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最后一次相親
最后一次相親
楔子
“姐求你了,回來吧,和那個姑娘見一面……”況文忠坐在回家的高鐵上,沒有心思去欣賞車外流動的京城那車水馬龍的繁華與喧囂,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擁擠與熱鬧,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京城大道和大道兩旁的樹木花草,耳邊又響起了姐姐在電話里焦急催促的聲音:
“喂,文忠,咋還沒回來?人家姑娘來家已經(jīng)等你3天了,你再不回來人家可真要走,她單位幾次電話催她回去,說是派她到國外去,為你,人家可是向領(lǐng)導(dǎo)說了一肚子好話。你不回來,我可怎樣向人家姑娘交代呀,??!就算姐姐求你了,回來和人家姑娘見上一面,成與不成全由你。姐向你保證,這是最后一次要你相親了……”
這已經(jīng)是況文忠四天內(nèi)接到的第五次姐姐催促回家相親的電話。說句實在話,每一次接到姐姐的電話,況文忠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樣:先不說姐姐為了供他讀書,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回家?guī)椭改阜N地,12歲就又當(dāng)姐又當(dāng)媽似的關(guān)心照顧著他這個弟弟,為他燒火做飯洗衣疊被洗澡更衣,也不說在他讀書期間,姐姐辛辛苦苦照顧爹娘辛勤種地,16歲就外出打工在工廠不小心左手無名指被機(jī)器扎斷成了殘疾,單是為自己的親事就讓姐姐操了不盡的心,受了不盡的累。況文忠雖然對姐姐感到有十二分的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經(jīng)濟(jì)狀況和社會風(fēng)氣,心里確實是畏懼提及此事,幾乎是帶著哭腔對姐姐拒絕道:“姐,別催我好不好!我真還想等幾年……”
“再過幾年?你知道爹為你這事成天急得吃不進(jìn)飯睡不著覺,人都瘦的皮包骨頭,歪歪唧唧的,像這樣他還能堅持活幾年么?難道你不知道媽走的時候的遺憾么?難道你想讓咱爹也像媽一樣帶著遺憾和絕望走么?姐求你,讓老人家安心一點好不好,嗚嗚……”電話那邊傳來姐姐悲傷的哭聲。
況文忠的心一下子碎了:“姐姐,別哭了,弟聽你的,我現(xiàn)在就訂票去,傍晚就到家……”
高鐵很快的離開京城進(jìn)入了河北平原。況文忠也沒有心思去欣賞河北平原上那些即將成熟的大豆高粱,紅薯茴香。他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往日的酸楚不禁涌向心頭。
(1)
“孩子,爹有句話跟你說……”
2006年元旦放假回家當(dāng)天吃罷晚飯,況文忠年過六旬的父親把他拉到院子前面裝柴草的小茅屋,在一捆茅草垛上坐下,用拳頭使勁的捶打了幾下那瘦得骨頭突起的頭才開口。
那時,況文忠正在縣里讀高三,剛過17歲,很懂事。在他心里父親就是一座山,雖然不是那么高大挺拔,但父親的堅強(qiáng)和勤勞是一般人無法與之相比的。況文忠記得,在他剛剛記事的時候母親就病病歪歪常年臥床不起,什么家務(wù)也不能幫助父親做。父親一個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照顧著姐姐、弱智的哥哥和自己三個孩子??偸请u啼三遍起,月落五更眠,忙完地里忙家里。饑餓時,一個紅薯和皮啃;干渴時,一瓢涼水就汗飲。再苦再累父親總是把苦難打磨成積極向上的熱情傳給孩子們,面對孩子的總是笑容。
看見父親如此傷心難過,就知道父親一定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想和他這個有文化的兒子商量。于是他對父親說:“爹,有什么難事兒你就說吧,我聽你的。”
聽兒子這樣說,一股濁淚順著父親那瘦削的臉頰直往下流:“兒啊,爹知道你已經(jīng)進(jìn)入高三,時間緊,年紀(jì)小,學(xué)習(xí)好,將來一定有出息,也不想拖累你,可爹實在是沒有辦法啊……”父親又用拳頭捶打自己的頭:“孩子,你知道,你媽病病歪歪已經(jīng)好多年了,村衛(wèi)生所、鎮(zhèn)上醫(yī)院,縣醫(yī)院,進(jìn)進(jìn)出出多少次,就是沒法根治。月前有一個人稱‘夏半仙’的算命先生來村里,你媽給自己算了一命。半仙說你媽‘命里犯喜’,需要家里有個喜事給她沖沖喜就好了。還說這個‘喜’字兒只有應(yīng)在你身上才管用。他讓我們給你張羅說個媳婦……”
“給我說媳婦?半仙說給我說個媳婦給媽沖喜,媽的病就能好……”況文忠心里猛地一震打斷了父親的話。
“是的。我也知道這半仙說的未必管用,可這是你媽媽自己給算的,不如她的心愿,豈不是要她終生遺憾么?就為這才要你元旦回家的。”
“既是這樣,你們就張羅吧。只是目前這家境,未必有姑娘愿意?!?p> “其實,那半仙走后,我們就求你舅媽幫忙尋找與你般配的姑娘了。10天前她來說,她對門村里有一位姑娘長得標(biāo)致又聰明,因為家里窮初中沒讀完就回家?guī)兔Ω苫?,人勤快又孝順,一聽說你是高中生,成績好能考上大學(xué)就高興地答應(yīng)了。約好等元旦你回來就相親,估計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你舅媽就要帶那姑娘過來?!?p> “這么倉促啊……”
“是有些倉促,但也不是完全沒準(zhǔn)備。我已經(jīng)買了幾樣待客的菜放在家里了。用錢嘛,你姐姐給你寄的你明年的學(xué)費還在那兒,可以救救急,上學(xué)的時候再想法子?!?p> “行!爹,你去睡吧,明天還要張羅忙呢!”
“哎!”父親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茅草屑離開了。
望著父親的背影況文忠的心里有一種抽縮的感覺:要是真能給媽沖喜,讓媽好起來我寧愿不讀什么書,去打工掙錢讓爹媽過得好一點兒……
起風(fēng)了。寒氣夾雜著細(xì)細(xì)的雪雨,從窗戶縫里鉆進(jìn)來,一粒粒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況文忠起身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拍拍屁股上的柴草,準(zhǔn)備回到哥哥和自己的小屋抓緊時間看看書,高三的學(xué)習(xí)時間實在是太緊張??僧?dāng)他靠在床頭拿起書的時候卻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腦海里一片混亂:
“文忠,你很聰明,只要你能夠拋開一切思想雜念靜下心來努力,就一定能夠考上重點大學(xué)走出大山,用知識徹底改變自己和整個家庭的命運!”——這是班主任劉老師的鼓勵。
“文忠,我羨慕你的聰明和勤奮,欣賞你的謙和和熱情,我真心希望我們能夠像親兄弟一樣,相互鼓勵相互幫助相互支持共同進(jìn)步,直到實現(xiàn)我們共同的理想——考上重點大學(xué),讓我們一起努力吧!”——這是班長王長庚兄弟的鼓勵。
“可愛的小白臉,你敢不敢和我比試比試,看看誰能考上M重點大學(xué),率先走出大山,實現(xiàn)人生最大的輝煌!”——這是班花劉曉婷的挑戰(zhàn),其實也是鼓勵。
“弟弟,只要你能夠考上大學(xué),走出大山,過上幸福的生活,姐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薄@是姐姐希望。
或許是因為心太累,況文忠想著想著頭一歪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8點多。
況文忠匆匆穿起衣服走出小屋,發(fā)現(xiàn)一夜的細(xì)雪隨風(fēng)飄灑,雖然積雪不厚,卻也將大地山川掩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分不清那是田園阡陌,那是林間小道兒。雪花仍舊在細(xì)細(xì)的飄著,風(fēng)很小,寒氣卻很重。
吃罷早飯,況文忠的父親在院子里用開山大斧劈那個冬天取暖需要的木頭;況文忠坐在媽媽的床前陪媽媽說話;他的弱智哥哥卻在院里院外自顧自的捏雪團(tuán)打雪仗。
將近中午的時候,有兩個用頭巾將頭捂得嚴(yán)實的婦人走進(jìn)了院子,一邊用手摘頭巾,一邊顯得怯怯生生的對況文忠的父親說:“大哥,我們姐妹兩個是山外大李莊的,娘家哥哥的兒媳婦明天要上門,邀請我們?nèi)蛶蛨鲎?,走到這兒實在是又累又餓走不動了,大哥能不能行個方便隨便給我們弄點吃的?!闭f完,一個個都滴溜溜的轉(zhuǎn)動著眼珠子打量著院子。
“呵呵,沒什么的,就是我們山里人,窮家小戶沒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飯,我給你們弄去,你們請到屋里坐吧?!睕r文忠的父親停下手里的活,將雙手放在厚厚的棉襖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笑呵呵的回答道。
女人隨著況文忠的父親走進(jìn)堂屋,看了看屋里又問道:“咋啦,嫂子不在家?”
“不滿妹子們說,老婆子多年老毛病,每到天寒潮濕就渾身筋骨疼臥床不起,這不,在里屋床上躺著呢!”
“妮子呢?老哥沒有妮子么?”
“有個妮子,只是因為家里窮,為了供她弟弟上學(xué)打工去了?!?p> “哦,一兒一女真好!”
“不,還有個大兒子,智弱,這會兒到村子里玩去了。”
“是這樣,看來大哥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啊!”
“誰說不……”
況文忠聽見客堂有人說話,從母親的房里走了出來。他看見堂屋里站著兩個陌生女人便開口問道:“爹……來客人了??!”
“是啊,這是山外走親戚路過這里的嬸子,累了,餓了,想在我們家吃點便飯墊墊肚子下午再進(jìn)山,我正準(zhǔn)備給他們弄去,你賠兩個嬸子說說話吧?!?p> 況文忠的父親剛準(zhǔn)備進(jìn)廚房時,卻見況文忠的弱智哥哥瘋瘋癲癲的從外面撞了進(jìn)來,與父親撞了個滿懷,接著一蹦跳開,嘴里“嘻嘻嘻……嘭——”把手里一個大雪團(tuán)忽的甩向屋里,雪花四濺,只濺得那兩個婦人滿腳是雪。
況文忠的父親趕緊一把把傻兒拉到跟前,假意打了一巴掌說:“你個傻孩子,咋能用雪團(tuán)打嬸子呢!”接著又對那兩個婦人說:“不好意思,這孩子從小發(fā)高燒沒錢醫(yī)治,把腦子燒壞了?!?p> 兩個婦人吃驚的看了這個傻兒一會兒,又四下看看屋里,其中一婦人替況家擔(dān)憂嘆道:“這孩子命苦,將來父母走了,姐姐弟弟有了自己的家了,他依靠誰呀!”
“是啊,我也在為這孩子發(fā)愁呢!”
“這個不用擔(dān)心,將來我照顧他。不管怎樣他是我親哥哥,姐姐負(fù)擔(dān)我讀書不容易,不能給她加負(fù)擔(dān)?!睕r文忠趕緊勸解父親。
聽況文忠這樣一說,其中一個婦女一邊悄悄向另外一個使眼色,一邊臉上堆著笑容說:“讀書孩子就是孝順,懂得體恤人,”一邊搶著向門外走去:“不麻煩大哥了,我們還是趕到哥哥家去吧,不然,哥哥家要老等!”望著離開的婦人的背影,況文忠和他的父親都是滿臉的疑惑。
況文忠的舅舅第二天前來傳信:說那兩個婦人其實是那女孩的母親和嬸子。她們是暗地里來替女兒相親的。只是嫌棄況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傻的傻,更主要的是不滿意況文忠將來還要照顧傻哥哥,拖累她們的女兒。
?。?)
“況文忠,電話……”
況文忠剛剛吃罷早餐回到寢室放下碗筷,樓下就傳來了一個尖尖細(xì)細(xì)的小女孩的喊聲,這是“大一”電話傳達(dá)室老李頭的小孫女婷婷的聲音。
“哎!來了……”況文忠一邊答應(yīng)一邊向樓下跑去。
聽完電話,況文忠的鼻孔一酸,一股凄涼的感覺禁不住涌向心頭。
況文忠沒有回到寢室,也沒有去教室,而是一步一拖的走向校園里那片白樺林,倚靠在一棵白樺樹上,任由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往事又浮現(xiàn)眼前:
那是個陽光和煦春風(fēng)微拂的春日。況文忠依照父親相約的日子請了三天假回到老家,等待為了給病重的母親沖喜的又一次相親。
一大早,門前樹上的喜鵲就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母親高興的說:“喜鵲叫,喜事到。孩子,你這次相親準(zhǔn)成!”母親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況文忠知道,母親久病,真的把好轉(zhuǎn)的希望寄托在了他這個兒子相親沖喜的身上。于是,他在心里想著:“無論相親的姑娘相貌和人品怎樣,為了母親,只要女孩愿意,我一定答應(yīng)下來!”
蒼老的父親一大早就忙里忙外收拾院子打掃屋子清理酒菜,簡直是忙得亦不樂乎。
上午10點鐘左右,三個中年婦女領(lǐng)著一個清爽宜人的女孩走進(jìn)了況家。一陣親人般的問候和對況家的環(huán)境熟悉之后,那女孩便邀請況文忠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況文忠雖是一名“大一”學(xué)生,可他依舊保持著山里窮人家孩子的靦腆與穩(wěn)重。他和女孩交談著來到門前的小河岸邊。當(dāng)他知道那女孩與自己是鄰村,去年在縣里第二高中畢業(yè)僅僅因為4分之差名落孫山,家里嫌她是女孩經(jīng)濟(jì)又不富裕,不愿意讓她復(fù)讀的時候,不禁在心里為那女孩涌出一股惋惜。
女孩也是山里生來山里長,卻因為舅父出門做買賣小富了又當(dāng)了工頭,賺錢了,在縣城買了房子。女孩在縣城讀書的時候就住在舅舅家,節(jié)假日和城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學(xué)會了上網(wǎng),學(xué)會了聊天,學(xué)會了開朗與活潑,自然與大方。當(dāng)她向況文忠詢問對她是否滿意,得到了況文忠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便輕輕挽起了況文忠的右臂,與他并肩漫步在小河岸上的楊柳蔭下。
春風(fēng)輕輕吹,溪水靜靜流,鳥兒不時地穿梭于楊柳枝間掠過水面,呼朋引伴唱著婉轉(zhuǎn)動聽的歌。
“春風(fēng)陣陣剪楊柳”。那女孩望著小河岸上的楊柳在春風(fēng)中絲絲擺動,不禁發(fā)出一聲感嘆,雙眼含情脈脈的望著況文忠。
況文忠知道,那女孩真的對他動情了。一句感嘆既是對他情感的表達(dá),又是一句上聯(lián),含情的眼光是在期盼他的回贈與表白。于是,他輕輕的帶著那女孩彎腰看向河水,隨口接道:“流水涓涓照玉人”。
聽了況文忠的下聯(lián)表白,女孩高興地拽著況文忠在一棵大楊樹下坐下,將自己的頭輕輕的靠在況文忠的肩上,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河水靜靜的流去。
那天的陽光很和煦,靜靜地照在他們身上,暖暖的,柔柔的??蓻r文忠的心里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不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滿腹的心思不知從何說起。
不想女孩輕輕說道:“我們村子相鄰,你家里的情況我家知道,你家里條件不好,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傻的傻。可你有出息,是名牌大學(xué)的高材生,憑著你的知識與才華,不久就一定改變自己的命運,不想找個農(nóng)村女孩拖著你。相親,只是為了給你病重的母親沖喜,這是無奈。但我,不在乎這些。如果你不嫌棄我,我一定替你照顧好這個家,讓你在外安安心心干自己的事業(yè),如若將來嫌棄我,我也絕無怨言,因為我知道城鄉(xiāng)有區(qū)別,男人要干一番事業(yè)不容易,背后需要一個女人作支撐。你放心吧,我不會……”
“不不不,我絕不是嫌棄誰,而是擔(dān)心要拖累你一輩子,我心里難過啊……”況文忠接過女孩的話茬,語氣帶著傷感。
“你別這樣,明天你就上學(xué)去吧,家里有我呢!”女孩安一邊慰況文忠,一邊接著說:“別以為我輕浮,第一次見面就大包大攬像個女人,沒有女孩的矜持,其實,我是真的欣賞你的才華,喜歡你的人品,真的喜歡你,希望你能安心完成你的學(xué)業(yè)。”
“我知道,謝謝你的理解!”況文忠攬著女孩的肩頭,一股溫暖涌向心頭。
況文忠想著想著,不禁悲從心生:“她舅舅咋能這樣兒呢,咋能這樣兒呢……”
原來,那女孩的舅舅聽說女孩找了一個窮大學(xué)生對象時,氣得暴跳如雷,逼著女孩的母親悔婚,硬是把女孩介紹給了他手下一個年輕的工頭,還逼著女孩子和那工頭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
秋天的陽光明亮卻不毒辣,透過車上的窗戶照在況文忠的臉上,暖暖的,柔柔的。遠(yuǎn)遠(yuǎn)地,況文忠看見一條溪流在緩緩流動宛如一條白練,順著蜿蜒的窄窄的山邊流動。秋日照在水上,隨著流動的水流晃動,一條條耀眼的光芒有如一道道閃電穿刺向秋的天幕。
突然,況文忠看見在溪流的上游有一位年輕的小伙子,正背著一位年輕姑娘涉過淺淺的溪水向?qū)Π短巳ァD枪媚锓谛』镒拥谋成?,一會兒用她那對饅頭似的拳頭敲打著小伙子的雙肩,一會兒又將頭伏在小伙子的耳邊竊竊私語,顯然,她的內(nèi)心充滿溫柔與幸福。這使況文忠不由得想起了他讀大三那年的秋天。
況文忠因為主持學(xué)校的一項科研項目成功,不僅獲得一筆數(shù)目不菲的獎學(xué)金,還被學(xué)校授予“科技進(jìn)步青年”的榮譽稱號。當(dāng)他站在領(lǐng)獎臺上,掛上那條榮譽稱號綬帶、領(lǐng)取獎金的時候,臺下的掌聲真的有如雷鳴經(jīng)久不息,尤其是那對含情脈脈的眼睛更讓他久久難以忘懷。
她——柳云婷,是況文忠“大二”的師妹,與他學(xué)的是同一個專業(yè),學(xué)校科研室,他們被分配在同一個研究項目。她是他的助手??梢哉f,在實驗室他們幾乎共同度過了近兩年的所有雙休日和課余時間。他們彼此憑著走路的腳步聲和身上氣味就能夠判斷對方的存在。只是,況文忠身上山里孩子的單純品質(zhì)讓他不知道這小師妹柳云婷看他的眼神意味著什么,總是把她僅僅當(dāng)做小師妹。
就在那年秋天,況文忠獲獎之后,柳云婷與同班另外幾個男女同學(xué)約他一起去郊游。他們帶著帳篷乘坐市內(nèi)到郊外的大巴來到郊外,在田野里游曳嬉鬧,對著青山歌唱,踏著原野跳舞,歡聲笑語在曠野中流動。整個上午,柳云婷總是有意無意的去拉他的胳膊,去牽他的手??擅慨?dāng)柳云婷去拉他牽他的時候,他就會羞澀的故意躲開,并盡量和柳云婷保持著距離。
柳云婷為了試探他這個師兄是否對自己有感覺,在遭到他的有意保持距離后,故意的拽著同班男生親熱的在況文忠面前晃來晃去??蓻r文忠對此似乎毫無知覺,反而眼睛里露出欣賞和恭維。柳云婷的內(nèi)心實際上是在流淚。不過,她知道況文忠山里孩子的純樸和單純。她想盡力激起況文忠作為男孩的內(nèi)心熱情。當(dāng)他們來到山下溪流邊的時候,柳云婷用力拉過況文忠,和他一起坐在溪邊的草叢上,雙眼含著癡情對他問道:“師兄,你知道,《西游記》里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么?”
“知道。不就是孫悟空為了制服豬八戒化作高秀英,耍嬌的要豬八戒背她回娘家嗎!”況文忠很自然的回答道,心里仍然一汪清澈。
“那好,師妹我今天要你像豬八戒背高秀英一樣背著我過河,到那邊的山上去摘野山楂吃,你愿意當(dāng)豬八戒么?”柳云婷說這話時,很自然很溫柔的把頭靠在了況文忠的肩頭上。
“不行!豬八戒背的是媳婦兒,你又不是我媳婦兒,我不能背你的!”況文忠輕輕的推開柳云婷,很嚴(yán)肅很認(rèn)真的對她說:“這樣,在我們那兒是要被人罵為下流無恥的。”
“你把師妹當(dāng)做媳婦兒背不就成了,我愿意當(dāng)你媳婦兒!”柳云婷聽況文忠這樣一說,以為是師兄況文忠是在探她的口氣,又高興幸福的把頭埋在了況文忠的胸前,帶著幾分嬌羞幾分溫柔的說。
“你胡說個啥呢!我一直把你當(dāng)妹妹,可沒有往別去想,你也別胡亂想,不然,我就請示學(xué)校從新?lián)Q搭檔了啊!”況文忠聽柳云婷這樣說大吃一驚,趕緊推開柳云婷,將身子向旁邊挪開一段距離,顯得有些生氣。
“真是個冷血……!”柳云婷心里一片冰涼,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生氣的起身跑到同班男生李春陽身邊,一甩長長的秀發(fā)問那李春陽:“春陽,你知道‘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么?’”
李春陽說:“知道!”
“那好!今天我要你像豬八戒一樣,背我過河,你愿意嗎?”柳云婷又大聲問。
“背漂亮小姐過河,在下當(dāng)然樂意,非常樂意!請!”那李春陽高興的回答,并尊下身子,請柳云婷上身。
“不!不是小姐,是媳婦兒!你樂意嗎?”柳云婷又大聲糾正著李春陽的話。
“你……你說的是真的?不是賭氣?”李春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本小姐一諾千金,絕不虛言!”柳云婷說話擲地有聲。
望著李春陽背著柳云婷過河,況文忠鼻孔里一酸:“師妹!不是師哥不知道你對師哥的一片深情,也不是師哥不喜歡你,不愛你,只是師哥這條件,不能給你幸福啊……”
?。?)
火車依舊在莽莽曠野中奔馳著。況文忠依舊想著心事:
由學(xué)??蒲械诙医M織的“三??蒲胁抛勇?lián)誼會”在學(xué)校第三禮堂舉行。三方做過介紹之后,由學(xué)?!盎▋阂粯蛹t女子樂隊”演湊的舞曲一曲接著一曲,才子們也男女自動相互邀請,一對挨著一對,一曲接著一曲的跳著,那翩翩舞姿猶如飄飛的蝴蝶繚繞著整個禮堂。
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睕r文忠就趕上了這個“巧”:一星期前,他在這個城市干建筑的堂哥聽說他這個堂弟幾次相親給叔母沖喜都沒有成功,便想起了自己的同行歐陽老板有一個女兒也在這個城市讀??疲挲g與這個堂弟差不多,就從中撮合,不想那歐陽老板聽了堂哥的介紹后,很是欣賞況文忠的才華,不嫌棄他的家貧,已然應(yīng)允了這門親事,并積極安排況文忠與自己的女兒見面。
歐陽老板的女兒叫歐陽金逸,聽說了況文忠情況后,既欣賞況文忠的才華,又欣賞況文忠的人才,很樂意與況文忠交往。
前天,歐陽金逸在電話里聽說況文忠所在的科研室要與外校同學(xué)搞聯(lián)誼舞會,當(dāng)場就提出要況文忠?guī)黄鹑⒓?,說是讓他倆的愛情在聯(lián)誼會的浪漫中開始。
況文忠心想,歐陽金逸雖然只是讀了一個??疲诋?dāng)時,女孩子能夠考上??频囊彩菍儆诖蟠蟮?p> 才女的,更何況聽堂哥介紹,歐陽金逸不僅有沉魚落雁之貌,更有能歌善舞之才,就高興的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況文忠不懂浪漫,有如進(jìn)影院一般,只是提前半小時來到禮堂門口,東張西望等著歐陽金逸的到來。
在舞會正式舉行的10分鐘前,一聲嘎吱,況文忠堂哥的汽車停在了他的面前。車門打開,一位身穿淡淡的水紅色套裙,面如芙蓉,腰如弱柳的少女從車?yán)镒吡顺鰜?,一邊微笑一邊落落大方的向況文忠伸出右手:“我是歐陽金逸,認(rèn)識一下吧,況大才子!”
況文忠滿面羞紅,揶揄著久久不敢伸手。直到他的堂哥對他說:“你傻呀,讓人家歐陽小姐伸著手等你?剛才進(jìn)門的時候看見你站在這兒,我就已經(jīng)向歐陽小姐介紹你了。”
于是,況文忠才瑟縮著說了句“對不起”,拉著歐陽金逸走進(jìn)了禮堂。
由于況文忠平時只是一門心思讀書,搞科研,很少參加什么文體活動,只是在舞會的前幾天才接受了幾次短暫的舞蹈培訓(xùn),舞步總是別別扭扭不顯瀟灑。
況文忠和歐陽金逸勉強(qiáng)跳了兩曲之后,就有校友開玩笑說:“況文忠,你總不能太自私,一個人霸占著一個美女,不讓我們也欣賞欣賞這美女的美貌與舞姿吧?!?p> 況文忠不好意思的一笑說:“不好意思,她是我剛見面的女朋友歐陽金逸,不是本校的?!?p> “那又有什么問題呢,當(dāng)著這么多校友的面我還能把她拐跑或者吃了不成?”那校友依舊笑著說。
“那,你就陪我這位校友跳一曲吧?!睕r文忠小聲的帶著笑臉對歐陽金逸說。
聽況文忠一說,那位校友很紳士的對歐陽金逸做了一個彎腰動作說:“請——歐陽小姐。”
歐陽金逸一見那校友不僅禮貌風(fēng)趣,而且還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材,很優(yōu)雅的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讓他拉起自己雙雙走進(jìn)了舞池。隨即他倆猶如一對翩飛的蝴蝶在舞池中飛舞,優(yōu)美的舞姿不時的贏得陣陣掌聲。
只是,況文忠萬萬沒有想到,歐陽金逸自那校友一跳之后,就如:泥牛入海無消息。
直到一個月后,他的堂哥打電話來發(fā)脾氣:“你讓她和別人跳個什么舞,到鍋的鴨子進(jìn)了別人的嘴!”
結(jié)局
“這次相親的女孩又是誰呢……”況文忠想著想著不覺高鐵到站了。他叫了一輛的士直奔老家那個小山村。
夕陽西下,秋風(fēng)在山谷間穿梭,把一派淡淡的秋涼彌漫在山鄉(xiāng)里。況文忠在村頭打花走了的士,扛著背包急奔家里。
“文忠,你回來了!”況文忠還沒進(jìn)門就聽見一個女孩甜甜的聲音迎了出來。
“柳云婷!你咋到我家來了?”況文忠大吃一驚,情不自禁的問道。
“難道你家是‘侯門深似海,貧民不能來?’”柳云婷調(diào)皮的接過況文忠背上的包,拉著他一邊向屋里跑一邊大聲喊道:“伯父!姐!文忠回來了!”
況文忠的父親因為風(fēng)濕病嚴(yán)重在里屋躺著;姐姐在廚房為他準(zhǔn)備晚飯。聽見喊聲,況文忠的父親掙扎著欠了欠身,終究坐立不起來了只好又躺下,欣慰的笑容在他滿臉的溝壑間綻放。姐姐則緊忙跑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說了聲“文忠,你總算回來了”,淚珠便順著她那瘦削的雙頰大顆大顆的滾落。
“姐!你就別再傷心了!文忠這不是回來了么!”柳云婷見況文忠看著姐姐傷心落淚,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急忙上去打圓場:“姐,辛苦你!快做飯去吧!我和文忠看伯父去!”
“好!姐這就去給你們做飯去!”
晚飯后,柳云婷拉著況文忠來到門前小河邊那棵大柳樹下坐下。
“你咋跑到咱家來了?”況文忠傻傻的問道。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柳云婷嬌嗔地反問道。
“難道,姐姐說的姑娘就是你!”
“你說咧!傻瓜!”柳云婷說著說著就像當(dāng)年在校郊游時一樣,溫柔的靠在況文忠肩頭:“畢業(yè)后,我把我的工作單位、電話和地址特意發(fā)給你,就是希望你能來找我??扇炅?,你就是不來,我只好厚著臉皮找你家里來了唄!”
“那,你的同班李春陽呢?”
“還不都是故意氣你的,誰和他好了!”
“你也看見了,山區(qū)農(nóng)村,一貧如洗;我雖在國家科研單位,說得好聽,可工資收入遠(yuǎn)沒有房價、物價漲得快,依然是個‘漂’……”這次況文忠沒有推她。
“‘漂’怎么了?在校時,你主導(dǎo)的科研項目,哪一項不是領(lǐng)先的?現(xiàn)在,你們公司的科研項目,哪一項不是你負(fù)責(zé)的?”
“可這,不能當(dāng)房當(dāng)車當(dāng)錢呀!”
“你淳樸善良,吃苦耐勞,勤奮上進(jìn),這比房比車比錢更重要!我看中的是這些!”
“這,這……”
“這什么這!這次來,就要你一句話!”
“什么話?”
“喜不喜歡我!”
“喜歡!”況文忠終于鼓起勇氣對自己心儀的女孩說出了心里話。
“那好!從現(xiàn)在起,我只屬于你!”“叭!”柳云婷突然在況文忠的臉上吻了一口:“放心吧,我一定會像孝順自己的親爹一樣孝順伯父,讓你安心干自己的事業(yè)!”
“謝謝你,云婷!其實,從你做我助手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上你了,只是因為……”況文忠輕輕的把柳云婷攬到懷里。
“我知道……”柳云婷攔住了況文忠,沒讓他繼續(xù)說。她靜靜地躺在況文忠的懷里,靜靜的仰望著冉冉升起的月亮;靜靜的聆聽著潺潺流動的河水。
月光,是那樣的皎潔;河水,是那樣的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