山脈圍出了一汪碧綠色的深潭，水面上生長了許多兩兩相纏的巨大扶桑樹，扶桑樹上棲息著許多烏金色大鳥，往遠(yuǎn)處看，可以看見一處大瀑布，這深潭的水便是從那里來的。

　　引商衍與黑玄進(jìn)來的那只金烏展開雙翼，低空滑過水面，忽地向上仰起，扎進(jìn)了一棵茂盛的扶桑樹中，大聲喊道：“族長——有人來啦!”

　　黑玄也跟著它扎進(jìn)樹中，結(jié)果很不幸地被粗壯的枝椏卡住了，短小的龍爪在半空撲騰了許久也不見松動，它氣得恨恨噴出一口龍息。

　　商衍搖搖頭，抱著朱雀蛋，腳尖在龍頭上一點，輕盈地躍上了有一人長的青色樹葉。

　　他原以為這只是一顆巨大的樹，沒想到扶桑樹中另有玄機(jī)，撥開樹葉后，他看見了隱藏在樹葉后的木屋。

　　扶桑樹的枝條十分粗壯，自那房子下延伸出來的枝條和葉子就像一條條小路和一塊塊草地，商衍走在其中，宛如進(jìn)入了大人國。

　　懷里的蛋興奮地動了動，商衍扶著枝干，低頭訓(xùn)她：“別亂動!”等會兒若是掉下去，枝葉層層疊疊的，他上哪去撿她？

　　蛋很聽話，說不讓動就不動了。

　　這時，有兩個人從屋中走了出來，一老一少，俱穿著烏金色的羽衣，相必便是金烏一族的族長和剛剛的金烏。

　　族長已經(jīng)顯出了老態(tài)，目光卻依舊湛湛，在商衍懷中紅蛋上略微一掃后，族長目光中有訝異閃過，很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讓開身子，沉聲道：“閣下，里面請?！?p>　　商衍沒有猶豫，進(jìn)了屋子。

　　朱雀蛋被擺在了木桌上，金烏族長對著它感慨道：“真是許多年沒有見過朱雀的后代了?！?p>　　他見過朱雀！商衍心中隱約有了點希望，摸了摸滾燙的蛋殼，問道：“朱雀早已隕落，族長為何說見過？”

　　金烏族長道：“閣下有所不知，湯谷位于太陽升起的地方，在此地的時間是靜止的，我們金烏一族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老去，才得以留存至今?！?p>　　金烏族長說著，深深嘆了一口氣：“早在四百多年前，老朽便聽聞守門人換成了千家的一個十歲孩子，本以為她堅持不過一月，沒想到……倒是個倔的，一守便是四百多年……”

　　“守門人的事，滿拓同老朽說了，”金烏族長將目光落在朱雀蛋上：“守門人于天下有大恩，合該有此善緣啊?！?p>　　商衍眸光一亮：“族長可是有辦法將朱雀蛋孵化出來？”

　　金烏族長點點頭：“孵化朱雀，需要極高的溫度，在這世間，只有金烏火、鳳凰火能與朱雀離火媲美，你來得正好，我們金烏一族已有幾百年沒有誕生過新生的小金烏，但就在前幾天，有一對金烏生了兩顆金烏蛋，將朱雀蛋與它們放在一處，七日便可孵化?！?p>　　商衍聞言，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伸手戳了戳朱雀蛋。

　　金烏族長看著他，忽然問：“不知閣下與守門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商衍垂眸，眼中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意：“她是我未婚妻?！?p>　　“哦？”金烏族長一愣，隨即露出了然的笑意。

　　通往湯谷的路，只為極其渴望到達(dá)那里的人打開。

　　否則，哪怕一直一直地飛，也到達(dá)不了所謂的日出之地。

　　商衍與金烏族長告辭，乘著滿拓變成的金烏鳥，飛往大瀑布的方向。

　　據(jù)滿拓所說，金烏蛋孵化時，蛋身會燃起熾熱的金烏火，若是在扶桑樹上孵，很可能點燃整棵樹，于是才把孵蛋的地方轉(zhuǎn)移到了瀑布旁的一處山洞里。

　　那對剛生了蛋的金烏夫婦此時正在洞里孵蛋，商衍一走進(jìn)去，迎面便撲來一股灼人的熱氣。

　　“滿拓？什么事？”一個男子走出來，烏黑的長發(fā)披散著，眸光深邃。

　　滿拓將事情告知他，男子沉吟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商衍懷里的蛋：“這倒不是什么難事，不過，容我先問一問夫人?！?p>　　洞里傳來溫柔的女聲：“不要緊的，左明，讓他們進(jìn)來吧。”

　　左明便讓開了身。

　　洞內(nèi)，一簇灼目的烏金色火焰照亮了四周，一只三足金烏伏在火焰前，轉(zhuǎn)頭看到商衍的面容時，眼里劃過一道驚艷，隨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商衍懷里抱著的朱雀蛋上：“原來這便是朱雀蛋，閣下，將它放在火焰上吧，七日之后，它便能孵化出來了?！?p>　　商衍道了一聲謝，靠近那簇火焰時，才發(fā)現(xiàn)火焰里漂浮著兩顆金烏蛋。

　　原來所謂的“孵蛋”是這樣孵的。

　　跟人魚的孵蛋方式十分不同……觸及到了商衍的知識盲區(qū)。

　　“你好好在這里把自己孵出來，不要亂跑，我就在外面的水潭里，七日后再來接你?！鄙萄艿吐晣诟溃嗣烊傅?，把它放到火上，那只雌性金烏隨后吐出一簇火，加大了火焰，將朱雀蛋也包裹了進(jìn)去。

　　朱雀蛋不滿地動了動，眼巴巴看著商衍倉促地出了洞。

　　那雌性金烏吐出的火是金烏火，十分的熾熱，商衍只在里面待了一會兒就感覺自己差點變成一條烤魚，這才沒能陪著她。

　　商衍變出魚尾，扎進(jìn)了深潭當(dāng)中，感受到沁涼的潭水把自己包裹住，直到恐怖的熱度消退，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擺動魚尾，在山洞下方游了一圈，感到些許疲憊。

　　困倦中，他還有點迷茫，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

　　仍然掛在樹上的黑玄：“還沒人來救救我嗎？沒有魚，來只鳥也行啊!”

　　……

　　等待孵蛋的時間格外漫長，商衍嘴上說著等千霜孵出來后再去看她，實則每天都要去看一次。

　　不看它每天動一動跟他打招呼，他就很不放心。

　　一連過了七天，商衍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朱雀蛋。

　　他仿佛提前感受了一把初為魚父的感覺。

　　若是他自己的孩子要出世了，他的心情可能跟這次差不多。

　　終于到了第七天，商衍往身上覆了好幾層水靈力以抵抗炙熱的氣流，黑玄跟著他，也進(jìn)了洞圍觀千霜降生。

　　洞里仍燃燒著火焰，三顆蛋剛開始還毫無動靜，商衍進(jìn)去快一刻鐘后，一顆金烏蛋漸漸出現(xiàn)了裂縫，那裂縫越來越大，在某一刻，它渾身突然騰起了顏色更深的火焰，自它身上迸出的火星相繼點燃了朱雀蛋、另一顆金烏蛋——剎那間，三顆蛋一同開始燃燒。

　　“霜霜——”商衍哪見過這陣仗，就要上前時，被左明擋了一下：“沒事的?！?p>　　最開始燃燒的金烏蛋裂隙越來越大，隨后，另一顆金烏蛋也開始自燃，很快也出現(xiàn)了裂縫，被兩顆蛋圍在中間烤的紅色朱雀蛋終于也“咔嚓”一聲，開了道裂縫。

　　剎那間，洞內(nèi)的溫度又拔高了一個層次，饒是商衍有一層厚厚的水靈力護(hù)身，也被烤得像條水煮魚，黑玄更是被燙得嗷嗷叫，直接逃到了洞口，如此才得以呼吸。

　　“咔嚓——”最開始燃燒的金烏蛋也是最先熄火的那個，漆黑的蛋殼隨后被里面的小金烏啄開，“啪嘰——”渾身濕漉漉沒有毛的純黑色小金烏打了個滾，軟趴趴摔在地上，被變回人身的雌性金烏小心地捧起來。

　　商衍緊緊地盯著他的朱雀蛋，那道裂縫越來越大，千霜沒讓他等太久，很快，朱雀蛋的上部分蛋殼也破碎了。

　　從里面掉出來一只……羽翼豐滿的紅色小鳥。

　　商衍眼皮一跳：“……”

　　說好的嬰孩呢？這跟魚想象的不一樣!

　　小鳥圓滾滾的，渾身都是細(xì)小的絨毛，看上去就很暖手，它抖了抖渾身的毛，看到他時，歪頭歡快地“啾”了一聲，就邁出小短腿顛顛地朝他跑來。

　　跑了兩步，自個兒感覺到不對勁，低頭看了一眼，即將邁出的小短腿直接僵住了。

　　但這也只是一秒的事，下一秒，小朱雀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跑，跑到他腳下，張開短小的翅膀，要親親，要抱抱，要他全部的喜歡。

　　商衍：“……”

　　商衍嚴(yán)肅地低頭看了她許久，才蹲下身——一根手指把她戳得仰倒。

　　小朱雀倒地懷疑鳥生三秒，很快跳起來，伸著翅膀，很憤怒地沖著他指指點點：“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商衍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第一次這么不加掩飾地笑，清冷出塵的面容仿佛都因此染上了煙火氣，自是極美的。

　　憤怒的小鳥因他的笑愣了愣，小jiojio抬起來，很不好意思地踩了一下他的腳趾。

　　撓癢癢似的。

　　商衍沒穿鞋，赤腳踩在地上，拿手比了比，發(fā)覺她現(xiàn)在還沒他一只手大。

　　小朱雀趁他對著自己比劃的時候跳到他手背上，張開翅膀，用翅膀尖勾住了他的手，不松開了。

　　商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渾身蓬松的絨毛，果然跟想象的手感一樣好。

　　雖然跟他想象的重逢場面有點不同，有點出乎意料，但商衍還是很高興的。

　　他家霜霜，是最漂亮的那只鳥。

　　他們這邊重逢的時候，那邊最后一只小金烏破殼了，左明把新誕生的小金烏小心翼翼地捧起來，滿臉都是喜悅。

　　商衍戳著小朱雀的時候，黑玄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了似的，瞪著眼瞧著火紅色的小鳥：“這這這——就是千霜？!你搞錯了吧!我看是千霜那女人給你戴綠帽，然后騙你說那是她自己，擦亮眼睛啊兄弟!別傻傻的是人是鳥分不清!”

　　商衍和小朱雀：“……”

　　商衍往旁邊就是一拳，把龍打飛出洞，然后問千霜：“現(xiàn)在回去？”

　　小朱雀歪頭，圓圓黑黑的眼睛盯著他他：“啾？”

　　商衍問霸業(yè)號：“她現(xiàn)在是有記憶的吧？”

　　霸業(yè)號沉默了一會兒，卻道：【不清楚?！?p>　　商衍瞇起眼，在心里說：“你又騙我？”

　　【我不騙人?！?p>　　“但你會騙魚!”商衍說：“你老實說，她現(xiàn)在是不是又失憶？”

　　【我真的不清楚?！?p>　　“……”

　　算了。

　　既然朱雀蛋孵出來了，商衍便打算啟程回去。

　　但左明并不贊成：“離開湯谷的通道一個月打開一次，你現(xiàn)在無法回去?！?p>　　一魚一鳥一龍只好留了下來。

　　新生的兩只小金烏需要進(jìn)食，商衍不清楚同樣新生的千霜要不要吃，但給她吃點，總歸沒有錯。

　　在湯谷，能吃的東西只有山上的野果，水里的魚，以及扶桑樹水下的樹根上結(jié)的果實。

　　給剛出生的小金烏吃的東西一般都是扶桑樹樹根上結(jié)的果實。

　　這種果實是青色的，味道很甘甜，商衍每天潛下水摘幾個給小朱雀吃，剩余的時間便是無所事事地抱著小鳥在水面上漂著。

　　湯谷內(nèi)時間靜止，他倒不必?fù)?dān)心發(fā).情.期的問題了。

　　金烏夫婦已經(jīng)帶著兩只小金烏回到了他們的扶桑樹，那兩只小金烏一天比一天有力氣，很快，整個湯谷熱鬧起來，兩只小金烏都是閑不住的，能咕咕叫一整天，等到會跑了，時常結(jié)伴跑出房子去。

　　它們倆都是小小一只，金烏夫婦很擔(dān)心他們從樹上掉下去，總是會把它們抓回去，然而總是會有疏漏的時候，某一次，小的那只偷偷跑了出來，結(jié)果不小心從枝葉的縫隙里掉了下去。

　　它沿著枝葉一路地滾，最后滾進(jìn)了水里，噗通一聲過后，水里傳來驚恐的稚嫩叫聲。

　　伏在商衍脖子上睡覺的小朱雀驚醒過來，翅膀碰了碰商衍的臉。

　　商衍也聽見了，他把小朱雀放到腦袋上，迅速地游過去撈起掉進(jìn)水里的小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