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天殺
天殺
那是個混亂的年代，那些拿著國家財政工資的爺們兒、娘們，大多對上班時間沒有多大概念，上午是：八點鐘上班兒九點鐘到，十點半就人影不見了；下午是：兩點鐘上班三點鐘到，四點半辦公室就關門了。
不過也有例外。那是個初秋的下午，天陰沉沉的。過五點了，局長辦公室里局長于與他那個老家生產隊老隊長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隊長：“老子都說了半天，你狗日的‘母狗’就是聽不進去，是不！”
局長：“不是聽不進去，實在是沒法聽！”
隊長：“你知道么，你母親前面一連生了三胎，兩男一女，可都沒活過五歲就夭折了。第四胎又生了你這個狗仔子。要不是茍姓的長輩們勸你老子說，‘賤名好養(yǎng)活’，讓你老子別再裝斯文，給你取個賤名兒‘母狗’，你能活到現(xiàn)在？”
局長：“那是我命硬，活下來，與她家有什么關系呀！”
隊長：“說你狗日的無情無義，還真是不冤枉你！與她家沒有關系，你的今日是咋來的？”
局長：“還不是憑我的本事兒!”
隊長：“憑你本事？你不足八歲就“克死”父母，淪為個孤兒。那時是集體，所有人都靠在生產隊干活掙工分過生活。你狗日的七歲多就有本事養(yǎng)活自自？要不是你占著茍家大姓，老子又是你本家叔子，加上那時人心善良，讓你在村子里吃百家飯，你能活過半個月么？”
局長：“是啊！我吃百家飯……”
隊長：“可你吃了不到兩個月，你李嬸就找到我說，隊長老哥，您看，母狗這孩子還不足八歲，一切都不能自理，縱然吃百家飯餓不死他，沒人幫忙收拾收拾，成天邋里邋遢，也會把孩子‘展死’，不如，讓這孩子跟著我吧。雖然我不能讓他吃好、穿好，至少可以讓他吃口熱的，穿得干凈點，睡得舒服點！我說，李家妹子，你自己七個女子，生活都困難，再加上這孩子，不是更難呀！你想想，當時，你李嬸是咋說的？”
“咋說的？”
“她說，是??！我七個女子，一個省一口就夠這孩子吃的，餓不著他。再說，這孩子跟著我，正好湊一桌兒，圖個吉利！”
“見你李嬸是誠心收留你。我才讓她把你領回家。”
“那是她自己要領的，又不是我要跟著她！”
“你狗日的，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難道你不知道‘寧愿多種一斗，也不愿意多養(yǎng)一口’這句俗話的意思嗎！你在李嬸家一住就是十九年。吃喝拉撒，縫補漿洗，哪一點不是你李嬸為你操勞！李嬸待你勝過親生——自己的七個女子，除了七妹為了與你作伴，陪著你讀完高中外，六個女子都只讀到小學二年級——能認能寫自己的名字就輟學了?！?p> “那是我自己讀書，管他們什么事兒？”
“你自己讀？你李嬸不送你上學，學校會跑到灣子里拉你去上學？你以為你是奇人，地球少了你不轉……還有……”隊長說到這兒，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唉！你和七妹高中畢業(yè)的那年，大隊學校原是要聘七妹去學校當老師的，是七妹以自己的才華不如你，教書恐怕誤人子弟為由，極力推薦你，你才當上民辦教師的。你還真以為多有才，憑本事當?shù)慕處熝剑 ?p> “第二年，她還不是去了，又沒耽誤她多長時間！”
“是沒耽誤她多長時間！可你狗日的知道么，就在那一年里，七妹吃了多少苦，造了多少罪么？春季農閑，到蒼山參加縣里修水渠，她一個那孩子干男孩子的活——打炮眼、放炮、挑百十來斤的土石，上坎下坡；冬季農閑，參加公社修水庫，在風雪中打夯、挖土、挑擔、推車，有多么危險，有多么苦，多么累么？”
“那有什么，去的人不都這樣么！”
“是的！去的人都這樣兒！但她本可以不去，你去的，可她把‘不去’讓給了你，把‘去’留給了自己！她是在替你吃苦、受罪、擔危險！還有，是你狗日的看中七妹清秀靚麗，通達賢惠，死乞白賴纏著七妹，要人家七妹嫁給你的。”
“話可不能這樣說。她不也是很喜歡我么！”
“也是，你們兩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有感情，彼此愛慕?？赡銊e忘了，你們結婚那年的下半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雖說你們兩個雙雙金榜題名，可人家七妹的分數(shù)比你高三十多分，錄取的是省重點本科院校。而你只是錄取了一個地區(qū)專科院校。人家七妹考慮到家庭經濟困難，供不起兩個大學生同時讀，又以自己已經懷孕不方便為由，主動放棄學業(yè)，在家掙錢供你讀書。你可別說你一個堂堂大局長，不會算孩子是什么時候懷上的！你算算，你閨女是在你入學之前就懷上的么！你七七年九月份上學，孩子七八年十月份出生，有懷十大幾個月才出生的孩子么？”
“這，這……”
“這什么，這！你狗日的也不想想，當年你李嬸送你上學讀書識字的時候，對我說，這孩子要上學讀書，總不能還叫‘母狗’吧，多不好哇，老哥，你還是給這孩子取個學名吧。老子之所以給你取名‘記恩’——茍記恩，就是要你記住你李嬸對你的養(yǎng)育之恩，七妹對你的幫扶之恩，讓你懂得記恩、感恩！可你狗日的當了一個破局長，就嫌棄七妹人老珠黃，想離婚。你怕七妹跟你鬧，毀了你的前程。你就想法子常年不回家，逼七妹自己提出離婚。七妹懂你，主動提出離婚。為了你能順利再娶，還主動提出閨女歸她養(yǎng)，不要你負擔一文錢。如你所愿，你又娶了一個小妖精。如今，七妹患乳腺癌到了晚期，生命垂危，你李嬸求你幾回，請你回去見七妹最后一面，安排一下女兒以后讀大學的事情，你都不答應。你這樣忘恩負義，就不怕違背當初的誓言，遭天打雷劈么？”
“叔叔，你還真是搞笑，當今都什么年代了，還相信所謂‘天打雷劈’之類的鬼話！”
聽局長這樣一說，老隊長心里不禁又浮現(xiàn)出當年自己和李嬸、七妹一起在縣汽車站送當年的茍記恩——現(xiàn)在的茍局長上大學時的情景：“記恩，你要記住，你現(xiàn)在的幸福，全是你李嬸和七妹給的，千萬別忘了她們對你天高地厚的恩情，將來有出息了，一定記得感恩、報恩！”“叔，我記住了！將來我若忘了嬸子和七妹的恩情，就讓我天打雷劈！”茍記恩當場賭咒發(fā)誓。
“呼呼……”老隊長剛想到這兒，突然刮起了狂風，把窗戶搖得“嘩嘩”作響。
老隊長心里一陣酸楚，老淚縱橫：“好！看來老子今天也是白來了！要下雨了，我得走！不然，還得耽誤你局長大人下班兒，與那小妖精黏糊了！”說完，老隊長起身就往外走。
沒想，老隊長還在回家大巴車上的時候，突然一個驚天動地的炸雷響后便大雨傾盆?？汕傻氖悄怯隂]下到三分鐘就停了。接著就有人跟司機打電話，說剛剛縣城里被雷劈死了一個，據(jù)說還是個當官的。